一三六 少年天子的請托
成綬帝眉眼間與紅綃公子竟有幾分神似,都是烏黑斜長的眉,內雙清亮的眸子,皮膚欺霜賽雪,下巴頜比較尖,故此就顯出幾分纖弱的病態來。而且他顯然發育未完成,身量沒有紅綃公子那麽高,也就少了許多英氣,難怪他喜歡飾演花旦,他這幅模樣,裝扮起來肯定可以以假亂真的。
“你就是楚玉要聘娶的王妃?張寧的女兒?”
少年天子問得直接,泠然也不遮遮掩掩,點頭道:“是的,陛下車內不便行禮,請陛下恕罪。”不過她倒是很佩服皇帝的記憶力,當日在鴻臚寺的時候,她是女裝,而且皇帝好像隻轉頭看了自己一眼,今日穿著太監服飾,他竟然就能認得出來
朱見濟蒼涼地一笑,笑得人心頭發酸,竟覺得他比哭還難受,“你既是襄王兄的王妃,還需要多禮麽?”
泠然被他這憂鬱的模樣弄得手腳都沒地方放似地,忙低頭道:“民女現在還不是什麽王妃,皇上你就不要取笑了。”
朱見濟也不解釋,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片刻,似下了什麽決心一般,忽然在車內踞坐起來,雙手平舉到眉間端端正正低頭向她行了一禮。
泠然大驚還拜:“皇上這是做什麽?要折殺民女麽?”
“朕的母後,是個可憐人。”朱見濟扶起她,相對而坐,忽然蹦出一句在泠然聽來摸不著頭腦的話,“天下人都以為當初父皇寵愛母後,才廢了汪皇後冊立母親為後,可那隻因朕是獨子,母後子以母貴,正位中宮不到三年,便撒手人寰。在她生前,父皇寵愛唐貴妃,就算朕的外祖父曾任錦衣衛指揮使,杭氏一門也從未顯貴。”
皇帝忽然說起他母家的曆史來,泠然想了一想,略略猜到他的用意,心下惶惶。
“這一次,姑娘知道太傅為何要滅杭氏滿門麽?”
泠然茫然搖頭,隨即道:“若是沒什麽真實的罪名,請皇上召襄王商議,王爺他對皇上感情頗深,想是不會坐視不理的。”
朱見濟閉目淒然搖頭,“朕已經求過襄王兄了。”
楚玉會不同意皇帝這樣正常的請求?泠然很意外。
“聽說是杭莫兒和杭允嫻姐妹行刺於你,襄王兄說行刺你的人,他是不會保的。薛霖將莫兒交給太傅,太傅答應饒莫兒不死,不過卻不肯放過杭家其他人……可他們都是無辜的,也從未做對太傅不利的事。”
泠然聽得一頭霧水,不知哪裏又冒出個薛霖來,那個默涵難道就叫杭莫兒?將刺客交給楚相的人明明就是紅綃公子
她驟然想起了默涵那一聲“霖哥哥”,恍然大悟,“紅綃公子名叫薛霖?”
朱見濟道:“你不知道?其實知道的人倒有好幾個,比方宮裏的人……幼時他是平原侯世子,母親是朕的姑母永清大長公主,後來公主和平原侯獲罪,薛家滿門被抄斬,他便失去了蹤跡,從此沒人提起罷了。”
泠然怎麽也沒想到紅綃公子竟是世侯與長公主的兒子,如此說來,他倒也是天潢貴胄,難怪有那樣的氣度和風韻。而且小皇帝已經說得很清楚了,看來默涵和吳允嫻名字該叫杭莫兒和杭允嫻,兩人都是景泰帝杭皇後的娘家人,一個個都是出身顯赫宮廷秘事真是複雜啊
這樣說來,她們甘願當臥底的初衷倒也是因為忠心了?
“不知劉永誠公公怎樣?”泠然問道。
“前幾日劉永誠被罷了除禦馬監太監之外的所有職位,西廠改由汪直掌印,騰驤四衛營由朱永提督,團營提督被武平伯兼任……左軍提督劉聚被人參奏前歲牛家寨一役時謊報戰功,冒封伯爵,也已經革職查辦,太傅還派人持詔到南疆召趙輔將軍和彭倫將軍還朝,想他們回朝之後也是凶多吉少”
朱見濟說話的時候是麵無表情的,目光也沒有落在泠然麵上,他這些話的意味卻已明白得很。
泠然低頭沉思,如果默涵已經供出劉永誠等人的話,按照楚留香趕盡殺絕的作風,不可能隻是剝奪他們的爵位,看情況好像對待杭氏一族更加雷霆手段,看來默涵未必就供出了他們,至於彭倫趙輔,可能在外為將叫楚留香不放心了,召回來再看到底如何吧。
“陛下與小女子說這些……”泠然有些替他擔心,楚留香的事跡傳得甚是廣泛,聽說當年成綬帝初登基的時候,為了宮中一樁無頭公案,他就殺了幾百宮女太監來立威,先帝的唐貴妃對他不恭,便讓他矯詔活活殉葬了,至於敢與他作對的名臣於謙王文等人更是滿門遭難,他是典型的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性格,近年來幾乎無人敢去觸他的逆鱗。
“朕身邊有個選侍碧晴,她說你與她是結拜姐妹,還說你是個熱心腸的姑娘。”朱見濟雖然還是清貴的樣子,不過清脆的嗓音中帶著無盡的憂傷和禮下於人的口氣,“朕別無所求,隻求饒了杭家上下的性命,前兩月襄王兄著急要朕下旨派欽差去南方提親,對姑娘必是情深意重,朕現在六神無主,但請姑娘回府之後為杭家請命,讓他們暫時能得殘喘,朕便感激不盡。”
堂堂一個皇帝,淪落到當街懇求一個女子的份上,泠然也沒作多想,點頭道:“遵陛下旨,不過到底結果會如何,民女實在不知,凡事自有天道公允,還望陛下不要太過憂慮。”
朱見濟略略點頭,還未脫盡孩童稚氣的清澈眸光中滿是期待:“姑娘的氣度,很是與眾不同,難怪襄王兄對你情有獨鍾,委實是女中翹楚,此事就拜托了。朕不能久離宮中,遲了回去,隻怕有人要遭殃,就此別過。”
泠然向他拜了一拜,退下車來。
葉南鄉見她站著許久不動,上前催請。
泠然遇到這樣的事,自然也沒有了逛街遊玩的心情,登車回府。
一路上,成綬帝少年持重隱忍的模樣總是浮現在她腦海中,聽他提起碧晴,能知道她們是姐妹,顯然他和碧晴之間的關係很是不錯,如果不難的話,是該幫一幫他。
回到府中,已近黃昏,楚玉公務繁忙,並未到家,泠然思前想後,覺得兩人既然相愛,就不能老是有什麽事遮遮掩掩的,不如向他攤牌,相信他也是一個能接受奇怪事物的人,至於劉永誠等人以前派她臥底,她雖然口上答應,但根本也沒做什麽事,就是和盤托出也不會有事,隻希望他不要遷怒別人。
不過相信歸相信,她還是擔心楚玉聽了之後會有預料不到的反應,心中忐忑不安。
今日馮氏姐妹沒有出現,倒是兩個表嫂來寒暄了一陣,她沒有心情應酬,早早打發她們出去了。
卻說兵部一幹官員和武將們湊趣,楚玉賜宴與他們,心裏記掛著答應泠然陪她一起吃飯,急忙趕了回來,天也已經黑了。
他知道小丫頭脾氣執拗,與他一樣很重視承諾,肯定還在等著自己,腳下飛快,弄得身後跟隨的陸子高等人幾乎跑了起來。
剛到了萬象園門前,就見兩個提著燈籠的丫鬟戰戰兢兢上前伏了,其中一個道:“拜見王爺表……姑娘命奴婢在此恭候王爺,說見了王爺回來,請到春澤塢賞花飲酒。”
府中的人此時都是稱呼泠然為姑娘,楚玉一時沒注意那個表字,自然以為是泠然相邀。
心想那丫頭總是大大咧咧,絲毫不顧及男女大妨,總是讓他與她的表姐妹和表嫂們會麵,有一日還曾擺了一桌子酒連表哥也見了,實在是不妥……改日得向她好好說教說教
楚玉點點頭,便向春澤塢行去。
那兩個丫頭顯然又是興奮又是意外,麵上幾乎放出光來,連忙打了燈追在一旁引路。
春澤塢前隻有馮雪率了丫頭婆子們跪接了。
楚玉一怔,問道:“你姐姐人呢?”
馮雪向主屋一指,道:“姐姐在房裏恭候王爺,說是……有禮物相贈。”
楚玉略感驚奇,心想那丫頭又玩什麽花樣?
主屋中燈火昏暗,和式的小平樓中似乎透出幾分旖旎之氣。
他嘴角噙著一絲笑意,心頭期待,走上九曲木橋,揮手讓從人止步。
馮雪看著王爺獨自走進大屋,暗暗鬆了口氣,臉上浮起一幅又羨又妒的表情,回頭吩咐春澤塢的下人們都跟著她離開。
楚玉轉過屏風,就見眼前又掛了一幅長長的紗簾,似乎聽到輕微的水聲。
好奇讓他瞬間就揭開了簾子,結果看到了一幕十分難以想象的風光。
但見寬大的室內,燈火暈黃朦朧,地上鋪了厚厚的絨毯,當中一個大木桶,此時正有一美人出浴……
她身材凹凸有致,胸前更是丘壑起伏,兩點桃紅顫顫地似等人采頡,纖手欲遮未遮地擋在兩腿間的要害部位,也還露出一抹黑色來,一頭秀發濕漉漉地垂在肩上,眼神媚得要滴出水來,竟是馮雨。
如果這個美人是泠然的話,當然是一件非常好的禮物。
可回想平日泠然真心相待她們,馮氏姐妹遇到自己時眼放綠光倒還罷了,他對自己的相貌也甚為自負,認為女子們看見他不能免疫是正常的。
不過花癡是一回事,現在馮雨毫無廉恥,對不起自己的表妹,不僅沒讓楚玉起了半點反應,甚至嫌惡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