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魚肉拚盤

鍾熠的手背非常給力地腫得老高。

他骨節破皮的地方也隱隱開始滲起了血,徐柚柚瞬間崩潰,魂飛魄散跑走地去找醫藥箱去了。

容眠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盯著鍾熠的手,說不出話。

徐柚柚這邊剛拿著藥膏回來,正巧又來了個電話,應該是鍾熠的經紀人打過來詢問情況。

她以為倆人已經比較熟了,於是把藥膏塞進了容眠的手心裏,做出了一個抱歉的嘴型。

容眠舉著藥膏愣了會兒神,把蓋子慢吞吞地擰開,思考著自己要怎麽塗抹。

鍾熠看他呆著半天盯著自己的手一動不動,以為這人又起了什麽花花心思,於是便單手從容眠的掌心抽出了藥膏,說:“我自己塗。”

容眠愣愣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鍾熠這邊口頭裝逼一時爽,結果自己到手之後操作了個亂七八糟。

他是右手受的傷,左手用著又不順,導致藥膏擠了半天愣是擠不出來。

最後他一使勁,擠了好大一坨在手背上,大概是夠用半年的量。

鍾熠頭痛欲裂,再抬起頭時,就看見對麵容眠正盯著自己看。

他平靜地問鍾熠:“需要我幫忙嗎?”

鍾熠隻能咬牙切齒地把藥膏還給了他。

就像上次鍾熠給容眠卸妝一樣,他們坐在同樣的位置,容眠將藥膏很謹慎地一點點塗抹上鍾熠的手背上,並用指尖慢慢地化開。

他托著鍾熠的手,盯著他青腫的手背,有一點出神。

鍾熠看他半天不放手,以為這小孩兒又起了什麽不好的心思,把手抽了出來,說:“腦袋差點開花,不說點兒什麽?”

鍾熠的表情很平淡,容眠怔了一下,下意識地說:“對不起。”

他看起來似乎有些無措,鍾熠在心底無聲地歎了口氣。

鍾熠問:“你做錯什麽了,又在這道哪門子的歉?”

容眠直接被他給問得愣住。

於是他低著頭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半晌憋出來了一句:“你做得很好,鍾熠。”

鍾熠:“……”

容眠也意識到自己說的話似乎有哪裏不對。

他不是很會說那種客套話的人,卻又不知道此時自己說什麽才合適,於是容眠想了一會兒,做出了一個很大的讓步。

他小聲地對鍾熠說:“你好好休息,這幾天不用再給我做飯了。”

鍾熠愣了一下。

容眠抿了抿嘴,最後終於說出了正確的那句:“謝謝你。”

“這兩天的話,你在劇組裏幫著我拿點兒東西就行。”

鍾熠歎息著觀察了一下他的表情,說,“也別多想,不是你的錯,你也不用想著補償我什麽,我既然答應過,你的飯我就會一直管著。”

容眠愣了一下。

半晌他點了點頭,看著鍾熠,眼睛很亮。

鍾熠頓了頓,別過臉,自己卻是有點心煩意亂。

我原本是想和他保持距離的。

鍾熠深吸了口氣,怎麽好像保持著保持著,現在反倒是走得越來越近了呢……

容眠感覺和人類打交道好難。

容眠知道自己的嘴巴應該是很笨的,每次說話好像都會讓鍾熠生氣,但他也意識到這鍾熠這次幫了自己大忙。

於是上車之後,容眠十分虛心地向孔三豆請教了一下,再接下來的幾天裏,自己應該要怎麽說怎麽做。

“你肯定要送給他一些東西,來表示自己的感謝啊。”

孔三豆看起來比他還著急,“在人類的社交關係之中,友情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是需要不斷維護的。”

容眠愣愣地說:“可是他說……”

“人類都是虛偽的。”

孔三豆一臉的高深莫測,說,“他們會說很多的客套話,嘴上說著不要,但並不代表他們真的不想要啊。”

容眠覺得孔三豆說的好像很有道理。

但是他並不知道要怎麽補償別人,隻是下意識地想要把自己認為好的東西送給鍾熠。

他思考過很多種選項,其中包括送給鍾熠貓咖的飲品優惠券,或者是把自己珍藏著隻有在月末才可以吃的皇家貓條分半包給鍾熠。

可是容眠又意識到,這些都是自己覺得很好的東西,鍾熠未必會真的喜歡。

於是第二天,在片場的廁所前,鍾熠被容眠給攔住了。

“請我吃飯?”鍾熠的眉頭皺起。

鍾熠今晚其實是有個酒局的,是和他之前很熟悉的一個攝影師敘舊。

況且自己之前是鐵了心思和這小孩兒保持社交距離的,除了約定好的講戲和管飯之外,鍾熠並不希望和他有過多的來往。

他瞥了眼自己麵前的人,男孩仰著臉看著自己,安靜地等待著來自自己的回應。

“我的檔期比較緊湊。”

鍾熠歎息了一下,有模有樣地繼續說,“而且我今晚已經有約了,所以怎麽說呢…….”

容眠的想法也簡單。

他聽鍾熠說他很忙,就認為他就是真的有事,所以沒有多問,隻是點了點頭。

“哦。”

於是容眠露出了一副“我明白了”的了然表情,他很快地回答道,“那算了。”

自己嚐試了,但是失敗了。

容眠盯著腳尖開始思考,自己一會兒要怎麽孔三豆說呢,她好像比自己還要擔心的樣子,人類社交真的好麻煩啊。

對麵的鍾熠則是哽了一下。

他是沒想到這人竟然放棄得如此之快,甚至都不嚐試著再多挽留自己一下。

可是鍾熠再定睛一看這人的臉,就發現這小孩兒垂著眼不說話,微抿著嘴,表情看起來像是有些鬱悶。

於是鍾熠又反應過來:害,嘴上說著算了沒事,估計心裏麵因為被我拒絕,正難受得不行呢吧。

小孩兒雖然心眼有點多,但不過就是吃頓飯,自己可能是有點小題大做了。

鍾熠想,好歹也是同組的演員,自己倒也真沒必要搞得這麽疏遠。

於是鍾熠刻意地咳嗽了一聲。

對麵的人慢吞吞地抬起了頭,歪了一下腦袋,似乎在等著他的下話。

鍾熠又清了一下嗓子,若無其事地開口:“不過我看你也挺有誠意的,後天我應該能騰出空,晚上收工之後行嗎?”

其實容眠也不知道自己的誠意顯現在了哪裏。

但是鍾熠既然答應了,容眠還是開心的,他其實也比較珍惜自己的第一段人類友誼,而且孔三豆這回應該也能放心了。

於是兩天後收工後的夜晚,鍾熠被容眠帶到了一家地理位置十分偏僻,很小的日料店。

裝修倒是還不錯,但是可能是因為日式風格的緣故,門框有點太矮,鍾熠進門一起身的時候差點被迫二次負傷。

他對著清清冷冷的店麵挑剔地審視了一會兒,感覺這小孩兒可能是真的沒什麽錢。

服務員是個年輕小姑娘,似乎和容眠比較熟悉,兩人很熟稔地談笑了兩句,結果小姑娘再看了眼容眠身後麵剛摘了口罩的鍾熠,眼珠子頓時都快掉出來了。

他們倆脫了鞋,進了個鋪著榻榻米的小包間,服務員小姐姐把菜單帶了過來,對著他們倆的臉左看看右看看。

鍾熠這麽多年了,倒是習慣了別人的注視,他若無其事地翻著手裏的菜單,結果看了一眼的價格,才發現這裏應該是個深藏不露的好店。

容眠坐在他的對麵,一臉殷切地等待著他,鍾熠倒是有心情複雜,意識到這小孩應該還是用了心的。

於是鍾熠把菜單合上:“你看著點就行。”

容眠愣了一下。

他沒有預料到鍾熠會讓自己替他點,猶豫了一下,仰起臉先對服務員說:“我就還是老規矩好了。”

他應該是這裏的常客,小姐姐捂著嘴偷樂了一下,說好。

容眠又重新低下了頭,他似乎有點糾結,垂著眼,翻著菜單看了好久。

然後鍾熠就看著他慢吞吞地指著菜單,對服務員小姐姐說:“然後再給他上一個,這個普通的套餐吧。”

鍾熠:“……?”

鍾熠一尋思這人的情商是真的有夠離譜,怎麽給他點的就是最普通的套餐,自己吃的又是別的獨食

“小孩兒,你不能這樣。”

鍾熠指了指自己青腫未消的右手,語重心長地說,“我這好歹是為你負的傷,你囊中羞澀我確實能理解,但做人的良心咱可不能沒有。”

容眠呆了一下。

他小聲地解釋道:“不是的,我這個比較特別,你可能會接受不了……”

鍾熠之前也吃過類似的店,日料能操作的空間就那麽一點兒,不就是和牛壽司生魚片啥的,撐死來點兒河豚海膽,還能有什麽接受不了的東西。

鍾熠嘖了一聲。

他搖頭,對服務員說:“我接受得了,給我一份和他一模一樣的套餐,謝謝。”

然後他又轉頭對著容眠說:“你別擔心,這頓大不了我請。”

服務員小姐姐欲言又止,看了眼身側的容眠。

容眠嘴巴張了一下,他其實想解釋這根本不是錢的問題,可是看著鍾熠堅毅的的側臉,最後還是選了沉默。

包廂門被重新關上。

鍾熠之前也吃過類似的日料店,也知道這裏麵的套餐大概都是個什麽套路。

結果他沒想到坐了半個小時,連茶水都續上了三次,卻是始終連一道小菜都沒上。

服務員小姐姐第四次進門的時候,手裏拿著紙筆,詢問鍾熠能不能給留個簽名。

鍾熠洋洋灑灑地落下大名,最後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句:“咱這上菜速度……是不是有點太慢了?”

“您二位的……需要一點時間。”

服務員神色有一些微妙,像是在克製著什麽情緒,“搬運也需要一定的人工,請您再多等一會兒,不好意思。”

鍾熠聽得一頭霧水,也隻能應了聲好。

十分鍾後,包廂的門又被重新拉開了。

門口站了四個男服務員,每兩個人站成一排,搬運著兩艘大概有一米五左右長的,巨大的木船。

——船上鋪滿了密密麻麻各色各樣的厚切魚生,紋理漂亮地碼好在一起,看起來十分壯觀,而且無一例外全是新鮮到仿佛剛從大海裏撈出來的生魚。

魚生中間點綴著檸檬和漂亮的鮮花,船頭上甚至還插著了個仰望星空的三文魚魚頭。

鍾熠的表情逐漸變得呆滯,舉著筷子等待了好久的容眠眼睛卻倏地一亮。

服務員笑眯眯地鞠躬:“二位的兩份皇家特級刺身拚盤,您餐齊了,請慢用。”

鍾熠這輩子就沒這麽無語過。

尤其坐在他對麵的容眠在開吃前,還遲疑地來了一句:“如果你吃不慣的話,可以再點一些熟食吃的……”

鍾熠鐵青著臉說:“不用,閉嘴。”

容眠感覺鍾熠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

但是他現在滿心滿眼的都是眼前的魚魚,於是嗯了一聲,便興高采烈地拿起筷子,自顧自地直接開動了。

初春時節天本來就涼,鍾熠擰著眉吃了兩片,就感覺胃裏冰冷的不行。

而且他本身對海鮮並不感冒,尤其是刺身這種東西,鍾熠總覺得半生不熟的吃進肚子十分別扭,一片兩片嚐嚐鮮還行,點這麽大一條船的多少是有點毛病。

哦不對,是兩條船。

鍾熠頭痛欲裂,而且根據他保守估計,這每艘船上至少得有三四十片魚生,有的不知名品種的魚肉顏色甚至是那種讓人犯怵的血紅,看著就叫人食欲全無。

於是最後鍾熠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句:“你吃得完?”

容眠的船上已經被吃空了一小片區域。

他好像喜歡吃原汁原味的魚肉,並不去蘸碟子裏的醬油和芥末,又往自己嘴巴裏塞了一片厚厚的金槍魚大腹。

容眠的腮幫子鼓著,抬起頭看著鍾熠,一邊咀嚼著一邊含含糊糊地說:“……當然可以惹。”

鍾熠沉默。

容眠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眨眨眼,把嘴巴裏的魚肉吞咽下去,也跟著安靜了一會兒。

半晌他看著鍾熠的右手,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恍然大悟地問:“你是不是不方便夾,所以才吃的這麽慢啊。”

鍾熠還沒來得及回答,容眠就端著自己的碟子,站起身,坐在了他的旁邊。

吃到好吃東西後的容眠似乎連情緒都變得高漲起來,他對鍾熠很熱情地說:“那我夾給你吃吧。”

鍾熠:“我——”

“我每個月,都要自己來這裏吃一次的。”

容眠耐心地解釋道,“這個拚盤很大,每次我都可以吃的很飽,然後每個月的我都有動力去工作,繼續去等待下個月的這一天了。”

“三豆說,這種奇怪的拚盤隻有我才會點,她不願意來陪我一起吃。”

容眠自己先叼住了一片魚肉,一邊吞咽著一邊含含糊糊地說,“……所以你是第一個陪我來這個店裏吃這個拚盤的人,我很高興。”

鍾熠怔了一下。

“我最愛吃的是三文魚,肉質很軟,而且很甜。”

然後容眠慢吞吞地夾起一片三文魚,用另一隻手捧在底下,湊在鍾熠的嘴邊,誠摯地發出邀請,“你嚐嚐啊。”

鍾熠停頓了一下,低下頭,咬住了那片魚肉。

然後鍾熠開始麵無表情地咀嚼起來,容眠坐在他的身側,很期冀地等待了一會兒他的回應。

但鍾熠很久沒有說話,容眠觀察著他的表情,拿著筷子的手緩慢地放了下來。

“不好吃嗎。”

“容眠小聲地問。

“還行吧。”

容眠聽到鍾熠說。

容眠呆了一下,垂下了眼。

他意識到三豆說的可能沒錯,也許真的隻有自己才會愛吃這種奇怪的拚盤,自己好像讓鍾熠吃到了他並不喜歡吃的東西。

容眠感覺自己可能搞砸了,他呆呆地盯著桌麵出神,思考著自己應該要做些什麽,才能夠挽回現在的這種局麵。

——麵前突然出現了一隻手,拎走了小船上麵的另一片三文魚片。

容眠倏地睜大眼睛,轉過頭,就看鍾熠正仰著脖子,大咧咧地把那片魚肉一口吞了下去。

鍾熠並沒有看向容眠。

他隻是漫不經心地擦了下手,邊嚼邊說:“怎麽說呢,勉強還能入口,肉確實挺新鮮的。”

“下個月你再來吃的時候,記得叫上我吧。”

鍾熠說。

作者有話說:

容眠(高興):有人陪我吃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