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信件

宋頌被皇帝準許, 每候定時兩次去給太後請安聊天,每次去厲舒都在,還會給他帶一些稀罕的小零嘴兒, 知道宋頌如今見不得葷, 每次給他的都是爽口的食物,有酸有辣。

他心裏感念陛下恩德,有時候會親自做些食物給他送去,老皇帝也很喜歡他, 精神頭兒好的時候,會跟他說一些厲霄小時候的趣事。

這日他上街查看鋪麵,路過一家蒸糕店, 親自下去買了一包了。

他最近容易嘴饞, 聞著味兒就開始餓,將那紙包捧在手心兒, 很想直接開吃,但在路邊又不太好,就準備上車, 卻猝不及防被一個女人攔住去路。

他對徐蔻倒是有些印象, 她是榮王爺的獨生女,還是個老來女。榮王爺戎馬一生,戰功赫赫, 與宏仁皇帝乃是知己, 臨走前把唯一的女兒托付給了他,宏仁倒是也沒有辜負他的期待,認了徐蔻為義女, 親自為她主持婚禮,秦安娶妻的時候, 相府可以說是風光一時無兩。

宋頌將蒸糕重新包好,對她一笑:“長陽郡主。”

徐蔻:“王妃殿下可否借一步說話?”

宋頌泰然點頭,徐蔻又恭敬道:“有勞。”

他們就近去了福香居內,尋了一處僻靜的地方坐著,叫了一些點心過來,宋頌還捧著那個沒來得及吃的蒸糕,徐蔻見狀心裏了然,便順勢捏起點心吃了一口。

見她動口,宋頌也不再客氣,重新拆開蒸糕咬了一口,口腹之欲被滿足,他眼神裏湧出幾分愉悅,道:“郡主找我可是有什麽事?”

徐蔻單手捧著那枚糕點,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神色之間帶著幾分尷尬和內疚,宋頌疑惑的望著她,眼見她轉臉從侍女手裏接過了一個盒子,道:“聽說王妃孕期反應較重,夜裏睡不安穩,熏香又可能對胎兒不好,此玉可以放在床頭,有安神醒腦的作用。”

這東西倒是不算特別貴重,但勝在有心,宋頌略有些驚奇的瞧著,發覺那玉打開的時候果真帶著些隱隱清涼的氣息,心底的鬱氣似乎也能驅散了。

宋頌道:“郡主這是……?”

徐蔻笑了笑,道:“蒙陛下聖恩,幼時我與平王殿下也有些交情,陛下還讓他喊我一聲蔻姐姐,這東西也不是什麽稀罕物,若是王妃用得上,便收著吧。”

宋頌自打厲霄走了之後,確實有些睡不安穩。他見徐蔻說的大大方方,當即也坦坦****;“既如此,那便多謝蔻姐姐。”

厲霄喊她一聲姐姐,宋頌自然也不能怠慢,徐蔻聽罷又是一笑,神□□言又止,似乎在思考如何開口。

宋頌耐心十足的等著,徐蔻慢慢道:“我夫君乃秦相府的四公子,名喚秦安,不知王妃可有印象?”

“他是京都出了名的商賈之才,年紀輕輕便有如此資產,我是久仰大名。”

他一臉真誠,徐蔻神色卻越發尷尬,宋頌有些疑惑,仔細想著,自己應當也沒有說錯話。

徐蔻半晌道:“夫君雖是秦家幺子,可這些年一直醉心商業,很少主動參與黨爭,而且他是最膽小怕事的……說出來不怕王妃笑話,他連我都怕。”

宋頌腦子裏閃出秦安文弱斯文的一張臉,再瞧瞧麵前豔麗而不失英氣的徐蔻,這兩位在京都也是赫赫有名,徐蔻火爆鐵娘子的名聲無人不知,秦安懼內之名也是無人不曉,他忍俊不禁,道:“倒是有所耳聞。”

徐蔻側目,她身後的人立刻退下,宋頌心裏奇怪,但也隱隱有些明白她的意思。

方才她說秦安膽小怕事,從不參與黨爭,如果不出意外,應該是發覺了什麽,莫非是知道秦皇後害厲霄的事情了?

這一點宋頌倒是記得,前世厲霄剮了秦相和秦寧,秦安卻不知去了哪裏,想來也是對徐蔻網開一麵了。

他同樣也屏退手下,卻見徐蔻忽然起身,然後噗通跪了下來,他吃了一驚,急忙來攙:“郡主這是……”

“我雖然隻是婦道人家,但自幼跟著父親耳濡目染,眼光到底是比旁人要亮上一些,王妃身帶聖跡,又能醫治王爺瘋病,說是神仙下凡也不為過,您有聖德之心,我不求您以德報怨,但我發誓,秦安絕對是受人蒙蔽才不慎上了賊船,隻如今已經騎虎難下,他膽子小,想將錯就錯,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墮落下去,父親教導我知錯就改,捫心自問,我這一生從未做過任何對不起良心的事!這件事我昨日才得知,便寢食難安,想立刻向王妃請罪,無論您要做什麽,徐蔻都沒有半句怨言,但懇請王妃,饒秦安一條性命!”

她結結實實磕了個頭,宋頌滿心迷惘,不得不彎腰來扶她,道:“蔻姐姐知道我身子不便,還請自己起來吧,有什麽事你慢慢說……我現在還摸不著頭腦呢。”

徐蔻抬頭看他。目光灼灼,道:“王妃尚有身孕,我不敢貿然驚擾,故而寫了一封懺悔信,王妃……可先看一眼,請務必保重身體。”

她保持著跪在地上的姿勢,將一封信遞了過來,宋頌無奈道:“你先起來,我雖然不會以德報怨,但也並非是遷怒無辜之人。”

徐蔻輕聲道:“我如今也是騎虎難下,說出來害怕惹您不快,不說出來良心難安,請您不要太過生氣,小心身體。”

她不肯起來,宋頌隻好收回手先拆了信。

但信剛剛看了兩行,他的手便陡然抖了起來,他驀然將信件合上,目光落在徐蔻身上,半晌道:“我先回去了。”

他站起來,徐蔻擔憂的望著他,卻發現宋頌的腳步很穩,神色波瀾不驚,隻有煞白的臉色暴露了他內心的情緒,他拉開門走出去,徐蔻又將頭磕下去,過了很久,她聽到侍女道:“郡主,王妃已經走了。”

徐蔻恍惚了一會兒,道:“父親常言,讓我做個光明磊落之人……可現在,我卻背叛了秦家。”

徐蔻的那封信裏麵,並沒有寫關於秦寧和秦皇後如今的動作,她隻是從秦安的角度,非常主觀的敘述了整件事。

她清楚這封信可能會成為讓秦家滅門的證據,但她實在沒有辦法對著身懷六甲的宋頌說出那樣的話,不是因為她要臉,而是因為她怕自己說不清楚,浪費口舌,刺激了宋頌。

書麵表達,她稍微體麵一些,宋頌也可以慢慢看,有一個心理準備。

宋頌曾經想過自己一定會查出外祖父被滅門的真相,他也懷疑過那件事是不是跟秦三姐有關,但他從來沒有想過,會有一個人跳出來用這種方式告訴他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秦安害怕徐蔻,因為徐蔻性子暴烈,眼睛裏揉不得沙子,她看不慣皇後的行事作風,但秦三姐到底是秦皇後的親妹妹,秦寧和秦相都閉口不言,她一個‘外人’更不可能站出去置喙什麽。

秦安膽小,昨日被徐蔻逼的受不住,才吞吞吐吐的告訴她:“傅國商死後,他的商號斷斷續續,大部分都落在了我的手上。”

徐蔻頭腦清明,當即質問:“你大姐給你的?!”

秦安苦笑著點頭:“八年前,父親突然告訴我有一些鋪子要交給我處理,那鋪子有些舊賬很麻煩,我便幫著整理了一下,不久之後,父親又說,以後那些鋪子都是我的了,他告訴我那是秦家一個親戚留下來的資產,對方無兒無女,因為他救過對方的性命,對方才將資產全部托付,可秦家除了我,其他人都不懂生意,我於是便順理成章的接手了。”

那時候的秦安還沒有那麽膽小,少年時期,也有幾分意氣風發,他喜歡金銀珠寶,算賬連算盤都不需要,隻用心便能將數目算出來。

徐蔻在信中告訴宋頌:“但從五年前,他就變了,心算能力大不如前,性格也越來越謹慎,經常睡覺還會驚醒,以前不怕黑,不怕鬼,但突然之間,他再也不敢走夜路,晚上在自家院子裏行走也要下人拿上好幾個燈籠陪著。”

到了昨日,徐蔻才知道,他就是在那個時候,意外得知了自己手中的資產,全部都是傅國商留下來的,隻是有些鋪子中途被變換過,鮮少有人得知。

但他不敢告訴徐蔻,那時他和徐蔻剛剛有了一個孩子,他害怕徐蔻知道之後會離開他,也害怕事情暴露之後會害了徐蔻和孩子,他到底是秦家人,還得為父親兄長和姐姐考慮。

所以他隻能將錯就錯。

對傅國商手頭財富的垂涎是從秦三姐開始的,她討厭傅香,便想方設法想讓她從國公府滾蛋,雖然晚一步進府,可還是頂替傅香成為了主母,光這樣還不夠,她覺得傅香一個商女,居然比自己這個官女在宋國公眼裏還要懂事,她認為傅香的懂事都是裝出來的,成婚不久,便總在父親和兄長麵前抱怨,因為覺得宋國公似乎更喜歡傅香那個裝出來的大家閨秀。

她覺得自己才是真性情,可偏偏宋國公對她,似乎隻是討好,並無太過真心。

而宋國公那時經商,也是常與傅香同進同出,秦三姐心裏越發不舒服,因為她對生意一竅不通。

有一日,她問皇後:“若是傅國商死了,他那些財產是不是要有我相公一部分?”

皇後告訴她:“按照規矩,傅香的孩子才是財富繼承人。”

秦三姐回憶自己的孩子,她隻有一個相府撐腰,而且相府也不隻有她一個孩子,她更是沒有什麽可以留給自己孩子的,這麽一想,發現一旦宋頌繼承了傅國商的財富,宋國公隻怕會更多的將視線放在宋頌身上,自己幾個無權無勢的孩子哪裏還能入的了他的眼?

她越發心生不快:“那若是傅香也死了,他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要如何繼承遺產?”

皇後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

再之後,針對傅國商的行動便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