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交兵

宋頌說不出話。

他不好意思再看厲霄的眼睛, 按著他的腿下去,道:“我去看看爐子,晚點叫人來喊你。”

厲霄放開他的肩膀, 目光凝望著他的身影走出去, 才緩緩收回視線,他移開桌子上的文件,那下方赫然壓著一個白衣人,雖未曾畫臉, 可身段卻十分纖瘦風流,從那水墨的筆法來看,竟像隻幽靈一樣輕飄飄的, 仿佛隨時會從紙上躍下來。

厲霄提筆, 輕輕在那空白的臉上添了幾筆,收手之時, 之間畫上人眉目如畫,言笑晏晏,竟有幾分不食煙火的美感。

男人修長的手指撫上去, 低低的聲音飄散在室內:“你也回來了……”

湖心亭四周圍著厚重的簾子, 一絲風也泄不進來,宋頌找了個背風的地方掀開一角簾子,然後將便爐裏麵塞上了柴火, 望著裏頭的火光發呆, 他實在太想那個孩子了,當時眼睜睜看著他在火裏被燒成灰炭,宋頌瞬間就崩潰了。

他離開了皇宮, 恍恍惚惚也不知道飄了多久,更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再然後有了意識,就是被宋時扯頭發那一次。

宋頌歎了口氣,他心裏有些擔心孩子會不會再也不來了,若早知如此,當時還不如不跟著厲霄回來呢……

耳邊傳來的動靜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是下人把骨湯以及準備涮的蔬菜和肉片一起端了過來,宋頌又讓人去叫了一聲厲霄,然後親手溫了一壺清酒。

“殿下。”一見對方進來,宋頌就站了起來,走過去幫他把披風拿下來,他道:“殿下可有什麽忌口的?”

“沒什麽忌口的,倒是有特別愛吃的。”

“愛吃什麽?”

厲霄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宋頌頓時又被自己的腦補鬧了個大紅臉,他心裏隱隱有些期待,卻終究抵不過那股不好意思,隨厲霄一起坐在了便爐前,把肉片放了進去,道:“廚房裏的師傅刀工很好,肉切得薄,熟的很快。”

厲霄麵前的碗裏放著宋頌親手做的蘸醬,他看了一眼,道:“頌兒在吃上倒是很講究,少有人會用骨湯吃便爐。”

所謂便爐,吃的就是個方便,大多行軍打仗的路上,都會弄一壺清水倒進鍋裏,隨便加點鹽巴,把想吃的蔬菜扔進去煮煮撈出來,有些普通人家若是懶得做飯,尤其是這種天氣,也會擠在一起吃便爐,那就是吃個熱鬧。

到了宋頌這兒,居然還專門花了幾個時辰燉湯,可以說吃的很花哨了。

“我外祖父喜歡吃。”宋頌用漏勺把煮的差不多的肉片撈出來放在他麵前的碟子上,道:“我耳濡目染,也就記得一些。”

傅國商的確是傳說中最會吃的人物,任何菜都能做出花樣來,如今這麽多年過去了,其實福香樓的口碑遠遠沒有之前那麽好了,但是因為當年的招牌已經打出去,生意還是十分紅火,乾京作為著名的繁華之地,慕名去吃的人也很多。

厲霄嚐了一口被骨湯煮過的肉片,肥瘦均勻的口感讓他頻頻點頭:“味道的確不錯,就是麻煩了些,以後再想吃,交給廚房裏的師傅,讓他做就好,不要再自己忙活了。”

“人一輩子忙忙碌碌不就是為了吃麽?在這上麵花些時間不算麻煩。”

厲霄看向他,宋頌正在朝裏麵放菜,見狀道:“我可是說錯了什麽?”

厲霄吞咽著口中的食物,若有所思道:“頌兒說的極是。”

宋頌連連點頭,道:“這也是我外祖父說的,他說人間的其他東西都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能多吃一口就多吃一口,隻有吃到嘴裏的,才是真正自己的。”

他將蔬菜也一起放到厲霄碗裏,因為忙著燙菜和燒火,額頭都隱隱出了汗珠兒,直到厲霄開口:“叫個人進來伺候。”

“別了,這粗柴放進去可以燒很久,喊個人進來怪不自在。”

“頌兒應當習慣被人伺候才行。”厲霄漆黑的眸子裏隱隱湧出來一些什麽,宋頌抿了抿嘴,縮回手道:“我不是不習慣,就是……想跟殿下兩個人多呆一會兒。”

厲霄心跳慢了半拍,他沉默的將碗放了下來,將口中食物吞咽後,道:“你歇一下,換本王伺候你。”

宋頌一愣,就見他抬手抓了一把青菜丟了進去,然後拿漏勺壓了壓,行動之間雖然大刀闊斧,卻分明不像是拿著勺子對著鍋,倒像是拿著長劍對著敵人。

他笑了一聲,厲霄道:“怎麽?莫非這燙菜還需要什麽技巧?”

“那倒沒有。”宋頌端起碗接過他撈出來的燙好的蔬菜,揚唇道:“殿下要是覺得咱們自己做這個麻煩,要不在京城弄一家便爐店,到時候再想吃,直接去店裏就好了。”

“少有人會專門過去吃便爐這樣的東西。”

“咱們這個是殿堂級便爐,值得一吃。”宋頌一臉期待和自信,厲霄舍不得打擊他,溫和道:“那就依頌兒。”

兩個人吃便爐吃的微微冒汗,宋頌吃不慣辣,頻繁喝水,厲霄見狀,道:“下回不要放辣了。”

“其實好吃的,我會慢慢跟上殿下的口味。”宋頌辣的吸氣,漆黑的眼珠濕漉漉的,臉頰被熱氣蒸的緋紅,他吃的很慢,但神情之中卻帶著一抹雀躍,顯然是真的喜歡。

“明日叫人再重新打一口鍋,中間隔開,可以放兩種湯,下回頌兒就不用再勉強自己吃辣了。”

宋頌張著嘴吸氣,粉嫩的舌尖若隱若現,他想了片刻,眼睛噌的一亮:“就按殿下說的辦!”

吃罷飯,宋頌把透氣的簾子放下來,然後在暖呼呼的亭子內旋身躺在了軟榻上,軟乎乎道:“休息一會兒再回去。”

說完之後,他忽然發現自己在厲霄麵前好像太過隨意了,於是又坐起來,道:“殿下要回去了麽?”

“休息一會兒也好。”厲霄在他身邊坐下,道:“想躺就躺,想睡就睡,本王守著你。“

宋頌的心一下下的砸著胸腔,他慢慢躺下去,枕在下麵看著坐在他身側的厲霄,忍不住拿手去拉他:“殿下,要不要躺一會兒?”

厲霄單手撐在塌上,彎身朝他欺近,宋頌看著他俊美的臉,情不自禁把後腦勺離開枕頭,眼珠子一眨不眨的盯著那個形狀優美的唇,他舔了舔嘴唇,唇瓣開啟發出輕微的聲響,肩膀卻忽然一沉,厲霄又把他按了回來:“頌兒今日有些不一樣。”

“哪兒,哪兒不一樣?”宋頌隻能乖乖躺好,眼巴巴的望著他。

厲霄收回手,思考道:“頌兒可是有所求?”

宋頌一笑,道:“怎麽會,跟殿下成婚,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當然不滿足!他想要寶寶!要寶寶!!

但他又不敢讓厲霄發現,畢竟前段時間他一直在拒絕厲霄,太明顯了怕會惹他生氣。厲霄瞥見他笑容下麵隱隱的委屈,又將臉別到他看不到的地方,揚著唇一本正經道:“本王尊重頌兒,不想惹頌兒不自在,既然不喜歡幹柴烈火,那就依頌兒,相敬如賓也挺好。”

宋頌沒吭聲。

厲霄又轉過來,皺眉道:“為夫可是說錯了話?”

“%……沒,多謝王爺如此體諒我。”

他自己前兩天才說過的話,怎麽也不好那麽快推翻,宋頌隻能認栽,他在暖亭裏躺不下去,道:“我們回去睡吧。”

“好。”厲霄取過鬥篷給他披上,然後將手爐遞到他手裏,道:“走吧。”

如今冬夜裏頭天黑的很快,一出暖亭就一股冷風撲麵而來,宋頌縮了縮脖子,看著他風衣微揚,率先走在了前頭,隻好抱著手爐跟在他身側。

前頭的小廝提著燈籠,帶著他們走回主屋,宋頌放下手爐,把披風解下來,厲霄便伸手接過,順便給他掛在了屏風上,道:“早些休息,本王還有些軍務要處理。”

宋頌後知後覺想起自己之前要問的事:“大營怎麽會突然走水,此事可有蹊蹺?”

“卻有些蹊蹺。”厲霄道:“不過還好,未有傷亡,外頭的事不必擔憂,自有本王處理,你好好養身子,打理好內府就好。”

“我就這點兒用啊?”

宋頌希望他能再說出些流氓話,比如‘要你當然是為了生寶寶啦’類似的,但他話頭拋出去,厲霄卻沒接,他道:“你能治本王的病,已經是大用了。”

誰要治你的病,我要給你生孩子!

宋頌被他牽著來到床前,皺著眉道:“這麽冷的天,就別忙那麽晚了吧?我怕殿下凍壞了。”

“有頌兒在,本王會好好保重身體的。”

不生寶寶保重身體有什麽用啊……宋頌軟聲道:“那好吧。”

目送厲霄走出去,宋頌一臉生無可戀的躺到了**,他翻了個身,微微歎了口氣。厲霄回來的時候他已經睡著了,男人輕手輕腳的上了床,伸手將人摟在懷裏,宋頌毫無所覺的翻身朝他溫暖的懷裏蹭了過來。

他睡著的時候像隻貓,厲霄的手指蹭了蹭他嫩嫩的臉,對於他漸漸養好的身子有些滿意。

第二日兩人相擁著醒來,宋頌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了對方俊美的臉,厲霄還在睡著,呼吸平穩,眉目之間的肅殺之氣也都淡了許多,宋頌看了一會兒,忽然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衣服,把肩膀露了出來。

外麵雖然冷,但屋內卻燒著地龍,故而床幃之內也有熱氣,但即使如此,這種天氣露肩膀還是稍微涼了一點兒,宋頌故意大力動了一下,厲霄睫毛一閃,他就重新閉上了眼睛。

男人緩緩張開眼睛,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大片雪白的肩膀,順著肩膀上去,是纖細的脖頸和讓人心動的臉。

宋頌感覺自己的肩膀上落下了一隻手,手指有些粗糙,覆著薄繭,他心裏一喜,驀然張開眼睛:“殿下……”

肩膀上的手下滑,厲霄將他扯下去的領子給他拉上來,道:“頌兒可是覺得熱了?”

“沒。”宋頌垂下腦袋,道:“可能,是殿下睡著了給我扯下來的……”

“為夫僭越了。”厲霄揉了揉額頭,道:“要不這樣,從今晚起我去睡書房,反……”

“不要!”

“嗯?”

“我,我冷……”宋頌伸手抱住他的腰,把臉埋在他胸前,悶悶道:“紀先生說我身體有寒氣,要殿下暖著才能睡著。”

厲霄問:“紀先生說的?”

“對呀。”

“紀先生說你身體裏有寒氣,還說,要我暖著才能睡著?”

“……”為什麽現在厲霄開始逐字逐句對他挑三揀四了,宋頌揚起小半張臉看他,道:“後麵一句,是我說的。”

厲霄雙手把他擁緊,道:“那就再暖一會兒。”

今日回門,雖然宋家已經沒什麽值得掛念的,但規矩還得守,厲霄抱了他一會兒,就將他勸了起來,宋頌乖乖起床,對厲霄道:“我想挑個大丫鬟跟著。”

厲霄沒有問為什麽,直接道:“可有人選?”

“我瞧著一直忙進忙出的金香就不錯。”

厲霄一笑,任由他給自己係著腰帶,道:“你倒是眼光好,那是早年跟著仇姑姑一起伺候過母後的丫頭,對本王也是忠心耿耿,一直負責主屋的衣食起居。”

宋頌點頭,道:“宮裏頭出來的,肯定是個懂事的。”

兩人收拾妥當,厲霄將人喊過來吩咐下去,金香立刻明白過來:“承蒙王妃青睞,奴婢一定好好伺候。”

厲霄親自把他送到了宋家,將他從馬車上抱下來,對他道:“晚些時候我再來接你。”

宋頌點頭,與國公府一家目送他遠去,一行人轉身進了屋內。宋時到底年輕,傷勢雖然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但一時半會兒活動卻還是不便於,進門就用怨毒的眼神看著宋頌,宋頌身邊的金香走出來,把禮物一一分發,道:“這些是王妃的心意,都是一家人,就不用謝恩了。”

周圍人紛紛看向宋頌,後麵的那一句,加的怎麽那麽讓人膈應。

宋頌淡淡一笑,與他們簡單寒暄了幾句,一旁的宋時忽然站起來把他送的東西給摔在了地上,他冷笑道:“抱了根兒金枝,還真是把自己當回事兒了,誰稀罕你的禮物,你要是有本事,就一輩子別進這個家。”

宋頌神色未變,平靜的端起一側的茶杯,金香立刻冷道:“五公子若是這麽沒規矩,隻怕要惹王妃生氣了。”

“他生氣,他……”宋時的肩膀忽然被按了下去,宋歌上前笑道:“小弟不懂事,還望王妃不要見怪。”

他身邊站著的一個女孩兒也用不滿的眼神看宋頌,宋頌道:“都是自家人,見什麽怪。”

他扭頭看向宋時,意味深長道:“五弟養了這麽久的傷,有點兒脾氣是難免的,我怎會跟他計較這點兒事兒?”

“你……”他不提還好,一提宋時就氣的渾身冒火,也不想想,他身上的傷都是拜誰所賜!宋夫人的臉色也相當難看,宋國公揮手打斷了廳內箭弩拔張的氣氛,對宋頌道:“既然回門,就去祠堂看看你母親吧。”

提到傅香,宋頌的笑意略略收斂,周圍忽然冒出一聲輕笑:“再囂張,還不是沒了母親。”

這話仿佛在宋頌的心口紮了一根針,他扭頭看去,發現那是宋夫人的六女兒,才十二三歲,生的倒是有幾分姿色,可臉上的笑容卻有幾分不懷好意,宋國公喊了一聲:“珍兒,不得無禮。”

宋珍撇了撇嘴,卻見宋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住了她,秦氏見狀,立刻站了起來,嗬斥道:“宋頌,你幹什麽?!”

宋頌側頭,金香陡然上前一步,冷道:“前皇後在世時便規矩極大,如今來一遭國公府,看來是免不得要教一番什麽是規矩了。”

她提到了前皇後,秦氏的眼睛裏頓時劃過一抹驚慌,那邊,宋珍已經被拖了出來,她臉上隻見惱怒不見畏懼,“怎麽,難不成你還敢打我?!”

她剛說完,金香就上前一步,一巴掌狠狠抽了上去,她頂著火辣辣的臉,驚怒的望向她:“你敢,你竟然敢……”

秦氏也大怒上前,卻被一柄劍架上了脖子,她停下腳步,目光略過身側的白岩看向宋頌:“放了珍兒,宋頌,你敢打她,你瘋了嗎?”

她剛說完,金香又一巴掌抽在了宋珍的臉上,屋內的氣氛一時之間十分緊繃,宋珍瞪圓了眼睛,尖叫:“母親——”

“啪!”金香一直打到她眼淚汪汪,不敢說話,才開口道:“你這樣的丫頭,我見的多了,今日王妃代為管教,也是為了你日後出嫁不辱門庭。”

她說罷,又看了一眼宋時,輕笑道:“還有這位小公子,日後若是想出將入仕,還是得跟二公子多多學習一番才行,可別哪日禍從口出,給國公府惹了殺身之禍。”

她眼神鋒利,陡然與宋國公對在一起,竟叫他心頭狠狠一跳,屋內一片寂靜,秦氏看著金香纖瘦的身影,恍惚之間仿佛見到了自己進宮看姐姐,因為出言不遜被前皇後身邊的仇姑姑按在地上責打的那一幕。

那時的秦青荷還隻是貴妃,在威嚴的皇後麵前,也隻能跪在一側,眼睜睜看著她被掌嘴,等到妹妹被罰完,她甚至還溫聲恭送皇後離開。

這一瞬間,金香身上仿佛糅雜了仇姑姑與前皇後兩個人的影子,氣勢逼人,竟讓秦氏一時之間打了個寒顫。

宋珍手指發抖的捂著自己的臉跪在地上,眼淚不停的朝外湧。

宋頌終於動了,他站起來,金香立刻收斂氣勢,安靜的退到了他身邊,隻見他緩緩走到宋珍身邊,宋珍嚇的渾身發抖:“大哥哥……我錯了,我不該拿姨娘胡說,你,你饒了我吧嗚嗚……”

“姨娘?”

她猝然想起傅香的身份,忙改口:“母親,是母親!”

宋頌溫和的將她扶起來,柔聲道:“今日為兄罰你,也是為了你好,說我一句不打緊,若是哪日出去不慎惹了其他貴人,可就不隻是掌嘴這麽簡單了。”

他虛情假意的安撫,宋珍卻隻有哭著答應的份兒。

等到宋頌去祠堂拜母親,廳內的氣氛才陡然恢複,宋珍立刻坐在地上開始痛哭,屋內瞬間亂成一團。

宋國公坐在椅子上,神色複雜的看著麵前的鬧劇,這個家,到底是怎麽變成這樣的……兒女們個個都這樣不懂事,明明當年傅香和老太君在時還不是這樣的。

他是個很容易杞人憂天的人,否則也不會在明知道宋夫人的外甥是太子的情況下還拿宋頌去巴結厲霄了,在他看來,巴結太子不重要,畢竟有秦氏在,太子得勢國公府也不會有損失,但是一旦厲霄得勢,那國公府可能會跟著遭殃。

他提前做了兩手準備,卻沒想到陰差陽錯把宋頌捧到了高處。但今日金香的話也的確一針見血,自己的兒女們各個都毫無規矩,跟秦氏一樣囂張跋扈又善妒,真的不會為家裏惹來禍端嗎?

從祠堂走出來之後,宋頌看向金香,道:“你與秦氏,可是有什麽舊怨?”

金香道:“王妃可知前段時間王爺緣何發瘋?”

這事宋頌也曾想過,他低聲道:“前皇後?”

金香立刻點頭,道:“王妃果然聰慧。秦相之子秦寧秦將軍,當年是左衛的禦林軍統領,他曾有一個忠心耿耿的屬下,來自德州,後來因為犯了錯事退隱回鄉,上回殿下命人找來的人,就是德州來的。”

秦寧是秦皇後的大弟,也是宋夫人的二兄,如果說當年前皇後之死的確與秦皇後有關,那作為左衛的禦林軍首領,秦寧必然會是幫凶,宋頌回想那被活剮的一對父子,心裏陡然清明。

難怪那日厲霄瘋成那樣,想是那位德州人士透露了什麽讓他無法接受的事情,那個人,是會咬定前皇後是厲霄殺的呢,還是……把一切坦白了?

他腦子裏短暫亂了一瞬,再看向麵前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姑娘,就有些感慨:“你與仇姑姑……”

“她與我如親母女。”金香閃動睫毛眨去眼中水霧,宋頌便沒有再說話。

聽說仇姑姑與前皇後自幼一起長大,是她的陪嫁丫鬟,關係如親姊妹,前皇後去世不久,仇姑姑也病逝去了,難怪方才金香氣勢大殺四方,估計是這些年憋的狠了。

抬眼見到前方下人,又整理思路,對白岩道:“這兩日你派人盯著宋時。”

晚些時候,厲霄來接宋頌回去,兩人坐在馬車裏,宋頌把金香的事跟厲霄說了,隱瞞了關於前皇後的部分,因為怕厲霄會受刺激。

厲霄點頭,道:“金香可以放心用,白岩也是忠心之人。”

“宋時素來疼愛宋珍這個妹妹,我猜他不會善罷甘休。”

厲霄思索片刻,忽然一笑,道:“頌兒可知本王今日上朝經曆了什麽?”

宋頌疑惑,厲霄便娓娓道來。

前兩日軍營走水,雖然厲霄及時趕到沒有死傷,但因為大營被毀了一些,兵衛們居住的地方也就減少了,於是便有人趁機向厲霄要兵,說可以代為照顧,這件事起頭的,是城防營東衛首領付昭。

宋頌心裏微微一沉,心知這是有人在借機拿掉厲霄的兵力,他問:“殿下是如何做的?”

“既然他願意為我養兵,這樣的好事,我為何不答應?”

宋頌愕然道:“你就不怕……”

“帶你去個地方。”

馬車一路出了皇城,漸漸來到了城外駐紮的軍營,厲霄伸手把他抱了下來,宋頌跟著他一路走過去,沿途不少人都在跟他們打招呼,漸漸到了一個房子前,厲霄忽然讓他停下腳步,隻聽裏頭有人道:“王爺這回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前段時間新收進來的那些笨蛋除了會吃還會什麽?如今營地都被燒了,要我說,把他們都趕走,這樣不就夠住了?”

“王爺用兵如神……招收這些人自然有他的道理。”

“養這麽多豬能有什麽道理?!”

宋頌聽了幾耳朵,心裏陡然恍然,厲霄的手指覆在他的唇上,溫聲道:“別嚇到他們。”

宋頌頓時失笑,他發現厲霄不發瘋的時候,其實是個很可愛的人,瞧瞧,哪有下級偷偷說長官壞話,長官還怕自己嚇到他們的。

他乖乖被拉走,白岩的臉色已經微微有些變幻。

宋頌又被厲霄拉到了一個地方,寬大的校場內,他看到了一群身高九尺,膀大腰圓的男人,他們幾乎個個都有泰山壓頂的氣勢,足足百十人,宋頌看的愕然無比:“這,這是……”

“這是本王前段時間收的一支兵。”

難怪那兩個副官要偷偷說他壞話,這些人大冬天的居然也沒穿多少衣服,每個人都有一身肥膘,鍛煉的時候聲如洪鍾,還有人時不時累到癱倒在地。

宋頌卻瞬間想到了前世,所謂瘋王養瘋兵,厲霄手下有一隊兵,叫‘饕餮’,他一開始收納的時候,挑選的就是一切天生力大無窮,骨骼強壯之人,後來經過一番訓練之後,這群人更是凶神惡煞,渾身的額脂肪幾乎都能當天生護甲,上了戰場無往不利,猶如饕餮一般凶殘說各個嗜血成性,猶如魔鬼降世。

原來,這些人便是‘饕餮’的雛形嗎?

宋頌忍不住道:“殿下可是看中了他們天生神力?”

“你漏了重點。”厲霄說:“這次交兵,是因為他們能吃。”

“……”饒是宋頌,一時也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維,厲霄拉住他的手,道:“這群人吃的太多,所以這段時間一直都是本王自掏腰包貼補軍用,如今營帳被燒,你說是不是好事?”

宋頌張大嘴巴,好半天才道:“莫非殿下,早已知道有人會……”

對呀,大營晚上走水,怎麽會沒有人死傷,除非厲霄一開始就算到了,提前打了招呼避免此事。

他驀然一拍手,雙手舉起大拇指,眼睛灼灼放光,道:“好事,天大的好事!”

當年他就隱隱聽說,厲霄在訓練這支部隊的時候無人看好,還自己掏了很多錢,如今有人願意為他養兵,可不就是天大的好事。這群人雖然身強力壯,但因為外形不符合當兵審美,但這次去了別人家的軍營,隻怕會遭受更多排擠,如此一來,這也能算好事了。

他迫不及待道:“殿下準備何時交兵?”

“你這就要把我們家的財產往外推了?”

“反正這群人是咱們自己的兵,到時候您還可以隨時去看看,要是有人欺負他們,你就安慰他們一下,這群健壯的饕餮們……日後一定會對殿下忠心耿耿。”

這是他前世聽過的,這群人也曾經十分自卑,但一直以來,隻有厲霄看好他們,所以他們後來隻聽厲霄一人調遣,哪怕是兵符,也都當放屁。

厲霄伸手摟住他的腰將人攬過來,道:“頌兒看中了他們的身子?”

“……”這個人怎麽總是正經不到一秒!

宋頌臉紅想退開,轉念想到自己的寶寶,又朝他貼了貼,軟聲道:“再健壯,也不如殿下。”

厲霄順勢彎腰過來,身後卻忽然傳來一聲衝破蒼穹的:“哈——!”

嚇的宋頌趕緊退開,他轉身走了兩步,又道:“對了,我方才明明在跟您說宋時的事,怎麽突然提到這個了?莫非殿下又有什麽計策?”

“付昭有個兒子。”厲霄跟在他身邊,意味深長道:“與宋時曾是同窗,兩人多有淵源。”

宋頌眸子一閃,頓時明了,他看著厲霄,道:“狐狸精。”

厲霄:“……”

就在這時,有人飛奔了過來,對厲霄道:“城防營東衛都尉奉命前來跟我們要兵了!!”

厲霄道:“去看看。”

“王爺!”厲霄忽然被喊住,宋頌跟著轉臉,隻見那人通報之人眼神之中帶著幾分哀怨,一個大老爺們兒,仿佛隨時會哭出來:“咱們一直都是跟著您刀山火海的,如今,您當真要把我們交出去嗎?”

一側把夫夫倆對話聽的清清楚楚的白岩看不過去,上前兩步,湊到那人耳邊說了句什麽,對方陡然站直,道:“王爺英明——!”

他們一路走過去,城防營的都尉已經從馬上下來,見了厲霄便上前行禮,眉宇之間帶著幾分小人得誌的快落:“參見王爺,付將軍說,為防止王爺舍不得親兵,淚灑雪地,特別命下官親自來接。”

宋頌心道,待會兒保不準誰淚灑雪地。

他看向麵前的男人,後者神色之中竟然還真有幾分愁容,演技可謂精湛,他理都沒理那人,看上去心情很不好的道:“去把黃副官帶的那支兵叫來集合。”

一側有個副官驚呼:“王爺?!”

城防營的都尉彎了彎唇,他知道黃副官在厲霄麵前也是紅人,他清楚厲霄不會把真正的精銳交過來,但無所謂,越是蝦兵蟹將,越好洗腦,到時再還回來的時候,那群兵定然就是城防營的人了。

那位副官驚呼之後,一群人忽然齊刷刷對厲霄行禮,淚眼朦朧的高呼:“王爺英明——!”

都尉:“???”

不是,你們這群兵反應不對勁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