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番外 尋故人(一)
時針指向淩晨兩點,季家一盞燈也沒開。
漆黑的客廳裏,虛空中突然出現一道如閃電般的裂縫,裂口越來越大,探出兩隻毛絨絨的黑色耳朵,長著一雙綠眼睛的黑貓跳入客廳。
穿著牛仔背帶褲的小木偶緊隨其後,接著,裂縫裏走出一位翩翩少年。
少年身後,裂縫如一道傷疤,迅速愈合,不留一絲痕跡。
八尾貓蹲在櫃子上,眼眸在暗夜中散發幽光:“有人。”
沙發上有個背對著他們的黑色人影,隻露出腦袋。
季思危抬了抬手指,燈光亮起,客廳亮如白晝,他慢條斯理地問:“閣下造訪寒舍,有何事?”
坐在沙發上的人站起來,轉身,他身材挺拔,穿一身裁剪得當的黑色西裝,戴一副無框眼鏡,灰白的頭發梳向腦後,歲月在這張臉上留下的痕跡反而為他增添了幾分深沉的魅力。
他是季家的當家人,季無為。
“思危,好久不見。”季無為笑了起來,深邃的眼睛裏透出一絲溫情。
他喊的是思危,不是大天師。
季思危鳳眸彎起:“爺爺,好久不見。”
季無為耗盡半世修為,才讓季思危有重生的機會。他對季思危有養育之恩,這一聲爺爺,他擔得起。
小木偶學舌,收起戾氣,乖巧地喊:“爺爺好!”
“季老爺子好。”八尾貓慢慢悠悠地跳上“禦座”,拱了拱鼻子:“虎牙,泡茶。”
“小家夥們真是討人喜歡。”季爺爺隨手解開外套扣子,重新坐下。
季思危坐在季爺爺對麵,洗完茶壺接了水,掌心浮出幾縷紅霧,茶壺裏的水就“咕嚕咕嚕”的沸騰了。
“時間過得真快,你都長那麽大了。”季無為含笑,用手在空中比劃了一下:“我離開的時候,你才這麽高。”
“我還能長高。”季思危給季爺爺倒茶:“這幾年你在哪兒?”
茶煙嫋嫋,清香浮動。
季爺爺眯起狹長的眼睛,思緒穿過茶煙回到過去:“頭兩年,追殺我的惡鬼從不間斷,我於是借此機會雲遊四海。假死之後,我一直留在羊城隱居。”
季爺爺說得輕描淡寫,但季思危知道,季爺爺是擔心暴露他的身份,擔心季家會受陰魂糾纏,才走了假死這一步棋。
季思危心受觸動,敬了季爺爺一杯茶:“辛苦了。”
“算不上辛苦,你救天下蒼生,我救你,合情合理。”季爺爺抿了一口茶:“我從不露麵,但一直關注著你的成長。你魂魄不全進入輪回,古銅錢又在汲取你的生命力,我知道你的身體遲早會出問題。果然,兩年前你發了一場高燒,突然就站不起來了。”
季爺爺幾不可聞地歎息一聲,抬眼看季思危:“我為此焦慮,不求你重歸高位,但求你平安順遂度過這一世。於是我為你算了一卦,你猜卦象是什麽?”
季思危順著問:“是什麽?”
季爺爺悠悠地晃著茶杯,用羊城本地話念了一句:“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卦象說明,這個禍根就是你的奇遇,所以我靜觀其變,終於等來了今天。”
如果不是雙腿癱瘓,季思危就沒有機會開啟抽屜空間,不會因此接觸世間詭秘之事,更不會解開銅錢封印,得到真相。
季爺爺這一卦,實在是高。
“回家吧。”季思危說:“有我在,沒人敢找你麻煩。”
這句話換成別人說,多少有點吹牛逼的意味,但季思危說,就讓人十分信服。
“我們思危長大了,可以保護家人了。”季爺爺放下茶杯,非常欣慰:“我也該安享晚年了。”
“你還年輕。”季思危真誠的建議他:“還可以去談個黃昏戀。”
“臭小子,前一句還說我年輕,後一句就變成黃昏戀了。”季爺爺被他氣笑了:“你奶奶的棺材板快壓不住了,小心她托夢教訓你。”
季思危很淡定:“算算時間,奶奶這一世都長成大姑娘了,不太可能來訓我。”
“也是,老婆子走得早。”季爺爺垂了眼:“想不想吃爺爺做的糖醋魚?”
季思危眼睛都亮了:“想。”
季爺爺的糖醋魚乃是一絕,季思危多年沒吃,想起來還是很饞。
季爺爺笑得開懷:“明天我們舉辦家庭聚會,爺爺做給你吃。”
季思危轉念一想,問道:“家裏其他人都知道你是隱居?”
“除了你們幾個小輩,其他人都知道。”季爺爺話音一轉:“不過他們不知道你是大天師轉世。”
季思危點點頭:“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我怎麽剛好投胎在季家,這是你和閻王商量好的嗎?”
“這是我拜托老閻王辦的事,你轉世的事情隻有我和老閻王知道。”季爺爺給自己續了一杯茶:“你在我眼皮底下長大,我安心一些。”
季思危挑眉:“老閻王?”
“對了,你還不知道吧。”季爺爺說:“上任閻王已經退位了,你以後接管特殊案件管理局,要跟新閻王打交道。”
季思危道:“我不一定會接管。”
“那以後再說吧,我尊重你的選擇。”季爺爺看了看表:“挺晚了,去休息吧,我們明日一起回老宅。”
兩天後。
忙完季家的事情,季思危帶著小木偶和八尾貓去了百無禁忌事務所。
活閻王重生的消息他們不想瞞,也瞞不住,兩天不到,三界裏消息稍微靈通點的都知道了。
這兩天,來遞拜貼的人絡繹不絕,百無禁忌事務所的門都快被踩爛了。
傳單大叔不堪其擾,在門口放了個“信箱”,謝絕無關人等踏入事務所一步。
季思危到門口的時候,正好碰上幾個來遞拜貼的人。
有個青年熱情地跟他打招呼:“小帥哥,你也是來給活閻王遞拜貼的嗎?裏麵的道長不讓我們進去,你把拜貼放在那裏吧。”
順著青年的指示一看,門口旁邊放著一個相當隨意的大籮筐,裏麵裝著各式各樣的帖子。旁邊的牆上還貼著一張紅紙,上書“送拜貼者,禁止入內”。
筆鋒犀利,冷漠無情。
季思危微微翹起唇角,和青年說:“謝謝,我在這裏上班。”
青年一聽眼睛都要笑沒了:“那你可以給我們走個後門,把我們的帖子先遞給活閻王過目嗎?”
季思危笑道:“不行,我是一個有原則的人,你放在籮筐裏吧。”
小青年非常失落,有氣無力的揮揮手:“那我們先告辭了。”
他們走後,季思危把籮筐帶了進去。
“靚仔來啦。”傳單大叔搖著扇子迎了上來,遞給季思危一杯奶茶,看著籮筐裏滿滿的拜貼有些發愁:“你要見這些人嗎,就算一天見一個,全部見完也要排到明年吧。”
“有些故人需要見一麵,其餘的隨緣,再有人送拜貼過來,你幫我回絕就好。”季思危放下籮筐,從裏麵抽出一張帖子:“我現在要去找一個人。”
傳單大叔來了興趣:“哦?哪位人物那麽重要。”
季思危眼神柔和了些:“一個幫了我很多忙,非常珍貴的朋友。”
傳單大叔:“他在哪裏?”
“境城。”季思危收好手上的拜貼,指了指正在沉迷遊戲的鬼少年和遊亭亭:“我不在的時候,麻煩叔幫我照看一下季家和那兩個小鬼。”
傳單大叔眨了眨眼睛:“沒問題,你放心去吧。”
境城在北方,距離羊城兩千多公裏,季思危這次沒有撕裂空間,規規矩矩的買了機票。
八尾貓不想辦寵物托運,又無法化成人形,隻好把自己變成一隻毛絨娃娃,和小木偶一起掛在季思危的背包上。
季思危身材出挑,穿著高冷的一身黑,包包上竟然掛著兩個公仔,以至於他走到哪,人們的目光就跟到哪。
很是頭疼,又不能把兩個小家夥塞進包裏。
下飛機後季思危打了車,用了不到一個小時到達境城老城區。
境城種了很多銀杏樹,放眼望去,醒目清爽的黃葉與紅牆灰瓦交相輝映,別有一番韻味。
季思危踩著地上的銀杏葉,按記憶找到一戶四合院。
這四合院改造過,門口裝了門鈴。
季思危按了門鈴,還未說話,沉重的兩扇大門就自動敞開。
院子和記憶中的樣子有些不同,成片的梅花樹隻剩下一棵,倒是種了幾棵海棠樹,花開正好。
有一人站在海棠樹下,迎他。
微卷慵懶的短發,冷清眼眸,不施粉黛卻比枝上海棠更嬌豔。
季思危停下腳步:“命舛。”
命舛,是阿命的大名,她往前走了兩步,眼中有驚有喜:“你記起我了。”
季思危:“都記起來了。”
“難為你還記得這裏。”阿命看了看他的腿:“進來吧,我給你做飯吃。”
八尾貓跳到地上,變回原形,搖了搖尾巴:“阿命,我要吃魚。”
小木偶舉手:“我也要吃。”
阿命寵它們:“好,都給你們做。”
晚飯做好時,天邊已經染上了朦朧的暮色,輕盈的霧靄在天空中漂浮,空氣裏都是溫和的芬芳。
幾隻輕巧的小鳥在海棠樹稍上來回盤旋,此呼彼和。
阿命在樹下設了桌椅,折一枝芙蓉花插進古董花瓶裏,又擺了一桌佳肴。
季思危嚐了一口,心滿意足地誇她:“手藝有長進。”
“畢竟過了那麽多年。”阿命給他倒了一杯花茶:“多虧當年你從人販子手裏把我和弟弟救出來,我才能活那麽多年。”
季思危用手在半空中一比劃:“當時你隻有那麽一點大。”
說完才發覺,這個動作和季爺爺對他做的一模一樣。
“當年確實很小,又驚又怕。”阿命追憶往昔,唇邊帶笑:“你出現的時候,我們真的以為是神仙下凡。”
五十多年前,季思危在遊曆途中,碰巧發現一處人販子窩點,救了十幾個被拐賣的孩子。
阿命和她的雙胞胎弟弟就在其中,兩個孩子被綁著手吊在梁上,不知吊了多久,身上沒一塊好肉。
後來季思危才知道,因為阿命和她弟弟有點特殊能力,人販子怕他們逃跑,所以把他們吊起來。
季思危嚴懲了人販子,送孩子們回家,就這樣和阿命兩姐弟有了聯係。他時不時指點他們幾句,免得他們長歪了。
季思危轉了轉茶杯:“今日來找你,是想解開幾個疑問。”
阿命點頭:“你問,我知無不言。”
季思危:“在副本裏,你好像是因為我手上的銅錢認出我的,這是怎麽回事?”
“季老用銅錢保全你魂魄的時候,我恰好在場,隻是我隱藏得很好,沒被人發現罷了。”阿命正色道:“我一開始不確定你是大天師轉世,我隻是大膽猜測,又在和你的相處中驗證我的猜測。直到你喊我的大名,我才確定我沒猜錯。”
“原來如此,那為何每次我遇到難度大的副本,你就會出現,好像對我的動向了如指掌。”季思危抬眼看她:“你之前說進副本是為了找一顆黑色珠子,又是怎麽回事?”
阿命放下筷子:“你跟我來,就全都明白了。”
季思危跟在阿命身後,進了屋子裏最隱秘的房間。
房間很寬敞,很簡潔,一個清秀的青年躺在**,似乎陷入了沉睡。
這是阿命的雙胞胎弟弟,命途。
季思危上一世,可以說是看著他們長大的。
“你知道的,我弟弟的天賦比我高出很多,他的意念力很強,又會禦物。”阿命走到床邊,輕柔的撫摸命途的臉頰:“而我,除了老的慢,空有一身蠻力之外,與普通人沒什麽區別。”
季思危皺眉:“這是怎麽回事。”
阿命側頭,眼裏浮起一層寒氣:“一年前,命途被抽屜空間的主神選中了,我猜測他在裏麵擔任主要NPC,或者其他更重要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