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二日, 外頭天還黑著,顧七就早早地起床了。

娶妻有三日婚假,納妾可沒有, 故此今日和往日一樣, 顧七得早早地去參加朝會。

今上還有一個習慣, 在正式朝會之前, 他會先派人把朝廷重臣和親信大臣叫去上書房, 把這些人聚在一處先開一個小會,顧七便是其中之一。

有時候小會開完, 朝會還會直接略去,直接派人叫候在金鑾殿裏的眾臣散了。

因此,眾臣並不是每一日都能得見聖顏,顧七卻是每日必見的,萬萬馬虎不得。

也因此,顧七每日都起得很早, 早飯也用得早,這一日, 顧七用過早飯, 從正院堂屋出來, 前頭有丫鬟提著燈籠照亮, 這一行人走得很快,顧七欲從前方庭院直接穿過,二門上會有馬車等著他, 到時坐上馬車, 一路直駛到皇城腳下。

走過庭院一半的時候, 顧七目光忽地一凝,腳下不覺慢了下來。

菱月在屋門口站著, 旁邊有丫鬟提著燈籠。

給顧七打燈籠的丫鬟忽見顧七腳步變慢,正在疑惑不解的時候,顧七腳下一轉,已經朝著菱月的方向走過去了。

丫鬟連忙提著燈籠跟上。

顧七走到菱月麵前,隔著一兩步的距離站定了。

菱月對著顧七盈盈一福身:“七爺。”

顧七垂眸看她。

她顯然是匆忙起來的,一頭烏鴉鴉的發髻梳得鬆散,發髻上也別無他物,匆忙之間似乎來不及插上簪釵之類,一張清水臉兒,脂粉未施,少了幾分人工雕琢的痕跡,多了幾分天質自然的觸感,烏眸櫻唇,天然的美貌。

顧七負手而立,開口詢問:“怎麽起這麽早,不多睡一會兒?”

菱月一張鵝蛋臉慢慢低了下去,好像她接下來要說的話讓她有點不好意思,菱月眉眼低垂,慢慢地回答道:“七爺早早地就起了,妾身怎麽敢憊懶。今日妾身起的還是晚了,以後一定早起,好服侍七爺。”

顧七心頭劃過一絲異樣的感覺。

其實每日早起是顧七多年來的習慣,並不覺得辛苦,身邊丫鬟婆子一堆,也不缺人服侍,一切都很習慣。

顧七有心想讓菱月多睡一會兒,他想說不用,話都到了嘴邊,到底咽下去了。

顧七其實也是一時不慣,這種身邊忽然多了一個人的感覺。

說起來,對方既是他的妾室,在這些起居之事上服侍於他也份屬應當。

顧七便點點頭,不再多說什麽,他還得去參加早朝,不便多耽擱,顧七轉身欲走。

“七爺……”顧七剛走兩步,忽然又聽見菱月在後頭叫他,那聲音怯生生的。

菱月剛才雖說羞澀,聲音也並不這樣,顧七聽出不同來,他停下腳步,眉梢眼角帶上一點疑惑,回過頭去。

菱月雙眼漫上了一層水霧,她隻抬頭看了顧七一眼就垂下頭去,單薄的身子立在那裏,是一種泫然欲泣的感覺。

天光未晞的庭院裏泛著清寒,顧七站住腳,看到她低著頭怯怯地問道:“昨晚,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麽,惹七爺不高興了?”

瓷白的手指緊張地摳著裙子,怯生生的樣子,是十足的不安。

顧七恍然。

是他疏忽了。

顧七一時難以就走,雖說前頭的早朝還在無聲地催促。

清寒的夜幕中,顧七到底是重新折了回來,他重新在菱月麵前站定了,口吻溫和地道:“不要胡思亂想,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菱月隻是低頭不語。

顧七隻能看到她烏鴉鴉的發頂。

夜風拂過人的衣裳,窸窣作響。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這是一種無聲的詢問,催促著他告訴她,昨晚洞房花燭,他卻忽然離去的緣故。

顧七一張貴氣的臉上流露出些許無奈,他很難告訴她,他離開,是因為她太緊張了,這樣的回答,好像又把過錯推到了她身上,顧七並不願意這樣。

洞房花燭之夜,對一個女子來說應該是一個美好的回憶。

既然她還沒有準備好,那他願意給她時間。

他不願意這樣匆匆忙忙地占有了她,這樣沒有美感的事情,不符合顧七的處世原則,也有損他的驕傲。

這些話,顧七既不會,也不方便講給菱月聽,最後顧七隻是溫聲道:“我已經吩咐下去,昨晚的事情誰也不許私下議論,更不許傳出這個院子。你放心,我的話他們不敢違背。”

菱月沒有問出自己想知道的,倒是意外得知了一個出乎她意料的消息。

這無疑是一個好消息,足以讓菱月放下一半的心。

昨晚洞房花燭,七爺卻忽然離去,讓菱月心生不安的,一則是這件事本身,二則也是擔憂這件事一旦傳揚出去,顧府這個大宅院裏眾人會有的反應。

大宅院裏眾人捧高踩低是常態,一旦她洞房花燭之夜遭到七爺冷落的消息傳揚出去,眾人得知她不得七爺的歡心,那麽菱月以後的處境就會相對地艱難上許多。

七爺的這道封口令,足以撫平菱月一半的焦慮。

再進一步想,七爺的這道命令,本身也是一種表態,在大宅院裏生活久了的人,許多都跟人精一樣的,七爺這般一回護,菱月就不至於難以在梨白院立足。

菱月頗有鬆了一口氣之感。

她對著七爺盈盈一福身:“多謝七爺。”

直起身子的時候,菱月一雙眉眼也跟著抬起,一雙眸子裏依舊有淚光在閃爍,菱月卻牽起唇畔,帶笑催促:“七爺快些走吧,要是因為我反耽擱了,豈不是我的罪過。”

顧七無聲地看她一眼,一行人提著燈籠,複又往前去了。

因為在菱月這裏頗耽誤了一點時間,一時間,一行人都有了一點緊迫感,這中間,唯有顧七一人不見匆忙之色,逐漸遠去的身影,依稀可見從容。

菱月站在屋簷下,遠遠地看著這一行人消失在月亮門的後頭。

菱月淡漠地收回了視線。

這當口,天空中的墨色淡下去一些,東方的天際上也翻出了一點魚肚白,菱月在屋簷下又站了片刻,早來寒涼,浸染人的衣裳,菱月這才不緊不慢地帶著丫鬟回去了。

這個丫鬟是昨日倆丫鬟中的一個,這丫鬟昨晚眼睜睜地看著七爺離開喜房,剛剛又親眼目睹菱月在七爺麵前眼中含淚,泫然欲泣,這丫鬟便有心勸慰幾句。

兩個人邁進屋子,這丫鬟先去放下手裏提著的燈籠,待重新上前,剛欲張口,一抬眼,卻見菱月一雙眸子幹幹淨淨的,方才的淚光已不見了蹤影,臉上的傷心之色也收斂了,在雕著花的圓桌旁坐著,一副安靜平和的模樣。

方才的傷心和眼淚,恍惚隻是旁人的錯覺。

這丫鬟一時頗感訝異,已經到了嘴邊的話隻得又給重新咽了回去。

做主子的既然好了,她自然不好再去白招惹什麽。

一時間,兩個丫鬟和一個粗使婆子都到齊了。

這是顧府姨娘的標準配置。

剛才站在外頭的時候,借著庭院裏挑起的燈籠,菱月已經約莫看清了院子裏各處房屋的布局,眼下她所在的這個屋子論方位當屬西廂房,應該就是她以後的居所了。

粗使婆子姓陳,兩個丫鬟裏,大一點的叫綠波,小一點的叫鈴鐺。

菱月點點頭,對兩個丫鬟道:“你們兩個的名字都很好,不用改了,以後還叫這個就是了。”

綠波和鈴鐺對視一眼。

府上的慣例,跟了新主子,以前的舊名就不能用了,新主子會按照自己的喜好給她們重新賜名的。

她們兩個竟然不用改名字,這是綠波和鈴鐺沒有想到的。

這倒不是說綠波和鈴鐺對自己的舊名有多喜歡,隻是用慣了的名字,忽然改成別的,別扭總是難免的。

兩個丫鬟臉上不由得都露出了一點笑容,不用改名還在其次,更重要的是這說明她們跟的新主子脾性不錯,該不是個難伺候的人,兩個丫鬟心裏都鬆了一口氣。

菱月坐在桌旁,看著立在跟前的三個人,慢慢地又道:“你們既然跟了我,我自會把你們當成自己人看待。隻要你們不負我,我就不會辜負你們。”

說這話的時候,菱月一雙清淩淩的眸子緩緩地從三個人的臉上一一掃過。

她說的話並不重,可是話裏的意思卻清楚明白。

三人心中皆是一凜。

三人當中,鈴鐺年齡最小,性子卻最是活潑,她膽子也大,聞言率先響應道:“既然跟了姨娘,咱們以後就是姨娘的人了。姨娘說東,咱們絕不敢往西。姨娘說西,咱們絕不敢往東!”

綠波第二個表忠心道:“請姨娘放心,咱們都是姨娘的人,心裏隻有盼著姨娘好的,那等背主的事絕不敢做。”

陳婆子也笑道:“我陳婆子就懂得一個理兒,主子好了,咱們做下人的才能跟著好。主子要有個不好,咱們做下人指定也好不了。以後主子怎麽說,咱們這些人就怎麽做就是了。”

三人的臉上俱都有了精神氣。

其實今日一早剛過來的時候她們三人還並不如此,畢竟昨晚發生那樣的事,做下人的心裏頭難免打鼓。

今日菱月若是哭哭啼啼,她們隻有跟著垂頭喪氣的。

如今眼見菱月並非如此,恰恰相反,新主子看起來心裏頗有章程,像個立得住的。

三個人這就跟找到了主心骨似的,不由自主地就跟著振作起來了。

菱月見狀,微笑道:“我給你們每個人都準備了見麵禮,一會兒等東西收拾出來,就拿給你們。”

三人聽了自然歡喜。

綠波笑道:“主子雖然寬和,隻是禮不可廢,咱們這些人得先給主子磕了頭,認了新主子,等會拿主子的東西,咱們心裏才不虧。”

鈴鐺和陳婆子也都連連點頭稱是。

三人這便跪拜下來,齊齊給菱月磕頭。

雕花椅上,菱月整個身子都微微僵住了,到底是不適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