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早上。

惜紅院。

小丫頭找到錢媽媽,道:“剛剛寧姨娘的藥給送來了。”

說著,把手裏拎著的東西略舉起來給錢媽媽看看。

七副中藥,捆紮得嚴嚴實實的。

錢媽媽不耐煩道:“到了就給寧姨娘送去就是了,來煩我做什麽。”

小丫頭答應一聲,就要去。

“回來。”錢媽媽眼珠一轉,忽然又叫住了小丫頭。

“把藥給我。然後你再這麽辦。”錢媽媽小聲對小丫頭吩咐幾句。

***

上午。

冬兒拎著藥繩找上了錢媽媽。

“媽媽,是不是搞錯了?剛我想給姨娘煎藥呢。一打開藥包,全是些枯枝敗葉的,竟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聞著一點中藥味沒有,這也不像是藥材啊。媽媽看看,東西是不是送錯了?”

冬兒一邊說著,就要打開藥包給錢媽媽看。

“放你娘的屁!”

錢媽媽眼睛一瞪,胖腰一叉,指著冬兒的鼻子就是一聲叱罵。

“藥好端端的給你們送過去了,你接藥的時候怎麽不說話?這會子你跑到這兒胡沁!要麽就是你們自個兒把藥材調換了,再拿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充數,倒跑到這裏來訛人!再敢胡咧咧一句,就拉到院子裏頭打嘴巴子!”

冬兒見狀,知道這麽下去討不了好,隻得忍氣吞聲地回去了。

當天冬兒就去了一趟榮怡堂,找到了菱月,把事情跟她說了。

冬兒懊惱道:“都怪我大意,要是當時就拆開看了,也就沒有這檔子事了。”

菱月麵沉如水。

“怪不得你。這樣的事誰能料想得到。”

“冬兒,你先回去,隻是不要再為了這事跟正房鬧了,否則吃虧的還是你們。我這兩天想法子出府一趟,再去問許大夫拿一回藥,到時候悄悄地給你們送去。”

冬兒見菱月有主意,也就有了主心骨了,感激不盡地回去了。

***

顧府的丫鬟一個月隻得輪休一日,菱月想出去一趟並不容易。

下半天的時候,老太太歇晌起來,在堂屋裏正消閑呢,就見菱月一臉的笑模樣,討好地湊過來說話:“我得問老太太告個假。”

老太太奇道:“你不是才出去過,又出去做什麽去。”

菱月道:“我姨家一個表姐要出閣了,前兩日我休息一日,就是去我姨家幫忙去了。我走的時候表姐怪舍不得我的,也怕嫁到別人家後姐妹們要再見麵就難了。我想著這個事心裏怪不是滋味的。隻能求到老太太這裏來,隻求老太太再放我一日,我也好出去和表姐多聚一聚。”

老太太老神在在地道:“我偏不放你的假,看你能怎麽著。”

菱月拉住老太太一隻袖子,搖晃道:“老太太——老祖宗——求求您了……”

這場景,比起主仆,更像是老祖母和小孫女。

很多時候,菱月跟老太太是處得跟親祖孫似的。

老太太笑起來:“你們瞅瞅,今兒個我要是不答應了菱丫頭,她非得把我這把老骨頭搖散架了不可。”

這話是對著周圍的丫鬟婆子們說的。

大家都笑起來,蔡媽媽湊趣道:“還不是老太太慣出來的。”

老太太這麽說,就是答應的意思了。

菱月歡喜得一拍手,道:“我就知道咱家老太太最好了。”

***

晚上。

錢媽媽拎著七副中藥回到家裏。

錢媽媽的兒媳婦王氏聽見動靜,出來迎接婆婆,瞧見婆婆手裏拎著的東西,忙表示關心:“娘這是身上不舒服?怎地提了藥回來了?”

錢媽媽眼睛一瞪,罵道:“你他娘的才身上不舒服!老娘好得很!你少咒我!”

自家婆婆的脾性王氏老早習慣了,挨上幾句罵也是不痛不癢的,聞言隻是笑道:“我這不是看娘拎著藥回來的,才問上一句。”

等錢媽媽進了堂屋,王氏忙把錢媽媽脫下來的大衣裳和幾幅藥包給接過來。

錢媽媽坐下來喝了一口熱茶,胖胖的身子好好地喘了一會兒氣,才哼道:

“這是寧姨娘的藥。我尋思著就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她了,再多吃上幾服藥,也隻是多受一茬子罪,何苦來的?哼,我這也是幫她了,早死早超生麽,早點下去投個好胎,不比賴活著受罪來得實惠。”

王氏聽了這話,一縮脖子,也沒敢言聲。

錢媽媽朝著王氏手裏拎著的藥包努了努嘴,道:

“這東西也別浪費了。你以後每天早晚煎一副給我吃,我這老胳膊老腿的,也該好好補補了。”

說著,白白胖胖的身子在椅子上活動了活動。

這話,這情景。

王氏差點沒樂出聲來。

好容易才忍住了,王氏說道:“娘,這藥不能亂吃的吧?別再吃出毛病來。”

錢媽媽一瞪眼。

“怕的什麽!大夫說了,這是補藥,好東西。寧姨娘吃得,我怎麽就吃不得?讓你去你就去,囉嗦什麽!”

罵完兒媳婦,錢媽媽又後悔地自個兒在那嘀咕:“怪我沒早想起來,早知道該開幾幅好藥來吃吃的。”

王氏隻得拎著藥下去了。

當晚,熱騰騰的一碗藥吃下去,錢媽媽就睡覺去了。

***

同一天,天將擦黑的時候。

梁氏應門出來,見是自家閨女,著實嚇了一跳。

“你怎地又回來了?出什麽事了?”

回到屋子裏,菱月把藥被換掉的事跟梁氏說了,梁氏氣得直罵。

待菱月把自己的對策說了,梁氏不罵了,她嚇了一跳,道:“閨女,這,這可是犯忌諱的事兒啊,萬一給發現了……”

光是偷偷往內院送藥已是犯了忌諱,何況是這樣的藥,真要給發現了,就怕是有嘴也說不清。

菱月道:“事急從權,顧不得這麽多了。”

梁氏不大放心,偏又拿不出更好的法子來,也就隻得隨女兒去了。

梁氏想了想道:“明個兒我多做些糕點,你帶上糕點再過去。上次人家大夫就是一分銀子沒收的,這回上門可不好空著手去。”

菱月也想到這一點了,聞言高興道:“還是我娘想得周到。”

第二天上午。

梁氏做了好些點心,滿滿裝了一大匣子,拎一拎,沉手。

菱月戴上幕籬,拎過點心匣子就去了。

直到女兒的身影瞧不見了,梁氏才回到院子裏,上上門閂。

回味了一下剛才點心匣子那沉甸甸的手感,梁氏捂了捂心口,心疼。

那麽多糕點呢。

誠然許大夫是個大善人,但這事說到底也不是給自家辦的,自家沒有一分好處,現在還要自掏腰包給人送禮,唉。

***

和祥醫館。

菱月一進醫館,上回那個名叫大興的半大小子就迎上來了。

“姑娘還是來找我們許大夫的?”

大興認得她,上回來少東家還專程讓他把人送回家去,大興對她印象深刻。

菱月道:“正是呢。上回許大夫給我看了病,我很感激。這不,我娘做了些點心,讓我送過來給許大夫吃,表示一下謝意。”

這些糕點都是剛出鍋的,還是溫熱的呢。

菱月這樣一說,大興還真聞著味兒了。

大興非常高興,忙不迭地就跑進去叫人了。

許茂禮出來得很快。

前兩日去顧府出診的時候,他還想著這一趟說不定能見著菱月姑娘,結果失望而歸。

沒成想這麽快就在醫館裏相見了。

許茂禮的一雙眼睛閃閃發亮。

“姑娘請裏麵說話。”

兩人來到裏頭看診的小屋子。

菱月低聲把事情跟許茂禮講了。

許茂禮這才從喜悅中回過神來。

和其他所有人一樣,許茂禮也著實料想不到還能出這樣的事情。

看著光鮮亮麗的顧尚書府,內裏竟然藏汙納垢到這般地步。

既然出了這樣的事情,那菱月這趟過來,目的就不言而喻了。

許茂禮忙道:“姑娘莫急。藥材我這裏有的是,隻是裏頭有幾味藥並不常用,我手上沒有現成可用的,須得先把藥性練上一練才能使用。姑娘先等上兩日,等我這裏弄好了,立刻就……不知道這藥該怎麽交到姑娘手裏才好?”

菱月本以為這趟過來可以直接拿了藥就走的。

這樣等回府後再悄悄地給寧姨娘送去,中間不經過別人的手,最穩妥不過。

她本也不懂藥材這方麵的事情,實在沒料到中間還有這麽一茬。

她今晚上是必要回府的,不可能待在家裏再等上兩日。

這樣一來,藥勢必得通過旁人的手給她送去,中間平添了許多環節,風險一下子上去了。

事已至此。

菱月一咬牙,說道:“過得兩日,我讓我家裏人過來拿藥就是。他們有法子把藥交給我。”

許茂禮一聽,便道:“既然是這樣,我這裏藥一備好,就使人給姑娘家裏送去就是了。”

大興上回去送過菱月姑娘,他知道地方。

菱月忙道:“已經勞煩許大夫很多了,我心裏頭對許大夫都不知道該怎麽感激才是。這跑腿的事兒,實在不敢再麻煩您。我家裏人會來拿藥的。”

許茂禮道:“姑娘隻想想,姑娘家裏人要是來早了,我這頭藥還沒備好,姑娘家裏人怕是白跑一趟。相反,姑娘家裏人若是來得晚了,又要耽擱時間。還是我使人給姑娘家裏送藥最方便。姑娘就不要再推辭了。”

他既這樣說,菱月隻得再次道謝。

事情便算是談妥了。

臨走之前,菱月掃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點心匣子,微笑道:“這是我娘親手做的糕點。上次的銀子許大夫分文不取,這次的糕點可不許再推辭了。”

菱月早已摘下了幕籬。

她這樣微笑著說話,整個人顯得既溫柔,又可親。

許茂禮隻覺得一顆心砰砰的,他能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把人送走的。

就聽見大興一聲歡呼:“嗷,有糕點吃嘍!”

大興衝進內室就打開點心匣子,一匣子滿當當的糕點,溫溫熱熱的,散發著馥鬱香甜的氣息。

看著就很好吃的樣子。

大興一伸手。

“啪——”

大興“嗷”一嗓子縮回了手。

許茂禮竟然也跟進來了,毫不客氣地就把大興伸出來的手給打了回去。

“啪”的一聲,許茂禮把點心匣子給重新合上了。

大興就見少東家一臉嫌棄地說道:“是給你送的嗎你就伸手!”

大興懷疑自己麵前站著的是個假的少東家。

讓人又不解又委屈。

大興道:“以前旁人送來的吃的喝的,哪次不是分給了我們吃?今個兒少東家怎地忽然小氣起來?”

許茂禮不聽那一套。

“去去去,想吃糕點自己去外頭買去!”

說著許茂禮從身上抓了一把銅錢,一把塞給大興,然後趕蒼蠅一樣的把大興從他的點心匣子跟前趕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