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程晟住院觀察了一周。

期間家人每天輪流去陪。孟鑫瀾總把自己排班排在白天,而把祁勝斌排到晚上。

“白天比較辛苦我來!晚上又沒什麽事,你就在那睡一覺就行,也不影響工作。”

話是這麽說,但陪過住院的人都知道,白天的辛苦和晚上的辛苦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冬天白天頂著寒風給病人送飯送菜,是肉眼可見的“辛苦”。

晚上的不叫辛苦,叫“熬人”。

一夜護士至少巡房兩次,每次都開燈,大半夜一出事走廊腳步聲噠噠的,很難睡一個整覺。清早四五點開始有各種聲音,六點洗漱七點查房,神經衰弱一點的幾天陪下來都得熬得臉色發青。

祁勝斌當然很不情願。

所幸他兒子接過了責任,放他每晚躲去賓館睡大覺。

反正他兒子年輕、精力旺盛、不怕困!

祁衍確實不困,卻並不是祁勝斌以為的什麽年輕精力好恢複力強。

而是因為他心態上就不是去“陪伴病人”,而是單純是去“陪自己的寶貝男孩子睡甜甜的覺”。

真心喜歡就甘之如飴。

不情願的才會就煩躁、嫌累,各種計算利益得失,這世界一向如此。

祁衍最近越發期待放學。

每次都提前收拾好書包,一打鈴就拎著飛奔去醫院。偶爾上課也會走神,腦子裏循環描摹哥哥腰部的觸感。

哥哥是真的很好摟。

腰那麽瘦,單一隻胳膊都能摟一圈。每次摟住,總下意識要小心翼翼——力氣大一點怕會折斷,力氣小又不夠抱。

那種感覺,甜蜜又迷惑。

……

天天去醫院,哪天不慎偶遇孟鑫瀾,上演撕x大戰也是可能性之中。

祁衍現在天不怕地不怕,卻也做足了心理準備。

結果卻完美避開。

碰不到主要是因為時間差。孟鑫瀾每天就中午時段來一趟,把兒子的午飯和晚飯一起送了,還總能有話說。

“這又是什麽雜書?誰給你從哪弄的?”

程晟趕緊寶貝一樣把花花綠綠的散文集抱進懷裏,生怕它們遭到摧殘一樣。

孟鑫瀾:“你看看你,成天和你媽倒是沒幾句話,就知道看書!書能照顧你嗎,能做飯給你吃嗎!”

“你有空還是多看看課本,缺了那麽多課呢,當心掉隊!你媽對你是要求不多,可你也別覺得自己成績好就驕傲。”

她氣哼哼走了。

晚上祁衍過來,又給程晟換了好幾本新的。

他是怕哥哥一個人在醫院裏寂寞無聊,所以拚命給他帶各種有意思的書則打發時間。好多書都是從卓紫微家裏借的,大學教授家的品位確實優越。

隻是,借書的人怕是自己也忘了,不少書頁上,都留有他早年寫下的犀利或尖酸的筆記。

很多晦澀、陰暗的文字,力透紙背的破洞以及斑斑駁駁被暈濕的痕跡。

程晟:“……”

這是得哭了多少次,委屈成了什麽樣子,陰暗成了什麽樣子,才隻能拿書發泄。

卓紫微在老師同學眼裏幾近完美。

但程晟知道他不是。因為身邊正好有那麽一個向陽生長的少年,更是分辨得一清二楚。

隻有小衍是真的永遠明亮。

他也記得窺見過卓紫微看祁衍時,貪慕陽光的眼神。

一絲小小的醋意泛上來。

程晟合上書,想著卓紫微心理雖然陰暗,至少人家能裝出完美無瑕的表象,側麵印證了其優秀。

不像他一身病還殘疾,裝都裝不出……

可是,那又怎麽樣!

他才是小衍的“寶貝”。

卓紫微跟他住同一個寢室,但小衍每天都過來陪自己。

卓紫微再好也沒用。

……

最近每晚睡前,程晟都會聽祁衍說學校的趣事,再跟他分享自己看的新書。兩個人鑽在被子裏總能有很多悄悄話,最後互相擁抱著睡過去。

少年睡著後,程晟會貪婪地會抱緊他。

無比滿足,歲月靜好。

可當祁衍陪著他在病房跨年,當新大晚外麵放起煙花、一片轟隆喧嘩的時候,他又不禁暗自內疚。

別人都在外麵慶祝,小衍卻隻能跟他一起被困在這滿是消毒水味道的狹小房間。

程晟覺得自己的身體早就沒問題了。

留院觀察那麽久,主要因為上次心髒病發太劇烈,又查不到必然的原因,醫院的謹慎考慮。

可現在和那時候不一樣了。

現在的他,已經有了足以支持心髒跳動的信心。

第二天元旦的晚上,程晟好說歹說,拉了祁衍跟他一起溜出醫院。

祁衍:“……你不乖。”

但還是寵溺縱容。

元旦夜,城市裏各個角落關於聖誕、新年的彩妝都沒有撤下,歡樂的氣氛依然很濃。市中心最繁華的美食街好多年還是以前的樣子,掛滿了風車、燈籠、星星。

老城區街角深處,是一家老字號餛飩店。

祁衍坐下點了一碗餛飩。

程晟隻能吃一兩顆,嚐一點點湯的鮮味而已。但祁衍喂他的時候依然很耐心,黑瞳星辰帶笑,像逗寵物貓。

喂完以後,自顧自喝了超大一碗。

他跟程晟說,這家的餛飩很有名、很好吃,他喜歡所以特意來吃。

卻沒有告訴他,他曾經在這裏吃過最苦澀的一次餛飩。

不喜歡那個回憶,所以特意來洗掉它。

這樣他以後想起這家店,就隻會記得哥哥坐在對麵,被他喂食的慌亂。

餛飩店出來,轉角就是鬧市中心的僻靜小廟。

周遭很黑又沒有人,祁衍幹脆把哥哥的手拿起來挽著自己胳膊。

程晟分明又慌了,甚至開始同手同腳走路。

祁衍:“噗。”

怎麽會那麽可愛,好想摁住親親他啊。

廟門口掛著一盞昏暗小燈,程晟目光微明。

祁衍:“去許願嗎?”

程晟看樣子是想去的,卻隻看著他。

祁衍拉著他跨進寺廟門檻。

記得上一次他們來時,往許願池裏投幾塊錢都要捉襟見肘,而現在終於多少硬幣都有了。但寺廟就是寺廟,再有錢也是許願池投三次,三個願望,不多不少。

程晟試著投了,這次三次都中了。

他非常興奮,像是多年努力終於得到上天嘉獎一樣,灰眸裏閃著盈盈的光。

“小衍,你不許嗎?”

祁衍:“……哦,我還沒有想好。”

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就不想許了。

記得小的時候,每次過年數他在這裏拋硬幣拋得最歡、願望最多。那時候世界像是一個大大的童話,他是小王子,什麽都想要。

可越是長大,越認清人生不可能那麽簡單。

難道他在這裏祈禱一句希望媽媽醒過來、希望和哥哥一起以後萬事順遂,一切就能輕易如願麽?

不會。他的願望,對神明來說都是強人所難。

所以幹脆算了,他也不為難神明們了。

他就靠自己努力,不依賴任何人。

程晟雙手合十默默許了願。

古刹小寺,鬆樹繁茂。

離開許願池,突然被攔腰捉住。祁衍抱他抱得死緊。

程晟:“小衍,你幹什麽?”

“別鬧,不能在這……”

寺廟是很莊嚴的地方。

祁衍當然知道,小時候媽媽教過他神佛麵前不能任性妄為。

他不該肆無忌憚俯下身,去親吻自己家寶貝的後頸。

可是如果。

可是如果,他是抱著極端莊嚴、絲毫不曾有任何褻瀆的心態呢?如果無論哪個神靈怪罪下來,他都能坦坦****無愧於心呢?

在一起久了,有了默契。

上一次許願,程晟說“兩個願望都給小衍”。剛才許願時,他又偷偷一直看他。這一次,指不定悄悄把三個願望都許給了他。

這人就是那麽傻。

祁衍貪戀地蹭著哥哥的後頸。

他現在越來越能確定,大概他確實很早以前就喜歡他。從來都是把他看做“自己的東西”,從很久以前想要親吻、抱緊、據為己有。

隻是那是太年少、太遲鈍。

還好程晟傻傻的願意一直等。

祁衍還是尊重了寺廟。把程晟抱起來,扛出了門。

在外麵的小巷裏,才把人抵死在牆壁上親吻纏綿。

記得很多年前,他在這裏摔碎了一隻糖葫蘆,如今經年已去,似乎隱約還能聞到空氣裏飄**著的香甜。

是誰不久之前,還想著他隻要做弟弟,絕對不會接受除此以外的任何感情。而如今,又是誰死死抱著他的寶貝,灼燙索取、耳鬢廝磨,一秒都不舍得放手。

他自嘲,笑著,心底莫名泛上些許澀然。吻變得急躁、渴求,仿佛一定需要掠奪才能平複不安一般。

很奇怪。

這個人是他的了。這個人比誰都認真,願意給他一切,毫無保留。

那為什麽還會突然不安、難過。

甚至有一種錯覺。

覺得懷裏的人抓不住似的,好像抱著隨時會碎掉,或者變成泡沫消失掉。

祁衍停下動作,嗓子有點澀。

“……小衍?”

程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周遭太暗了,祁衍漆黑的眸子裏似乎氤氳了些水光。

“你抱抱我。”半晌,他聽到男孩小聲說。

程晟也不知道他怎麽了,隻心裏一疼。“嗯”了一聲,馬上就抱住了他。

少年卻不滿足,又拉開領口,伸出脖子讓他親。

程晟又乖乖親了親他。

“不夠。”少年攬著他的腰,分明還想要更多。

半小時後。

明亮街道的星星燈下,祁衍領口淩亂。

程晟咬著下唇,一張帥氣的臉則更是羞得不能看。

“你,”他囁嚅,“以後,不準再……那樣了。哪有那樣撒嬌的!”

祁衍“哦”了一聲。

……

親也親了,荒唐也荒唐了。

可回去的路上,他的男孩還是情緒不對。

程晟想,是他哪裏說錯、做錯了什麽?

大半夜一起偷偷溜回病床。程晟現在住在單獨的房間,這小衍花錢幫他換的。但祁勝斌和孟鑫瀾都以為醫院剛好有空房。

“小衍,你幹什麽……”

“別、別鬧好不好。”

少年就壓著他咬啊咬,也不說話。

“都說了,不準那樣撒……嗚!”

突然之間,某個不受控製的小生物被再度碰觸,程晟驚喘一聲,渾身炸毛羞憤想躲,卻被握緊。

他登時腦子炸了。又羞又急,他任由小衍為所欲為是想安慰他、是想知道他是突然哪裏不好了,而不、不是任由他為所欲為的!

可是少年偏就為所欲為起來。

程晟要瘋了,他咬著牙拚命掙紮,無奈祁衍力氣太大。

他被撩撥得腳趾蜷縮,喉嚨裏發出難耐的喑啞聲音。恨得咬他,發抖,最後的最後世界斑斕殊色,他發出像是哭泣一樣的聲音。

事後,他蒙著被子徹底不肯理他了。

小混蛋居然還低低的笑:“不哭,不然公平起見,你也玩我的?”

程晟踹了他一腳。

他第一次經曆,隻覺得這事是要無比慎重的,怎麽能那麽不正經。裹緊被子有點委屈,眼眶都疼。

……身體接觸對他而言,比親吻還要嚴重100倍。小衍卻隻當做玩笑。

過分。

真過分。

身後突然一重,少年把他整個悶在了懷裏。

“小晟,我有沒有跟你說過啊……”

“在我很小的時候,有一次我媽嫁到外國的閨蜜回國,給我和小玥倆帶過來一件小禮物。”

“是個小小的天氣瓶,水滴形狀,天一冷裏麵就會出現絮絮片片的雪花,很神奇。”

程晟不知道小衍為什麽突然跟他說這個,繼續蒙著頭委屈。

“小玥那時隻有三四歲,如獲至寶不肯撒手。因為太喜歡了,到哪兒總拿著那小瓶子,終於有一天一不小心壓了個粉碎。”

“裏麵的雪花撒了一地,然後就化了。小丫頭嚎得不行,我媽也沒辦法,跑遍全城想給她再買一個,但小縣城哪有賣這東西的。”

祁衍說完,緊緊抱著他,下巴磨蹭著他柔軟的頭頂。

“我吧……後來,有時會想起那個天氣瓶。”

“就會想啊,是不是每一個人在年少的時候,都曾經擁有過那麽一兩件……過於美好,卻又晶瑩脆弱、轉瞬即逝的東西。”

“算了,不會的。我在說什麽,你就當我是胡說吧,睡了。”

“……”

程晟默默轉過身來。

他其實依舊在生悶氣,都不想理他。可小衍的聲音帶了些鼻音,他恨自己沒定力,這麽沒頭沒尾的賣慘小故事他都要心疼一下,可最後還是敗下陣來,安慰地親了親祁衍的下巴和唇角。

“不會買不到。”

“以後,等我去給你再買一隻,好不好?”

“等上了大學我們就能去大城市了,一定能買到的。如果還沒有,以後我去國外給你們買,好不好?”

他很認真很認真地試圖安慰他。

祁衍看他卻像在看傻子,最後歎了口氣把他抱緊:“你就好好待在我身邊就好了。”

程晟不甘心地掙紮了兩下。

他好沒用,被沒當一回事地占了便宜,還要反過來安慰壞人。還有天理嗎?

可誰讓他就是那麽喜歡他呢,他真的拿他沒辦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