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孟鑫瀾最近心情很差。
她覺得自己真心命苦。不管是老公還是兒子,她身邊的男人怎麽都一個樣,怎麽就沒一個知道心疼她的!
她這幾年都在辛辛苦苦喝中藥調理身體。難喝的東西喝了一大堆,某天抱怨起來,祁勝斌竟說得輕鬆:“難喝那就別喝了唄?”
孟鑫瀾:“你什麽意思!我喝藥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給你生兒子?”
她一直以為祁勝斌比她還想要個兒子,現在說這話又是什麽意思?
祁勝斌含含糊糊,也是無奈。
他確實曾考慮過跟孟鑫瀾再生一個。可今時不同往日,隨著年紀變大,人的思想也會變。
他這兩年這精力真沒有以前旺了,記得年輕時可以連上三五個夜班不打盹,現在卻一趟夜車下來就困得不行,上次連著兩個夜班趕山路直接差點沒翻到溝裏去,想想都後怕。
再加上車隊同事平常愛聊天,常常說起誰家的兒子要結婚了,買房買車聘禮什麽的,聽得多了他也不禁心裏犯嘀咕。
其實他兒子再過幾年也要到結婚年齡了,房子車子一樣沒有,現在人都很現實的,沒有這些誰嫁你啊?不結婚哪來的延續香火呢?
但年初孟鑫瀾兒子做手術欠了債,至今都沒完全還清,攢錢遙遙無期。
綜上所述,這種體力、財力都不足的情況下,再生一個怎麽養?奶粉錢搖籃錢天上掉?真的想想都累。
他其實已經有一兒一女,再生一個真不是必需品。
更別提還有風險——再生一個樣樣都好也就罷了。萬一和他兒子一樣忤逆,或者像孟鑫瀾家的一樣病秧秧的,這日子還要不要過了?
祁勝斌越想越覺得這不是個好主意。
孟鑫瀾恨恨:“不生就不生!生孩子誰累啊,你以為我想受那個罪?但你記好了,是你不願意生的,萬一現在的將來這個生個病意個外,你可別後悔沒再要一個!”
祁勝斌:“你說什麽呢!會說話不?”
孟鑫瀾:“哼。”
她嘴上厲害,心裏卻暗暗盤算著。她跟祁勝斌畢竟沒領證,相互之間又沒一個孩子牽絆,也太沒有保障了。
說句不好聽的,萬一祁勝斌哪天突然死了,這家裏的一切全是小拖油瓶的,她和她兒子一分沒有!
這可不行,至少這房子她得弄給她兒子呀。
雖然又小又黑又破,但好歹是個棲身之地!說不定以後拆遷呢?
於是她近來一直在和祁勝斌各種鬧,這不滿意那裏委屈各種鋪墊,就是想把祁勝斌鬧得沒脾氣了,依她把房子轉到她名下。
孟鑫瀾覺得她這麽辛辛苦苦地計算,一切都是為了兒子,可兒子好像根本不體諒她!
近來,孟鑫瀾越發能明確感覺到兒子和她之間總隔著一層什麽。
那種感覺很明顯,可具體到事情上她又無法指責——她的兒子在家幫忙家務,也不怎麽看電視、不玩,從不要這要那,學習也不用操心。
無可挑剔的“別人家的孩子”。
可優秀的表象下,那雙深沉的灰色眼睛一天天的到底在想些什麽,她根本無從知曉。
好幾次,孟鑫瀾看到樓下的那個養狗的小傻子跟他爸媽手牽手親密無間、甜蜜撒嬌的樣子,就覺得暗暗來火。當然,她不至於羨慕一個弱智,但是人家一個弱智都知道跟爸媽親!
她兒子為什麽跟她就不親?
她辛辛苦苦付出那麽多年,難道都白付出了?是因為她管他了?因為她不準他跟小拖油瓶來往所以心裏記恨她了?但她做錯了嗎!
明明多虧她及時發現、立刻出手,才把兒子拉回正道!她的功勞那麽大,她兒子不感恩戴德居然還跟她離心了?這還有道理嗎!
“程晟你要搞清楚,隻有你媽才是天底下唯一會對你好且不求回報的人。懂嗎?”
“嗯。”
“別人誰會指望你好啊?誰會像我一樣真心對你?你可要腦子清楚點!這個世界很現實的!”
“嗯。”
少年的灰眸永遠是無波無瀾的死寂。孟鑫瀾又氣又急,“砰”地扔下煮好的粥。
“不說了,吃飯!”
“多吃點!辛辛苦苦給你做的,吃那麽少怎麽行,自己盛!非讓你媽伺候你盛好才行麽?我是女仆嗎?”
“媽,我……”
“行了別廢話,你那身體不吃不行的。唉,這還指望我老了你照顧我,指不定一輩子都得是我做牛做馬伺候你!飯端到麵前都不吃,我到底養了個什麽呀,是不是上輩子欠你的,怎麽就那麽讓人操心?”
“……”
程晟不說了,手指放在口袋裏捏緊。
心髒跳得完全沒有規律,一突一突的。他深吸了幾口氣,輕輕撫摸鑰匙下麵光滑的雨花石,才終於有點緩過來。
小衍是一切情緒的解藥。
隻要想起他,一切就能雨過天晴。
……
祁衍給他買了那麽多衣服,根本不可能藏得過來。
程晟就幹脆沒有藏。
他常年不買一件衣服,偶爾買一些也不會說不過去。跟孟鑫瀾說一共隻花了幾百塊而已,孟鑫瀾也沒懷疑。
穿上了帥氣的新衣,多少看著跟以前不同。
再加上他這些天莫名自帶的那種恍惚與青澀,即使在家努力掩飾、佯裝無事發生,當媽的也能敏銳覺察到兒子的不同。
孟鑫瀾這一年來不是一次兩次偷偷跟蹤兒子,確定兒子和小拖油瓶確實沒聯係了。
可兒子又開始反常。
她隻能又一次偷偷跟到學校。
程晟站在學校門口一副等人的樣子,也不知道是在等誰,孟鑫瀾心裏暗暗有種不好的預感,“小拖油瓶”“小拖油瓶”這四個字不斷在腦子裏閃,煩躁極了。
就在焦躁的當口,一個女生走出校門,拍了拍她兒子。
女生挺漂亮的,跟他有說有笑。而她兒子似乎異常緊張,抿唇僵硬,還偶爾東張西望。
“……”孟鑫瀾懸著的心微微放下來一點。
怪不得兒子突然打扮起來了呢,原來是有要好的女同學了。
隻不過……這女孩,也太高了吧?
大冬天的還穿個粉色小皮裙,小小年紀這麽愛打扮,未必是個安分的女人啊。一看就是不學習那種,她兒子將來能考上好大學的肯定能找更好的!
正想著,女孩回頭看到了她。
四目相對,女孩戳了戳程晟:“那邊有人一直在看你哎。”
……
程晟回過頭看到孟鑫瀾,孟鑫瀾滿臉堆笑迎上來。
“乖兒子,媽來給你送飯!這是你同學啊,你好!”
但明明,彼此心照不宣。
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借口。他媽從來就沒給他送過飯,也知道他已經帶了飯,他也吃不了他媽遞給他的油哄哄的肉餅。
孟鑫瀾走後,程晟失魂落魄的走回校園裏,隨便找了個花壇角落坐下。
雙手埋住臉頰,心髒緊縮得有點難受。
時間已經很晚了,小衍應該不會來了吧。
也幸好他沒有來,要不然……
他想起剛才孟鑫瀾明顯充滿窺探、審視的眼神——他怎麽忘了呢。他轉學以後,他媽從未放棄嚴防死守盯著他呢,他怎麽毫無防備。
這幾天過得太幸福,幸福得過於大意。
好在和小衍見麵沒被發現,萬一被發現,那他和小衍以後……
“哥哥。”
程晟一愣,抬起灰眸。小衍!
他還以為他不會來了!
帥氣可愛的少年正站在他麵前,一瞬間湧入心底的當然是喜悅,可片刻驚喜之後,又剩下一片迷茫。
他不知道該怎麽辦。
餘光偷偷往旁邊看了幾眼。他媽已經走了,可他心裏還是七上八下亂跳,後怕得厲害。
祁衍則盯著他,黑瞳沉沉。
“哥哥怎麽坐在這兒,我在門口找了你好久啊。今天給我帶了什麽好吃的?啊,這個我喜歡!”
他笑,伸手就去拿那個誘肉餅的袋子。
程晟一愣,蒼白的關節下意識地勾了勾,跟他搶。
祁衍:“怎麽了,這難道不是給我的?”
程晟搖頭,卻不知道該怎麽說。他知道小衍是絕不可能願意吃他媽拿來的東西的,他不想騙他。
可是,要怎麽解釋?
他們之間的關係好容易才修複,他才剛有了……區區一兩天的幸福。
還不夠,還遠遠不夠。
雖然也清楚,橫在他們之間的問題根本沒有解決。可是,哪怕幾天也好……
祁衍:“怎麽,還不給我吃啊?”
他又把袋子搶了過去。
勾著唇,開玩笑般的佯怒,但黑瞳裏莫名沉著幾分貨真價實冷意。
程晟是對情緒天然很敏感的人,心髒驟然被那一絲絲的寒冷給刺到了。
校外,天又已經黑了,小吃街華燈初上,與昨天同樣的吆喝的喧鬧。程晟不知道那一絲冷意是什麽,隻能不停地找話:
“小衍,你……你渴不渴,要不要買點牛奶?”
“小衍,那邊新開了一家……”
祁衍卻頭都沒有回,一直向前走。
程晟無措,隻能快步追上。他還記得昨天同樣的時間,小衍就走得很慢,給他買了熱牛奶,還一直在跟他說話、溫柔地微笑看著他。
僅僅隔了一天,為什麽態度就……他又懷疑是不是隻是自己聲音太小了。小衍那麽好,不可能故意不理他。
……
夜裏的小公園,門口噴泉有點微光。
祁衍在噴泉旁坐下,伸著大長腿。
程晟在他身邊坐下,不安地撥弄著保溫盒:“小衍,你要在、在這吃飯嗎?會不會有點冷?”
祁衍繼續沒搭話,倒是一隻小野狗聞到香味遠遠露了頭,正是二中常見的那條小流浪犬,日常喜歡在學校和公園之間遊**的。
祁衍招呼狗子:“來,過來。”
小狗聞乖乖過來了,祁衍掰開那個油肉餅喂狗。
蒼白的路燈照著少年的側臉。
“……”程晟突然明白了一切,小衍是什麽都看到了。
心裏瞬間很亂,一時間語塞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很快,肉餅小狗吃了一大半,剩下的肉末祁衍又掰下來丟進去喂池塘的錦鯉。
小肉團落進池塘裏,一聲接著一聲。
冬天的風有點冷,凝結一樣刮得人胸口疼,心髒都要麻痹。
喂完魚,祁衍站起來:“我先走了,晚上還有點事。明天也忙,就不來找你了。”
程晟:“……嗯。”
他垂眸,把手裏的保溫盒遞給少年:“這你記得吃。”
少年收下了。
兩個人無言回到學校門口。程晟安靜地看少年的背影消失,兀自苦笑。
明天不來了,那後天呢?可他都已經提前把一學期的晚自習的假都給請了啊……
……
回到家。
程晟不太舒服。頭昏,想吐,難受。
祁勝斌在沙發上癱著看電視,電視聲音吵得他耳鳴。孟鑫瀾則在廚房抱怨著祁勝斌不做家務,看到他回來了,聲音也是尖得鑽腦子:
“我想起來了!今天跟你在一塊那個女孩,她爸煙廠的吧!”
煙廠是他們城市的經濟支柱,眾所周知工資高且穩定。
“好像煙廠子弟畢業後能直接能安排進去工作的!對象也能安排!這可真不錯呀,離咱家那麽近,還輕鬆又穩定!”
她突然間就不嫌棄人家女孩裙子短了,兩眼放光:
“你可得跟人家好好相處啊!嘖,唯一的美中不足,太漂亮了容易招蜂引蝶,還是你們原來班上那個班長,就是教育局長家的那個,那個比這個好!”
“黑是黑了點,性子也悶,不過安全呀。煙廠再有錢也比不上教育局有前途,她爸再過幾年說不定還能升……”
程晟實在是頭疼得受不了了:“媽,別說了。”
孟鑫瀾:“你這是什麽態度?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評價幾句閑話怎麽了?”
沒怎麽了。
他就是心髒有點不舒服,頭疼。
而且,這話真的也太荒謬了——鄰居一個個都能看明白,他殘疾、身體不好,正常都沒姑娘敢跳火坑。他媽還在這皇帝選妃,擅自隔空對人家橫挑鼻子豎挑眼。
也不想想,岑心、齊曉月,他配得上誰?
何況再好的小姑娘,遇上這種一等一難纏、找事的婆婆也能給氣跑。這話是鄰居說的,他聽到這些話時甚至無法挺身去替自己親媽辯駁。
誰讓他們說的,完全就是事實。
所幸他這輩子,是不可能去禍害任何小姑娘了。
隻是,小衍怎麽辦。
他其實最不想、也最不該禍害的就是小衍。
而今天的事,是不是其實是老天爺在警醒他要懸崖勒馬。萬一被他媽發現,會再一次傷害他最愛的小天使……
胸口好痛,喘不過氣。
程晟恍惚著,耳鳴得厲害,根本沒聽到孟鑫瀾已經開始上綱上線的大聲嚷嚷。
孟鑫瀾也很委屈,她關心兒子,兒子卻一點麵子也不給她。
“到底是怎麽了,我在家裏說句話都要被你討厭?以前那麽多年你病著,你媽我每天一睜眼從買菜燒飯,到打工籌錢,早出晚歸,每天……”
“你看到我背後的付出了嗎?你們爺倆捫心自問,你們了解多少我的苦啊?”
“不如我以後不管你們了,以後你什麽樣子和我有什麽關……小晟?小晟!程晟你怎麽了?”
“小晟你那裏疼,你不要嚇媽媽!你呼吸呀,小晟!勝斌,快過來幫忙啊!”
……
祁勝斌可算是無語了。
孟鑫瀾這個兒子,簡直就是個破布娃娃。上次是胃潰瘍引發穿孔,上上次是肺氣腫誘發的呼吸衰竭,這次是心髒早搏引起的強烈心絞痛,好像每次都是嚴重了能直接死人,但治得及時又死不掉的各種問題。
也不知道咋生的這麽個**體。
哪像他兒子?體質強健,從小到大除了偶爾摔摔打打,根本連感冒吃藥都沒吃過!
祁勝斌百無聊賴,拖拉著鞋子坐在凳子上,又困又煩得不行。他好不容易才把哭哭啼啼的孟鑫瀾勸回去,現在又愁錢。
程晟這次住院又得花不少……無底洞啊這是!
正愁著,一疊鈔票被遞到麵前。
祁勝斌揉揉眼睛,幾乎懷疑自己眼花了。再一抬頭,是他兒子祁衍,大半夜的跑來醫院了!正站在他麵前。
祁勝斌粗略數了一下錢,差不多一萬塊。
“你、你哪來的那麽多錢?”
祁衍:“我哥在哪?”
孟鑫瀾雖然不在,但祁勝斌也知道她不喜歡兩個孩子再有來往,有點猶豫。
祁衍冷笑:“你不覺得,她根本就是腦子有病?”
覺得,其實還真覺得!
祁勝斌不禁點頭,都是男孩子,他兒子一表人才陽光健康,小晟也很優秀帥氣,兩個孩子哪個有半點娘娘腔的感覺了?他倆在一起相處,怎麽可能有那種問題?
也就孟鑫瀾成天在那左一個“狐狸精”右一個“勾引”的神叨叨,根本是被算命的給忽悠瘸了!
祁衍:“你去開個房間,休息明早再回來,晚上我來守著。”
祁勝斌馬上答應。
他年紀大了,在這守一夜真的來不了。他覺得不錯,叛逆歸叛逆,果然還是親兒子懂得心疼爸!
祁衍根本懶得理他。
他走進病房,窗台的月見草蔫蔫的。白熾燈下照著的哥哥就已經是疲倦憔悴的睡臉。
祁衍胸口整個揪了起來。
他想起來他們在夜市的飲料店、商場的燈光下,這個人開心雀躍、明亮又羞澀的笑。
一天不見而已,哥哥就不那麽明亮了,而變得那麽乖、那麽脆弱、蒼白可憐。
是他的錯嗎?
是他吧,是他又一次把他弄得那麽難過。
祁衍在他旁邊坐下,垂眸幫他暖著手。哥哥的手很漂亮、修長而骨感,隻是掛著水被弄得好冰好冰。
他心口更澀,把臉頰也貼上去。
……真的是他不應該。
區區一個孟鑫瀾,一下就擾壞了他的心情。然後又遷怒哥哥,明知道根本不是他的錯。
貼在臉頰的指尖,輕輕動了動。
“你醒了。”
程晟睜開眼睛,灰色的眼睛裏薄薄一層霧氣,窗外也開始下起雨。
有些事情,注定無法逃避。
雙雙不提也不能代表就能自欺欺人。
“小衍,我想去……看看阿姨。”
空氣安靜了片刻。
祁衍說:“乖,你先好好休息。先睡一會兒,我陪你,睡好了再說。”
程晟搖搖頭。
……
都是中心醫院,但祁衍媽媽住的那邊是新樓,和這邊的舊住院部指尖沒有聯通。
走路就幾分鍾,隻是路上在修,有點坑坑窪窪的。
這是程晟第一次看到祁衍媽媽。
那是一個比他想象中還要嬌小得多的女人。瘦瘦的、很蒼白,安靜地躺著。她的臉異常年輕,仿佛時間在她身上被凍住了,透著些幾近透明的脆弱和美麗,就像是童話裏的公主沉睡著,等著什麽人來叫醒她。
但現實裏沒有王子,更沒有童話。
他其實,早該來看望她的。
可是他不敢。
一直、一直、一直都不敢。
果然,當所有的罪責終於如此具象化清晰無比地呈現在眼前的時候,那窒息感和絕望,幾乎瞬間能將人壓倒。
身邊祁衍比他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他隱忍了一下,走出門,從口袋裏摸出煙點了一根,手微微顫抖著把煙塞進嘴裏。
他不會抽,卻不知道該怎麽樣才能冷靜下來。
兩個人都沒說話,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外麵大雨繼續傾盆。
回去的那一小段路,程晟想起了他們很小的時候。也有過一場大雨,那時兩個人都小小的,祁衍把他緊緊裹在懷裏,他覺得好溫暖。
時光再也回不到那個時候。
而且,即使回去了,也還是錯的。他們從相遇開始一切都是錯的。
所以,怎麽辦。
怎麽辦。幸福這種東西,根本是遙不可及的奢望,他卻還在做夢,其實根本想也別想。
程晟忽然停下了腳步。
整個人瞬間落到了漫天的雨裏。冬天的雨水很冷,祁衍忙舉著大黑傘折了回來,可就這麽短短幾秒鍾而已,他已經徹底濕透了。
“程晟你幹什麽!”
他在小天使的黑瞳裏看到了慍怒。
他是不該發瘋。他知道,本來就病著還添亂實在荒謬。
隻是,他真的討厭雨夜。
為什麽最讓人絕望的情緒總是在雨夜。
雨水順著濕發滑進頸子裏,他被祁衍一把拉到牆角的廊簷下。他掙紮,耳蝸進水,再這樣下去一會兒又該聾了,而這一切都是他自己作的。
但真不是惺惺作態。他知道這樣沒用,他隻是不知道要怎麽樣才能有用。
一切的怨恨夙緣,到底有什麽辦法。
要是這個世界上存在什麽奇跡,能讓他將心裏全部的愛意、熱情、珍惜和溫度全部加諸他的小天使身上,然後他自己消失掉……
要是他抹殺自己的存在,能夠換來繁花盛開。能夠換他珍愛的小天使從此一生平安順遂。
可是沒有。
他努力替他攢錢,可小衍現在根本不需要他的錢。他努力幫他做吃的,可祁衍也不需要吃的
他存在,給不了小衍任何慰藉。
更可悲的是就算他消失,也換不回來小衍失去的一切。
他的存在對他而言隻有後患無窮。想要放手,可分開又那麽痛苦。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什麽巨大的力量牽引著心髒,求死不能又無法甘心。
也許是他太自私。
真的。
再喜歡,空有滿腔溫柔又有什麽用?這個世界相信更現實、更有力量的東西,可他隻有一顆心。
“咳,咳咳……”
肺裏灼燒,心髒又開始略微紊亂。程晟瞬間連難過都拚命忍住。
他不能倒下,不能再給小衍添麻煩。
他努力喘息,耳邊聽到祁衍喃喃。
“哥哥,哥哥,哥哥。你沒事吧,你怎麽樣,是不是很冷?”
“我們趕緊回去,走啊?”
“我求求你跟我走吧,那麽大的雨,我抱你就沒法打傘了。你到底……到底要我怎麽辦?”
怎麽辦,程晟也想知道。
不過是幾天的小甜蜜,就足夠妄想瘋愛上書屋,畢業後一起旅行,一起牽手去國外看森林與古堡,看大千世界。
又或者,不去也沒關係。
就一個普通的小房子,哪怕很小、哪怕黑、哪怕逼仄,哪怕缺這個少那個,哪怕一輩子貧窮沒出息。
外麵日新月異、紙醉金迷,他視而不見。就守著一個人平平淡淡過一輩子。
但即使那樣,都是奢望。
程晟抬起眼。
他突然的,猝不及防就伸出手狠狠摟住了祁衍的脖子。
冰冷的雨水,滾燙又粗糙的吻。祁衍也許是被他嚇到了,甚至都忘記要抗拒。
“你現在,推開我。”他的嗓子是啞的,聲嘶力竭。
“現在……推開!推開我!”
雨聲很大,聲音被淹沒。但觸感全然是真實的,這一次。沒有酒精,沒有迷醉,一切那麽清醒。
他咬牙,抓住了祁衍的領子,一把扯開了少年厚重的冬衣外套。少年裏麵的襯衣也一半被雨水濕透,貼在身上,勾勒出年輕美好的線條。
程晟眼裏血紅。
他想他這一刻應該很難看。
高檔襯衫也沒有多結實,他用力一扯,少年胸口一半坦然可見。他壓住他,也不管滿是冰冷雨水的地麵,雙腿叉開在他麵前跪暈了下來。
他喘息,壓著喜歡的少年,冰涼的指尖肆意碰觸著別人滾熱的喉嚨和前胸。
世界淩亂,扭曲。有一種末日要來的感覺。
程晟苦笑,但這就是他肮髒的欲望和瘋狂,無處遁形。
喜歡的男孩子肌理分明,被雨淋得濕透的身體異常性感。薄薄的肌肉想要摸很久了——他從很多年前就想要碰觸他,一直努力忍住,但沒有伸手不代表不想。
一本正經,嗬。
誰他媽的一本正經了?
最肮髒的就是他。他們總說他害羞內斂,說他禁欲無求,殊不知他滿腦子想的都是最下流的事情!
他想,這樣也好。他就這樣露出真麵目,小衍該徹底厭惡他了。
就不會再不忍、掙紮,小衍最初一刀兩斷的選擇本來就是正確的。他也不是自暴自棄,就隻是真的,不知道,還能怎麽辦。
放手,說得容易。放下執念,說得容易。道理都懂,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根本沒用啊。
他必須被拋棄,被丟開。被厭煩、被踐踏,否則恐怕永遠不知道學乖。
又一陣寒風夾雜著零星雨點。
他瑟縮了身體,想著一切該結束了。
肌膚卻觸碰到了溫意。祁衍的手指輕輕蹭著他濕透的鬢角。
“小晟。”
“你別這樣,你起來。這樣對身體不好的,別這樣。”
他輕聲喊他,聲音帶了些鼻音,像是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
緊接著,少年的身體傾覆下來,冬天的雨水之下,肌膚依舊滾燙。
他攬著他的腰,摸他的後頸,把他抱的緊緊的。,溫柔得像是在撫摸一隻小奶貓。
“小晟,你別哭了,別哭了。”他摟緊他,咬著牙,斷斷續續說了好幾次。
程晟耳朵裏沙沙的,他搖頭,想說他根本沒哭。
他很難受,很絕望瘋狂,那種濕潤的感覺憋在心口要把人溺死,但他真的沒哭。
祁衍幾乎連該怎麽抱他都不知道了。
手指顫抖,伸進他的背輕輕拍撫,輕輕喃喃說著什麽。
程晟認真聽了好幾次,才聽到他在說:“小晟,你好好的。你乖,別鬧好不好,我什麽都給你。寶貝。”
“寶貝,你給我點時間。”
“我會想出辦法的,你乖,嗯?”
轟隆的雷聲。雨水砸在地上濺起的腥味,偶爾白晝一樣的雪亮。
程晟緊繃的神經突然斷掉。
他伸出手,像個機器人,機械性地抱著祁衍的腰,不夠,可沒辦法,手指都僵直著。
曾經的另一個雨夜,祁衍眼裏全是怨恨,他也努力伸出手,卻怎麽也碰觸不到他。
那一夜一直是他的噩夢,他現在看不到他的臉,卻能感受到他的胸腔貼過來,溫暖鼓動著,一下一下。
他整個人靠過去,被緊緊抱住。
但暴雨的夜,似乎再沒有那麽可怕了。
作者有話要說:林清玄:人世間的波折其實也和果樹一樣,有時候我們麵臨了冬天的肅殺,卻還要被剪去枝椏,甚至留下了心裏的汁液。有那些怯懦的,他就不能等到春天。隻有永遠保持春天的心情,等待發芽的人,才能勇敢地過冬,才能在流血之後還能枝繁葉茂,然後結出比剪枝之前更好的果實。
——橙,人言否?
——就,咳,表個心意虐得小心髒突突跳,於是摘抄一段名家名言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