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開學後, 大概兩個星期。
難得有天提早放學。
祁衍手肘戳戳程晟:“待會兒帶你去好玩的地方!”
他說著, 就寫了小紙條。
趁老師瞅不見, 前後排各種砸。
【放學打街機不?】
就這樣, 約好了一堆狐朋狗友, 下課後自行車互相載著, 一起帶程晟去傳說中的遊戲機廳“體驗生活”。
遊戲機廳烏煙瘴氣、五光十色。
有花臂大漢、無業遊民,也有咋咋呼呼的小學生、初中生。
嘈雜又新奇的世界。
祁衍:“來來來, 帶你看看什麽才叫真遊戲!”
那是程晟人生中第一次,摸到遊戲手柄。
看到畫麵上閃動的各種人形對戰,華麗的招式和流暢的動作,覺得奇妙極了。
半小時後。
“厲害了!”小霸王紀南祈佩服萬分。
他是何德何能,身邊大神頻出!
反觀自己唯一的優點是有錢, 淚且默。
他的前同桌的祁衍很神——
像隔壁班那些成績好的男生, 一個個都傲得要死。根本不愛搭理“差生”, 連說話都不太情願,像是生怕碰到什麽髒東西一樣。
他們班卻與眾不同。
成績最好的班長比誰都接地氣。下課總和他們這一群“差生”稱兄道弟、吃飯刷遊戲打球。
而現在, 就連班長一本正經的哥哥……
程晟那張端正嚴肅的臉,讓紀南祈一度以為他跟隔壁班那些眼高於頂的“好學生”一個路數。
萬萬沒想到。
“程晟程晟, 你這個不知火舞玩得也太強了吧, 真的是第一次玩?”
“半個小時就完虐我八神和king?太有天賦了, 服了服了, 我再練練, 下次再戰!”
真不愧是班長的哥哥, 這遊戲打得真溜啊。
頗有班長之風。
……
玩了一個多小時, 時間也差不多了。
祁衍騎車載程晟回家。
從僻靜的居民區繞路,平常都沒什麽人。
結果今天卻遇著個小老頭,在如此冷冷清清的地方賣棉花糖。
……真的有人會買嗎?
看他衣衫單薄的樣子,祁衍停下來:“程晟,吃棉花糖?”
程晟其實記得小衍一不太愛吃糖,二不愛吃“根本吃不飽的東西”。
但無論如何,還是乖乖掏了錢,從老爺爺手裏拿了兩個又大又白的團子。
祁衍還好心給爺爺指路,讓他去不遠的菜場賣,生意會好很多。
兩個人找了個破花壇,坐在邊上慢慢吃。
祁衍:“吃臉上去啦,瞧你,傻兮兮的!”
“哦。”
少年蹭了一下,沒蹭掉。
祁衍就笑他,同時伸出手替他蹭過唇角。少年無色的唇輕輕抿了一下,身子略微僵硬。
“哎,程晟。”
“嗯?”
“你最近,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少年一滯,棉花糖都忘了咬。
……
果然是有心事。
在同一個屋簷下住了幾個月,祁衍“觀察”程晟的能力與日俱增。
其實早就發現了,隻是剛才在遊戲機廳更加確信——程晟看起來微笑,不過是在禮貌“配合”紀南祈他們而已。
遊戲本身挺有趣,卻無法使他開心。
似乎這段時間他的心裏都裝著什麽事情。
沉甸甸,略陰鬱,整個人也有點疲倦。
祁衍悄悄歎了口氣。
伸手摸摸。
哥哥很“乖”,一直都是。
從不調皮,從不任性。
哪怕難受,也總是努力隱忍。孟鑫瀾對兒子這種“小小年紀乖巧懂事”的性格一直沾沾自喜,祁勝斌也覺得這是優良品質,該學習。
但其實,學習個屁啊?
這麽壓抑。
看著就叫人心疼。
祁衍想想自己,再想想小玥。
被愛過的孩子,骨子裏始終有一股勁兒。喜歡的東西想要、去爭,難過了會哭會鬧會發泄,哪怕媽媽已經不在身邊。
這才是活生生的人,有喜怒哀樂的人!
“哥哥,你煩心的事,是不是跟我爸、你媽有關?”
這樣猜也是有依據的。
因為最近不僅程晟,祁勝斌和孟鑫瀾也多少有點古怪。
尤其是孟鑫瀾。
她以前是壞、是嘴毒家俗氣囂張,最近卻莫名變得多愁善感起來。
祁衍還記得有一次他和哥哥鎖在房間裏做題,孟鑫瀾突然就來敲門,無論如何都要程晟出去陪她聊會兒天。
聊天就聊天唄,親媽跟兒子聊天也正常。
然而。
“嗚嗚嗚,我以為……我以為我才是你最好的朋友!”
“你居然說,學校同學是你的好朋友?”
就開始哭。
並且,不是平常那種潑婦哭鬧,反而像是苦情劇女主角式哀怨落淚。
程晟慌張無措。
而路過的祁衍,則完全是一頭問號。
阿姨您……認真的?
就您平常那操行,還指望成為兒子成為“最好的朋友”呢,想啥呢?沒事找事?
然而,類似的事情這段時間有很多次。
孟鑫瀾日常怪兮兮。
各種莫名其妙悲從中來,成天又作又柔弱,感覺就像是被新月格格附體了一樣。
直到今天。
一直以來的不正常,終於有了解釋。
“……懷孕?”
程晟垂眸,點點頭。
偷偷扯住祁衍的袖子。
孟鑫瀾懷孕,是前陣子發現的。
她跟祁勝斌是既暗喜、又緊張——
主要她倆還沒有領證,也無法領證。而在他們小縣城,計劃生育政策是抓得非常嚴的。
“少生優生、晚婚晚育、一對夫妻隻生育一個孩子”的號召深入人心。
二胎要罰款、開除公職。
而非婚生子,更是重點打擊對象。
所以兩個人不讓程晟跟祁衍說,對鄰裏鄰居、樓下的殺豬夫婦更是守口如瓶。
萬一有人去舉報,計生辦一定會來人抓,這個孩子就肯定保不住了。
程晟努力保守秘密。
卻連著幾個星期都睡不好,尤其是看著小衍,更是經常心裏愧疚。
他知道那兩個人的顧慮,但他覺得他們這樣……對小衍實在不公平。
孩子是藏不住的。
在肚子裏也會一點點長大。三個月、五個月、七個月的時候,還能藏嗎?
到時候再讓小衍自己發現,他得有多難受?
會不會覺得所有人都騙了他?
而且,等到藏不住的時候再矛盾爆發,難道就好收拾了嗎?拖著並不難解決問題啊。
……
祁衍怔了一會兒。
懷孕了,要再生一個。
其實,早在孟鑫瀾住進這個家沒幾天的時候,他路過主臥門口,就曾聽到她在裏麵哄祁勝斌:“咱們努努力,爭取再生個白白胖胖、聽話健康的乖兒子。”
程晟不夠健康,而祁衍不夠聽話,他們都不滿意。
所以,想再造一個滿意的出來。
嗬。
也不看你們配不配?
祁衍幾口吃完棉花糖,站起來:“他倆又沒領證,怎麽生?不合法吧?”
程晟垂眸:“他們……”
祁勝斌和孟鑫瀾是計劃好了的。
是打算先瞞著藏著,實在瞞不住的時候就到鄉下去躲一躲,躲到把孩子生下來再說。
反正真生下來了,總也不能一輩子黑戶吧?總有辦法。
祁衍笑笑:“所以,不讓不告訴我,是怕我去舉報,對吧?”
“……”
“那行啊,我就還真就去了,走啊。”
程晟:“小衍!”
祁衍:“……”
“逗你的,別那麽緊張。”
他才沒那麽蠢。
真去舉報,讓哥哥置於何地?
更何況,那對狗男女“愛的結晶”要是因為他而怎麽樣了,他還不得被直接弄死啊?
祁衍歎了口氣,垂眸,牽起程晟的手。
哥哥的手心冰涼的,都是汗。
“咱們回家吧。”祁衍說。
“放寬心,又不怪你,你幹嘛自責?”
……
回去的後一段路,微微的風。
家附近路上有一排紅葉李,總是三月裏最早開花,雪白、粉紅的一片。在風中搖曳。
祁衍騎著車路過時,忽然想起。
曾經有一年,也是這樣有點餘暉的夕陽。
媽媽帶他和妹妹來照相。
就在那片紅葉李下。
那天媽媽穿了一件白色的連衣裙,脖子上掛著一條漂亮的項鏈,好像就是她在療養院一直找的那一條。
她這一輩子,祁衍就見她戴出來過那麽一次。
如今,又一個春天來了。
李花依舊燦爛。
可是人,人已經……
“小衍。”
身後,程晟突然摟住他,“你真的不難過嗎?要是不好受,就不要忍,對身體不好。”
祁衍:“你也知道對身體不好?”
誰比你更能忍。
“放心哥哥,我不難過的。你也別難過,天道輪回,善惡有報。”
孟鑫瀾那種人,能生得出來程晟這種天性善良的孩子,怕是把一輩子的福報都用光了。
祁衍無論怎麽想,也覺得她要是和祁勝斌再有一個孩子,總不可能還負負得正吧?
那也太沒有天理了。
“哎你說,他倆真生一個,遺傳你媽的尖尖樣子、惡毒性子,以及我爸的好麵子、慫包還有暴力傾向,是不是絕了?”
“一定是個人間珍品。”
程晟沒有再說什麽。
隻緊緊抱著祁衍腰的雙手,微微顫抖。
祁衍繼續往前騎。
生就生唄。愛生生,還能不讓他倆生咋地?
反正等那孩子六七歲,開始作妖、瘋狂討債的年紀,他跟程晟早就上大學去了。
就讓渣男小三和小負負得負互相傷害去。
那一家三口的畫麵,一定很精彩。
……
車棚鎖了車子,祁衍:“你有沒想過,萬一生出了健康的弟弟,他們要我們就沒用了。”
“到時候我爸不要我,你媽也不要你。”
他有點壞心眼地,看著程晟。
直到哥哥垂眸,眼裏浮現出真切的難過。
“你這個傻子。”
祁衍撓了他一把,拉起他的手:“大不了咱倆相依為命唄?”
“好。”
祁衍:“呃……”
程晟:“我們一起,約好了,不許變。”
祁衍心裏澀澀的,又有一絲安慰。
這樣其實也挺好的,不是嗎。
以前,他倆是咩咩和卡布。是明知道立場不同,不該互相同情、互相欣賞,卻依舊互相取暖的兩個可悲的傻子。
而如今,卻真的是利益共同體、一根繩上的螞蚱了。
兩個人一起上門,正要掏鑰匙開門。
正好孟鑫瀾出門。
三月草長鶯飛。
這幾天特別暖,孟鑫瀾敞懷穿著毛衣、滿麵得意,脖子上露出一個墜子一晃一晃。
金閃閃的,很是耀眼。
祁衍:“……”
那一瞬間,真的整個頭都在嗡響。
他果斷一把抓過那個項鏈,把它從孟鑫瀾的脖子上用力扯了下來。
沒有錯,是媽媽那個!
可憐媽媽一直在找它。
就算瘋了傻了,也一直一直在找的寶貝。
祁勝斌一會兒推說什麽項鏈找不到了,一會兒栽贓說是媽媽給當掉了,結果,卻是被他偷偷送去討好孟鑫瀾。
真不愧是他爸,雞賊如此。
金項鏈的世界地圖,依舊能打開的。
孟鑫瀾卻好像並沒發現它能打開。於是,最為荒謬可笑的一幕出現了,祁衍此刻打開那墜子,裏麵放的還是一張他媽媽抱著他和妹妹的照片。
耳邊,孟鑫瀾尖叫。
“呀——你幹什麽!那是我的金項鏈!還給我!”
她衝來就想搶,指甲幾乎抓到祁衍的臉。被程晟及時抱住,祁衍則後退了兩步。
程晟:“媽,您注意身體,冷靜點,有話好好說。”
孟鑫瀾:“你讓他還我!那是我的項鏈!是你爸送給我的,送給我就是我的了!他有什麽意見跟他爸說去!”
祁衍也不再跟她爭辯。
走過來,打開扣,照片直接懟在她臉上。
“你看清楚,這到底是誰的項鏈?”
“給我仔仔細細看清楚了!這裏麵的人,是誰?”
項鏈裏麵,女人微微側頭,目光溫柔、甜蜜地抱著自己的兩個寶貝,很嫻靜的樣子。
可是在孟鑫瀾的眼裏,就不是那個樣子了!
在她看來,照片裏的女人簡直陰森得要死,眼裏充滿了怨氣,讓人不寒而栗、不敢直視!她嚇得匆忙移開眼睛,整個人瞬間脊背發寒,整個人都不舒服起來。
“嗬,怎麽不敢看了啊?”
“就您還懂做賊心虛嗎?這不符合您的性格啊。要我還給你是吧?也行啊,給,您戴,既然覺得是你的,你就戴著唄!”
祁衍說著,開始把項鏈往孟鑫瀾手上送。
“怕什麽呢?不是我爸送您的嗎,剛才不是還要呢嗎,那您收著唄?”
孟鑫瀾卻仿佛被燙了手:“不……我不要!我不要!小晟,小晟你保護媽媽,你讓他滾!你快讓他走開!”
她是真的覺得那項鏈陰氣重,嚇得臉都青了。
祁衍:“奇怪了,阿姨您之前心理素質也沒那麽差呀?”
“都能把我媽逼跳樓,她的房子你也敢大搖大擺地住著,怎麽她的項鏈你反而怕了呢?”
“哦還有,這個項鏈,其實我爸媽結婚的時候買三金。”
“我爸也真敢給,您也真敢要。”
“都不怕遭報應的啊?”
……
樓梯裏安靜了。
祁衍貼身收好項鏈,就推開孟鑫瀾摔門進屋。
本想順手鎖門的,想了想又沒鎖。
待會兒,程晟還要進來。
孟鑫瀾是孟鑫瀾,程晟是程晟,他們不一樣。
他分得很清楚,不會因為恨孟鑫瀾就遷怒哥哥。也希望哥哥不要因為他懟了孟鑫瀾就責怪他。
互相理解吧。
祁衍打開燈,又拿出項鏈細細看。
看了片刻,突然發現書包還放車筐沒拿上來。想出去拿,卻發現那對母子還在門口。
程晟抓著樓梯扶手,有點搖搖晃晃。
臉色很不好,氣若遊絲一樣問孟鑫瀾:“媽,剛才小衍說的……他媽媽,跳樓?”
孟鑫瀾:“你別聽他胡說!快進來,進來家裏慢慢說,你這樣讓外人聽見了您讓別人怎麽想!趕快進來!”
程晟卻僵硬地搖搖頭:“我不進去。”
“是您給我說,說小衍的爸爸媽媽早就離婚了。你說他媽媽拋下全家去了外地,不回來了……”
孟鑫瀾:“小晟!媽媽沒騙你,你是相信媽媽還是相信外人啊?”
“這件事很複雜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楚的,總之,你媽沒做過虧心事!”
“就算做了,也是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