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不寧

(褫奪封號,打入冷宮)

宋絮清入了宮, 到達長寧宮之時漫天夕陽染紅了天際,一眼望去就像是幅畫色。

還未走近主殿,忽而聽聞殿中傳來一道熟悉的音色, 顧沁寧柔和嗓音中點綴著絲絲縷縷的笑意。

見她不再往前邁步, 正要通傳的寧保公公止住了聲,隨即解釋道:“皇上遣太子殿下前往靖寧王府監工, 是以娘娘為了殿下無後顧之憂, 也將側妃娘娘傳入宮中。”

“監工?”宋絮清翹起的唇瓣微抿,心中怔然麵上的神色卻並未有變化。

前世可並未有這一出。

這時候,寧保公公著意降低聲道:“王妃莫要擔心, 是王爺向聖上提出此意,定然有他的道理。”

宋絮清眸光微轉落在公公笑意吟吟的臉頰上,眼角餘光若有所思地看著隨風飄**的紗帳, 她下頜微微仰起, 示意公公通傳。

寧保公公垂了垂眼眸, 小跑上前叩了叩門扉,“娘娘, 王妃來了。”

殿中靜了一瞬,徐槿澄笑道:“快叫她進來。”

話音落下後,殿中的宮女掀開了紗帳, 露出殿內的景象。

宋絮清頷了頷首不徐不疾地邁過門檻走進去,撲麵而來的冰涼感散去了外院帶來的悶熱,留下了陣陣清涼。

她眼眸微微抬起,落在端坐於內殿榻上的徐槿澄, 以及她對麵的顧沁寧, 對著徐槿澄福了福身:“母後。”

在徐槿澄的示意下, 花意姑姑走上前雙手扶住宋絮清的手臂, 引著她到顧沁寧右手邊的位置坐下。

徐槿澄笑容滿麵地看著她,神情中帶著些許打量,道:“怎的覺得你消瘦了些許,日後本宮得好好說說曜兒,定是他的問題,帶你出京怎的還不好生照顧你,”

一側的顧沁寧聞言掩唇笑了笑,“王妃確實比前些日子見時要消瘦上不少。”

“側妃娘娘也要比我前些時日見時清瘦些許。”宋絮清動作輕盈地掀開茶盞,拂去漂浮在茶水之中的碎末,借著燭火餘暉上下丈量著顧沁寧的神色。

“夏日炎炎胃口不大好,勞王妃掛心了。”顧沁寧莞爾一笑,側眸睨了眼上座的皇後娘娘,道:“這些日子常常進宮,母後這兒的點心倒是很合臣媳的胃口。”

徐槿澄聞言淡淡地笑了笑,掌心微抬落入花意的手腕上,慢條斯理地下了榻,“這宮中的點心也就你們幾個姑娘家喜歡了,你們若是不來本宮還沒處消。”

宋絮清落下茶盞,起身隨著她一同往外走。

入殿之前還是漫天夕陽餘暉,現下已是夜幕低垂時刻,月牙還未掛上枝頭,昏暗得隻剩下點點燭火。

許是今夜的事堵了心頭,徐槿澄的話並不多漫步於院中,走了一會兒之後又領著她們一同往南苑走去。

南苑內燈火環繞,不過三四步就垂掛著一處燈籠,搖曳的燭光劃破了南苑的黑幕,照亮了偌大花園中飽滿的花枝。

跟在後頭的宋絮清微微抬眸,餘光掠過神情自若的顧沁寧,她時不時地看著這兒,時不時地看著那兒,和身旁的丫鬟瑩兒聊著天,好似並不知今夜之後會發生什麽那般。

不多時,顧沁寧眸光轉動些許,對上了宋絮清的眼眸。

頃刻之間,她稍稍動了動脖頸,小幅度地搖著頭,無聲道:“有人。”

宋絮清聞言眉梢蹙起一瞬,又落了下去,收回視線望著走在前邊的徐槿澄,就是不知她是否知曉顧沁寧的事情,但這件事並非是件小事,她也無意去試探過多。

誰知這個時候徐槿澄忽而喚了她一聲,側過身睨了她一瞬,指尖指著右手邊的方向:“今夜也是巧,正好撞上曇花綻開。”

宋絮清走上前,借了花意的位置扶住徐槿澄的手,順著她指尖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盛開的曇花,眼眸微微亮起,“兒媳還是頭次見到曇花盛開。”

“那本宮比你幸運些許,這是第二次。”徐槿澄柔聲細語道。

她也不知是回憶起了什麽,眸間的亮光一閃一閃的,散著宋絮清從未見過的柔情。

不等她詢問,就聽到徐槿澄娓娓語調,道:“第一次見還是在聖上登基之後,第一批秀女入宮的那一夜,彼時隻覺得漂亮至極了,但翌日再去那處,別說是凋零的花瓣,就是花枝都連夜被人挪了去。”

後來聽宮中的嬤嬤說起,才知都說曇花一現曇花一現,秀女入宮當夜盛開凋零並不算是個好兆頭,那時徐槿澄不信,可現下細細想來,也真真是對了這個兆頭。

她眸光凝著南苑小門的位置,穿過小門再往裏走上百來步就是柔嘉貴妃的宮中,“隻願今夜之後,所有的事情都能夠水落石出,本宮也好睡個安心覺,夢見我的孩子們也不會再無顏見到他們,也能夠好好地看看他們。”

宋絮清唇瓣微啟,最終還是沒能開口,她側眸睨著徐槿澄緊繃的眸子,端著她掌心的手捏了捏。

徐槿澄反手拍了拍她的手心,揚唇微微一小,她隱忍多年隻盼有朝一日得以掀開掩蓋在真相之上的灰塵,隻不過這一晚而已,有什麽不能等的。

她眸光瞥了眼不知何時跟上來的顧沁寧,斂了斂眸中的思緒,對宋絮清道:“你今日入宮也正好去看看徽瀾,她這些日子被悶在宮中,怕也是悶壞了,也算是給她個驚喜了,若是方便,今夜可以歇在她那兒。”

宋絮清看出徐槿澄應是有話想要對顧沁寧說,點頭‘嗯’了聲,福身後帶著茗玥一同離開了南苑。

映月閣就在南苑的後方,也不過百來步的距離,宋絮清穿過燭光照亮的幽深小道,走到了映月閣門口,透過敞開的宮門瞧見裏間的熟悉光景,不由得勾起了唇角。

前世入宮她來得最多的地方,也就是這兒了。

兩層樓閣之高的映月閣在宮中都是少有的,頂層是裴徽瀾的臥閣及書房,鏤空的底層則是她會客所見的地方,若不是極其要好的關係,她都甚少帶人前往上層。

宮中的宮女瞧見宮門口的身影,福了福身後對裏間道:“公主,王妃來了。”

話音落下之時,裏間傳來噠噠的小跑聲,不多時,滿目雀躍的裴徽瀾倏地闖入眼簾,對上她興高采烈的神情,宋絮清也不由得笑了笑,“小心些,別摔了腳。”

“不會的。”裴徽瀾邊說邊將她拉進閣中,揮手命宮女取來吃食和花蜜茶,自個挽著她的手往裏邊走,嘟囔道:“你們出京之後,我就被母後關在宮中好些時日,哪兒也不讓我去,可要悶死我了。”

宋絮清抬起手,用帕子擦了擦她額間的碎汗,“娘娘也是擔心你的安危。”

“我知道,所以我也沒有求著她一定要出門。”裴徽瀾眸色暗淡地坐在榻前,拍了拍自己留下的些許位置,“就是也不知要持續多久,若是再關我幾個月,我可就要瘋掉了。”

“不遠了。”宋絮清坐在她的身旁,取過桌案上的茶水遞給她,“不會太遠了。”

靖寧王的事情翻出後,用不上個把月裴翊琛便會逼宮造反,到時塵歸塵土歸土,塵埃落定之後裴徽瀾也就不用被拘於宮中。

隻是宋絮清至今都不明白,心思沉穩的裴翊琛為何會喪失理智逼宮,這仿佛是籌謀已久之人忽而被人用粗棍對著頭顱狠狠地敲了一道,醒來之後變得蠢笨無比才做出的行徑。

裴徽瀾聞言眸子顫了顫,揮手散去了閣中伺候的宮女太監們,直到所有人都散去闔緊閣門之後,她望著宋絮清喃喃問:“你知道太子殺害了二哥和長姐嗎?”

宋絮清端起茶盞的手勢頓了一刹那,微冷的眸光不動聲色地掃了眼緊閉的門扉,輕聲問:“你這又是從哪裏聽來的傳言。”

裴徽瀾眼眸再次閃了閃,嘴角微啟許久小聲道:“我前些日子夜裏去找母後,聽到了母後和花意姑姑的聊天。”

聞言,宋絮清霎時間抬起眸來,怔忪地盯著裴徽瀾看,愣愣問:“你沒有聽錯嗎?”

裴徽瀾搖了搖頭,“我本來以為是後宮相爭的結果,可誰知是這樣個真相……”

宋絮清啞然震驚地眨巴著眼眸,端著茶盞的指尖輕顫著。

她本以為皇後娘娘並不知道此事,可沒想到她從始至終都是知情的,還待裴翊琛視如己出……

裴徽瀾接過她手中的茶盞放好,捏了捏顫抖的指尖,歎息道:“你這個表情,倒像是我那日聽聞消息時的樣子,慌亂之中才被母後發現的。”

“娘娘——”宋絮清頓了頓,呷了口茶水壓壓驚,“娘娘是如何跟你說的?”

“她本來是否認的,可我知道我沒有聽錯,也喪失了理智逼問她,她後來摸著我的頭跟我說,我還小,有些事情她本不願意告訴我,但既然我已經知道了,日後就要懂得保護好自己,不要讓別人近了身傷害我。”

說著說著裴徽瀾哽咽了下,再抬起眸時已是滿麵淚水,“母後待他如此好,他為何會這麽做啊?”

宋絮清手忙腳亂地擦著她眼下的淚水,看著她雙眸中再次蓄起的水光,張了張嘴,良久才道:“身在皇家,爭權奪利是件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事情,他雖是長子,但也僅僅是掛靠於娘娘名下,並非是親身之子,為了避免禍端,朝臣們自是偏向於天象大吉的嫡子,而非是庶長子。”

裴徽瀾抿了抿唇,渾身顫抖著,“那長姐又是……”

問著問著她止住了聲,想起祀天閣曾給長姐觀測出的天象,以及前朝曾出現過公主繼位之事,有了前朝之事為例長姐自然也是被盯上的目標。

宋絮清看著她震驚之餘又落下的眸色,便知她應該是明白了大公主為何而亡。

她抬手撫摸著裴徽瀾的發梢,安撫著她:“用不了多久,想必就會水落石出,二皇子和大公主在九泉之下也得以安心了。”

裴徽瀾微微抬起眸,聽到這話蓄在眸中的水光再次滴下,道:“你知道嗎,幾位姐姐們現下都有了心儀的人,隻待開春後父皇指婚了,若是長姐在,這京中的世家公子也是任其挑選。”

宋絮清神情暗了暗,輕拍著裴徽瀾的後背,不語。

夜漸漸深了,宋絮清牽著她的手上了頂層,靜靜地躺在床榻外圍,聽著裴徽瀾絮絮叨叨的話語,窗欞之外的月光也愈發得皎潔明亮,照得她眼眸生疼。

直到身側沒了聲響,她才小心翼翼地翻身下了榻,給裴徽瀾拉上絲衾蓋好,輕手輕腳地下了樓往院中走去。

守夜的宮女正在和茗玥小聲談論著宮中的趣事,見宋絮清走出來便匆匆走了上來。

宋絮清抬了抬手示意她們輕聲,對守夜宮女道:“照顧好公主,我去母後宮中坐坐,有事及時來稟告。”

守夜宮女福了福身應下,目送著她們離開後才合上了宮門。

現下已然是深夜,宮中街道異常得安靜,隻剩下點點腳步聲。

宋絮清眸光凝著悄悄躲到雲層後的月牙,眸光斂下之時瞧見不遠處燈火明亮的宮殿,那兒是柔嘉貴妃的宮中,也還未入睡。

“茗玥,你說他們現在在想些什麽?”

驟然聽到問話茗玥頓了頓,斟酌片刻後回道:“可能是在等著刀落下吧。”

聞言,宋絮清輕笑了聲。

殺頭的刀落在脖頸上方,不上不下的,確實令人難捱。

長寧宮宮門敞開著,寧保公公就在宮門口等候,見到她走來後道:“娘娘知道王妃會來,特意給您留了門。”

宋絮清頷首,朝著主殿走去。

但她還未走到殿中,就見紗帳被人從裏邊揮開,徐槿澄走了出來。

宋絮清福了福身請安,走過去扶住她的手,“夜已深,母後怎麽出來了。”

徐槿澄笑著睨了她一眼,“你不是也沒有睡著。”

她的笑意很淡,並不及眼底,宋絮清呼了口氣,如實道:“睡不著。”

“在擔心曜兒?”徐槿澄問。

宋絮清點了點頭,輕輕地‘嗯’了聲。

若是裴翊琛今夜沒有過去,她或許還不會如此擔心,可裴翊琛在,她實在是放不下心來。

“你知道曜兒是幾歲時發現他兄姐死去的真相嗎?”

宋絮清搖了搖頭,側眸瞥了眼徐槿澄。

徐槿澄並未第一時間開口,而是帶著她穿過長廊走到了蓮花池旁的涼亭之中,隨意找了把吃食往池中灑去。

看著四麵八方竄出咬著吃食的魚兒,她才道:“十二歲那年。”

說著她抬眸睨了眼門扉緊閉的偏殿,那兒已經許久沒人居住了,“他那年進了宮,有人在他的吃食中動了手腳下了毒,好在他隻是為了哄本宮開心吃了一點點,毒性並不重,昏睡了五日之後便醒來了。”

“那五日中有一日本宮喪了理智,和皇上爭執了起來,沒想到那時的他是有意識但是醒不來,聽到了我們的爭執,醒來之後他就很少再入宮了,本宮知道,他去尋李錦去了,可天下之大,哪有說尋就能尋到的。”

宋絮清神色微凜,“您知道是誰?”

“本宮一直都知道。”徐槿澄抬起眸看向她,將掌心中剩餘的魚料揮散出去,“他們離世後本宮消沉多時,不願見人也不願開口,直到後來有一日整理遺物,忽而靈光一閃起了疑心,能夠近嶼兒的身動他的吃食的人,也就隻有一個了。”

“嶼兒幼時最喜歡的就是這位兄長,會走路後便跟在他身後跑來跑去,你說他是何等的歹毒,才會對如此喜歡他的幼弟下手。”

然而奈何於沒有證據,也沒有證人,是以一直以來都無法將其揪出。

宋絮清看著雙眸蒼涼的皇後,喉間緊了緊。

“說遠了。”徐槿澄指尖擦了下早已流幹淚水的眼角,對著宋絮清笑了笑:“所以你別擔心曜兒,這些年他都踏過來了,也不在乎這一時的事。”

稍顯苦澀的笑容看得宋絮清心中不是滋味,頷了頷首。

她清澈眼眸中的心疼實在是過於濃烈,徐槿澄神色複雜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養在身邊多年視如己出的孩子,都比不過未曾見過幾麵的兒媳,人性可真是個無法琢磨的東西。

這時候,背後忽而有道小跑聲傳來,在寂靜的涼亭中甚是清晰。

兩人對視了一眼,同時抬頭循聲望去。

寧保公公大步流星地跑來,跪了下去:“娘娘,王爺已經入宮,奴才探聽消息回來時,見陳深公公的徒弟陳瑛領著一眾宮人火急火燎地超柔嘉貴妃宮中去了。”

徐槿澄瞥了眼南苑的方向,笑了下:“意料之中。”

宋絮清抿了抿唇,見徐槿澄不再多問,開口問:“王爺如何?”

“王妃放心,王爺並未有事,隻是太子殿下並未跟著王爺前往承天宮,而是回了東宮。”

宋絮清聞言安心地呼了口氣,緊繃挺拔的身姿終於落下了些許。

“皇後娘娘,奴才陳深求見。”

宮門被人敲了敲,陳深的聲音傳來。

對比起被忽然傳來的嗓音嚇得瞳孔顫動的宋絮清,徐槿澄甚是平靜地拂了拂衣擺,慢條斯理地起身往宮門口走去。

上了鎖的宮門被推開,宋絮清的視線越過徐槿澄的肩頸看向垂頭的陳深,燭火閃爍之下,照出他鬢角的碎汗,可見來時是多麽的慌忙。

陳深躬身請安,道:“娘娘,皇上現下正在聽王爺稟報靖寧王府一事,請您移步柔嘉貴妃宮中主持大局。”

徐槿澄眸光懶洋洋地落在他身上,“是何旨意,需本宮深夜前往。”

陳深心知皇後娘娘應當是明了才是,不過是想從他口中確認,抿了下唇道:“褫奪封號,打入冷宮。”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