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別院

(瑞王殿下帶王妃出行,王妃死於途中)

呼嘯林風吹打著耳鼓, **起馬腹側邊的衣擺嗚嗚作響著,躲在雲層身後的月牙默不作聲地傾斜著,再探出頭來之時, 已然垂掛於最高處。

穿過密林後, 疾馳的駿馬漸漸放慢了步伐,望著不遠處通亮的燈火, 宋絮清知道那便是他們落腳的地方。

靠近之時莊園之時, 隱隱瞧見門外站著幾個人,宋絮清的心倏然提起,下意識地側眸望向身後的人。

雙手環著腰身的裴牧曜在她警惕性提起的刹那間就感受到了身子的緊繃, 眸光掃過踮腳向這邊看來的幾人,他道:“別擔心,是自己人。”

宋絮清這才鬆了口氣, 看向站在那處的三人, 再靠近些許時才看清了他們的麵孔。

站在最前頭的男子領著身後的兩人右膝跪下拱手行禮, “主子,王妃。”

裴牧曜拉緊了韁繩迫使駿馬停下, 對宋絮清道:“日後祈安澤川不在,若是有事你尋他就行。”

“屬下峴文參見王妃。”領頭的男子垂頭道。

宋絮清聞言眸光瞥向他,想起這個名字應該是在入陘州之前聽過, 又看向他身後的兩人,僅有一位是女子,想必就是茗玥所說的秧婷。

“屬下秧婷,參見王妃, 日後這段時日由我來照顧您的日常起居, 全憑王妃吩咐。”

“屬下寧己參見王妃。”

宋絮清下了馬, 對著他們頷了頷首, 瞥見兩個侍衛嚴肅的麵容,她側眸看了眼裴牧曜,道:“你先處理公事,我四下看看。”

倒映的燭火在裴牧曜眼中搖曳,散去了他外表的冷冽,他‘嗯’了聲,握著她的掌心也不禁緊了幾分,瞥了眼秧婷之後領著其餘兩人入內往左側走去。

宋絮清望著他離去的身影,熟門熟路的步伐就像是回到了舊居那般,皎潔的月光灑落在他的身上,襯得整道身影愈發的出塵。

良久,她收回了眸光:“秧婷?”

秧婷隨即走到她的身後,“屬下在。”

宋絮清心緒繁雜,沉吟須臾後,撩起垂下的眼眸,問:“你們在此處多久了。”

“三年。”秧婷答道,瞧見王妃若有所思的眼神,又看了眼王爺離去的方向,心知王妃在想些什麽,她道:“這三年王爺常秘密來陘州,多落腳此地。”

宋絮清提起衣擺跨過門檻的腳步微頓,但也僅僅是一瞬間又恢複了往日的神態,她漫不經心地掃了眼秧婷,心中卻漾起了驚濤駭浪。

若是按照前世的時日來數,裴牧曜蟄伏了整整六年,直到六年之後才將裴翊琛扳倒下台,在前世的這個時日中,她從未聽聞過陘州有任何事情發生,就連宋淮安也是在裴翊琛逼宮失敗後才被抓捕入獄。

宋絮清清澈的眼眸逐漸染上了濃濃的鬱色,心中閃過些許不安,不知這次能否拿下開刃的第一刀。

穿過石子小路後,秧婷領著宋絮清踏入了位於莊子右側的院落,還未走近,陣陣花蜜的清香順著微風徐徐飄入鼻中,**去了心間的煩悶。

“這兒便是主院,您來前屬下就收到了京中遞來的消息,知道您喜歡夏日中喜歡蜜香,遣人移植了些許花株種植於此,也在城中為您尋覓了些許書冊和話本子。”

秧婷走在宋絮清的身後,輕聲細語地解釋著。

宋絮清眼眸環過垂掛於路徑兩側的燈籠,竟然也是雕刻成了梅花之形,可見工匠巧心,“辛苦你了。”

“屬下不敢居功,屬下隻是遣人采買,至於采買些什麽都是王爺的指示。”秧婷笑眸微揚,想起茗玥信中特意提及的事情,道:“若是王妃在此次悶了點,我們也可進城中逛逛。”

聽到進城中逛逛,宋絮清的視線從燈籠上移至了秧婷身上,知道她既然這麽說那就是有法子帶她入陘州。

不過宋絮清還是搖了搖頭,不想引人耳目,“我在此處看看書冊就行。”

話音落下之時,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回眸望去就見裴牧曜行色匆匆地走來,少有看到他如此急色的模樣,她愣了愣,還未開口詢問他已經走到了自己的麵前,秧婷有眼力見地退下。

裴牧曜步伐停下,深不可測的眸光在望向宋絮清時斂去了眸中的冷色,漾起絲絲溫和,言語間卻滿是嚴肅,“我要去趟尹府,你可要去?”

他明知此行不宜帶過多的人,但也知道宋絮清此次來陘州也有想要了解的事情,做不到帶她來了之後便關在莊子這一番小天地中。

宋絮清思索了一下,垂眸睨了眼身上的丫鬟服飾,頷了頷首:“去。”

現下已是深夜,往回走時院落正門門扉外的辰漏沙沙流逝著,已然是翌日的醜時三刻鍾。

陘州城中靜謐無聲,燈籠燭火籠罩下的繁華的街道空無一人,就連飲酒之人也早已歸家離去,隻有偶爾會瞧見有巡邏的守衛三三兩兩地走過。

許是鬧鬼的傳言深入人心,尹府周圍並無巡邏的守衛,空****的,呼嘯拂過的狂風吹散了尹府高處的落敗枝椏。

久未有人居住的尹府陰森寂靜,落在石子路上的腳步聲在此刻都異常清耳,宋絮清環視著院落中的環境,前日隔得遠遠的瞧得不真切,現下來看才真的有了這兒曾是百年家族之府的實感。

裴牧曜扣著她的手,領著她穿過院落,神情微凜地注視著周遭聲響。

密道所在的小院並不算多遠,不過十幾丈之遙。

走入小院臥閣中,宋絮清一眼便瞧見了正堂之上的撥浪鼓,還有床榻之側隨風搖動的幼子搖車,皎潔的月色透過破舊的窗欞落在它們的身上。

餘光瞥見裴牧曜站在一處架子前,想必後邊就是密道,她抿了抿唇走上前,壓低聲問:“運送官鹽的船隻何時抵達港口?”

裴牧曜掃了眼臥閣中的裝飾,沒有急著打開密道,嗓音清冽:“五日後靠泊,此次是冰融通航後首次運送官鹽北上。”

“首次?”宋絮清徐徐問著,心中閃過疑惑,“若是首次運送,盯梢的人定不少,別說是京中就是陘州官府也不會掉以輕心,他們真的有膽子如此行事?”

“富貴險中求,若此次走私的官鹽不隨船運送北上,再等就要等到個把月後,他們等不及。”裴牧曜掌心落在架子的書冊之上,不疾不徐地轉動些許。

“也在險中丟。”宋絮清緩緩地接著話,不等她思索記憶中的裴翊琛行事作風,就看著架子後的牆體緩緩地往右方移動,瞪大了眼眸。

正要挪開架子之時裴牧曜眼眸一凜,當即轉動書冊牽著宋絮清的手往床榻左側邊挪去,借著衣櫥擋住了月光躲在衣櫥和床榻後邊的位置。

宋絮清不明所以地跟著他走,怔愣地看著他。

裴牧曜的指節豎起抵著她的唇,無聲地搖了搖頭,揚眸示意她看向屋外。

宋絮清呼吸落了幾分,循著他的視線望去,靜謐無聲的環境之下,腳步踩過衰敗落葉發出的吱吖聲在此時此刻如同撕破天際的驚雷那般刺耳。

不多時,她便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明日尋個由頭,派人來清掃院中的落葉,吱吱吖吖作響怕不是要引起他人注意。”

宋淮安嗓音冷了些許,也不知是對著誰說的。

話音落下後,那人連忙應了聲是,聽著聲音似乎有些許熟悉,可是就是說不上來曾在哪兒聽到過,沒等她細想,又聽到了他們的對話聲。

“瑞王殿下那邊,確認已經離開陘州邊境?”宋淮安腳尖掃過落葉,將它踢到一邊。

“跟著的人已經回來,說是日落之際就已經出了陘州境內,現下應該到了釉莊,若是不出意外就會在那兒落腳。”

“嗯。”宋淮安不緊不慢地應了聲,想起那日在絳月閣遇到宋絮清,他斂了斂神,“遣人送文書過去,讓跟隨的侍衛務必盯緊了離去的車馬,不可掉以輕心,若瑞王殿下撤回陘州,你我二人都吃不了兜著走。”

“宋大人大可安心,除了京中派出的侍衛隊之外,昨日收到殿下消息之後,我也遣派了一隊死侍跟上,若真有任何不測他們定然會以命攔下回程的瑞王,就是……”

宋淮安還是頭次聽聞死侍之事,他不由得皺了皺眉頭,也不管他刻意留下的話題口子,“你收到京中的消息,為何不告訴我?”

“宋大人息怒。”隨著他來的人趕緊安撫道,“我想著瑞王妃是您的妹妹,怕您不忍,這才沒有告訴您,還請大人降罪。”

聞言,宋淮安神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知道他不過是替人頂了名頭,真正不想告訴他的另有其人,他眼眸擰了擰,“李大人何出此言,你我二人都是為殿下做事之人,論官職我更是在您之下,何來的職責降罪於李大人。”

宋絮清聽到這個稱呼,漆黑的瞳仁倏地瞪大,落在了隨著宋淮安身邊走進來的男子,正是賀林知身邊的別駕李軍。

她倏地偏頭看向裴牧曜,可他一點兒震驚的神色都沒有,神色溫和如春日徐徐微風,就好似許久之前就已經知道這件事。

“宋大人何必自謙說笑,誰不知您才是殿下身邊的紅人,我們這些遠離京城之人,哪能和您相提並論。”李軍笑言,言語中帶著吹捧之意,不過話鋒一轉又是落回了原處,“就是不知若是真起了衝突,死侍可要心顧宋大人之妹?”

直白丟出的話題不似適才那邊委婉。

宋淮安落在書冊上的手不疾不徐地收回,負手在後,不答反問:“李大人覺得呢?”

李軍借著月色打量著他的神色,見他眸間未有慍色才道:“殿下的意思自然是不顧,不過我還是跟他們說了,若真是起了衝突定然會避開宋姑娘,若她出了事,我猜侯爺也不會善罷甘休。”

聞言,宋淮安輕笑了聲:“伯父自然不會善罷甘休,但是冤有頭債有主,李大人覺得,若是瑞王殿下帶王妃出行,王妃死於途中,你猜宣武侯會找誰的事,是你?是我?是太子殿下?還是瑞王殿下呢。”

冰冷的嗓音刺骨,宋絮清沉默不語地望著他,心中冷笑了聲。

指節被人穿過扣緊之時,她醒神般側眸看去,睨見裴牧曜眸中的慍色,搖了搖頭無聲道:“我沒事。”

“誰!”

宋淮安冷冽的嗓音霎時響起。

宋絮清跳動的心口倏地一窒,屏氣凝神地瞪大眼眸看著往回走的宋淮安,他麵若冰霜,警惕地一步一步往回走,眼看著就要衝著這個方向來了。

緊握的掌心緊了幾分,她愣愣地看去,撞入裴牧曜沉靜如平靜的湖波的眼眸,清冷的眸光在夜色中愈發的平靜。

良久,宋絮清擂鼓般的心跳聲也漸漸地放緩了些許。

“是隻野貓。”李軍的聲音再次傳來。

宋絮清聞言挑了挑眉,生怕再次引起他們的注意,小心翼翼地側過頭。

他們二人站在門檻的地方往外探,看到是野貓經過後當即往回走,不再多言徑直走向架子前,打開密道探身入內。

也不知宋淮安進入密道後是進行了何操作,揮開的石門又緩緩地合上。

過了一小會,確定他們不會再回來之後,裴牧曜才帶著宋絮清穿過間隙走出小院。

宋絮清提起的心也在往外走的時候落到了實處,她緩緩地呼了口氣,眼角餘光瞥見裴牧曜慵懶隨意的神色,心中由衷地佩服他的心境,這是她萬萬做不到的。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眸光,裴牧曜微微側過眸來,清冽的眼眸中浮現過一抹笑意,抬手擦去她額間的碎汗,“嚇到了?”

宋絮清理所當然地點點頭,“宋淮安突然往回走時,我的心都停了。”

“不過是螻蟻而已,若不是留著有用……”裴牧曜音色冷冽地說著,漫不經心地恥笑了聲,“狐假虎威的廢物。”

雖然有些不合時宜,但宋絮清還是被他的話逗得哧地一笑,撩起眼皮:“還是頭次見你這麽折辱別人,倒也新鮮。”

裴牧曜眸中閃過些許忍俊不禁,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尖,“日後可還有很多機會……”

“王爺。”

峴文不冷不熱的嗓音傳來。

宋絮清眼疾手快地拍下裴牧曜的手,挪動小步走到他的身側,耳根處染上了血色。

峴文看到王妃突然走出的身影時瞳孔狠狠地顫動了下,再看到王爺似笑非笑的眼眸,“……”

他硬著頭皮喊道:“王妃”

此處不是能久留的地方,裴牧曜牽著宋絮清的手,帶著她往下一處院落走,“何事。”

聞言,峴文鬆了口氣,好在王爺並未追究他出現的不適時,跟在身後道:“適才接到消息,船隻不日後靠岸,碼頭已經布上了重兵把守,其中有些人,我們並未見過。”

“宋淮安今夜既然來了,說明這趟船有他們想要的東西。”

裴牧曜抬手揮開落敗垂下的枝椏,頓了頓,瞥了眼身側四處環望的宋絮清,牽著她手的指節不輕不重地彈點著她嬌嫩的手背。

宋絮清收回視線,見他欲言又止的神色,“嗯?”

穿過破敗花園走入林間小道,裴牧曜停下了腳步,神色微凜地凝著她的眼眸。

良久,道:“我此後幾日需外出不在莊子中,你——”

“我會顧好我自己的。”宋絮清嘴角揚起絲絲縷縷的弧度,截斷了他的話,“你放心去吧,我會顧好我自己不會出事的,那處並不是多麽引人注意的莊子,我閑下來就在那兒看看書不會亂跑。”

宋絮清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更何況……

她微微俯身靠近,眼眸掀起笑意吟吟地盯著他:“等你的好消息,我等著他倒台的那一日呢。”

聞言,裴牧曜沉思的眼眸緩緩揚起,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好,那便送個好消息給你,當作七夕之禮。”

七夕之禮?

宋絮清數了數,確實不日之後就是七夕時節,沒想到他竟然記得此事,唇瓣微啟時餘光瞥見石門之上的門匾,勾去了她的注意力。

久未有人打掃的門匾早就布滿了灰塵,但還是隱隱能夠瞧見‘珞笙堂’的字眼。

峴文聽聞王妃對尹家之事稍感興趣,見她眸光灼灼地望著那道門匾,適時道:“這兒是尹家小姐居住的院落,很是壯觀,尹家小姐幼時喜畫喜遊玩山水,是以尹家老爺便把高山流水之景搬入她的院中,和對麵的尹家小少爺未來的院落遙遙相望。”

尹家小少爺的院落也是一處高山流水的觀景。

經過珞笙堂時,宋絮清眸光掃過裏邊的光景,夜色之下並不能看清多少,但從少許被月色露出的觀景而言,已經是京中些許世家小姐所求的院落。

若不是裴翊琛,何至於此。

宋絮清心中微微歎息,抿唇離開這個看一眼便會覺得心澀之地。

七拐八拐之後,一行人自側門走出了尹府,寧己在門外等候多時。

裴牧曜看到他之後,掌心微抬勾了勾,道:“加派人手秘密南下跟著祈安他們,若是有事及時來回報,命他們務必平安歸來。”

“是!”寧己凝著神色領命下去。

想起李軍所言的死侍,宋絮清神色微凜,心中的緊繃令她不由自主地捏了捏裴牧曜的手心,微微抬眸,落入他深邃漆黑的瞳仁中。

她緊抿著唇瓣,千言萬語最終還是化作了一句話:“出門在外,萬事多加小心。”

澄澈水汪汪的鹿眸恰如光亮,一閃一閃的,倒映著裴牧曜的麵孔,倒映出他不疾不徐靠近的視線。

看出她心中的緊繃和擔憂,裴牧曜抬起手,掌心抵著她的發梢稍作安撫,“好,會多加小心的。”

心境問題,導致喑啞的語調落在宋絮清的耳邊顯得稍微凝重,看了眼裴牧曜,指尖隔著衣裳靜靜地摩挲著他右臂的傷口。

思索須臾偏頭她看向峴文:“盯著點他,莫作危險的事情。”

峴文眨了眨眼眸,下意識地看向王爺,他們王爺哪次行事不是以身探險,可看到王爺的神色時,他連忙頷了頷首:“王妃您放心。”

宋絮清視線在主仆之間來回轉悠,好半響兒,補了句:“我知你武藝騎射皆在裴翊琛之上,若是你回來之時身上帶著傷,那便是你故意為之。”

聞言,裴牧曜低低地笑了笑,笑出了聲。

他凝著她的眼眸,鄭重其事道:“為夫謹遵夫人所言,定會平安無事地歸來,若是違背了你的旨意……”

宋絮清踮起腳,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不準違背,我不允許。”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