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妾身

(若是心疼,那便是對我有意)

港口碼池之處背靠著海風, 毒辣的陽光落在身上不多時,燥熱便會被海風拂去。

為避免引人注目,港口碼頭密道出口並無重兵把手, 透過石門密縫依稀可瞧見搬運貨物的夥夫們忙碌身影, 時不時地走過幾個官兵勘查著夥夫們的搬運進展。

裴牧曜視線沉沉地凝著最後一個港池中的貨船,往來的夥夫們吃力地搬運著貨物, 他微抿薄唇, 掃視丈量著這群夥夫們。

觀察著密道四周的祈安餘光瞥見不遠處散著點點寒意的背影,心中凜起,隨即走上前來:“主子。”

敲擊著石板的指腹隱約有點摩擦, 裴牧曜漫不經心地頂了頂左腮,視線掠過他落在澤川的身上,道:“取弓箭來。”

不明所以的澤川忙小心翼翼地走出了密道。

裴牧曜領著祈安, 眼眸巡視著密道構造, 不疾不徐地跟在後頭離開。

走出密道後, 望著密道入口側邊的長案,案邊還有逗弄幼童的撥浪鼓等玩意兒, 心中也大概猜到這兒是誰的居所。

澤川將弓箭取來送到林間之時,時辰已然不早,聽著裴牧曜的吩咐, 兩人不約而同地擰了擰眉,可他們向來聽從他的命令,從未違抗,心中也大概知曉為何要這麽做, 思量之下還是選擇了騎射之道更優的祈安行事。

直到裝載著貨物的船舶駛離了港口, 遠遠地隻能瞧見點點身影之時, 裴牧曜領著澤川往官家碼頭中去。

陘州官府上下皆知裴牧曜來此地之事, 是以在他踏入官家碼頭的前夕便有人將此事通傳給賀林知,賀林知策馬揚鞭疾馳而來,堪堪趕上裴牧曜踏入碼頭的那一瞬間。

裴牧曜垂眸望著滿頭大汗的賀林知,沉吟幾息,似非笑非道:“賀大人消息倒是靈通,腳程也夠快。”

聞言,賀林知凜了凜神,擰眉盯著地麵,“是下官的失職,未想過謀劃過將王爺領來碼頭巡視查看。”

“那倒不必。”裴牧曜不緊不慢道,“本王路過此地看到駛出港口的船隻,隨處走走罷了。”

身為皇子的他本是不必解釋此事的,一解釋倒是讓賀林知滿頭霧水,不禁思忖著這其中是否有何他不知曉的事情。

裴牧曜負手越過他身側,不疾不徐地往裏邊走去,漫無目的地走過港口深處,官家碼頭的貨物看似繁雜縈亂,但也算是亂中有序,所有的貨物都有在外表寫上相應的貨名,一眼望去便知曉裏頭是何物。

賀林知也跟在一側,每每經過一處便解釋著裏頭的貨物是需何時運送往何處,“冰雪融化後陘州便迎來了旺季,不管是民間還是官府,往來的船隻要比平常多上幾十趟,天天都有不少於十趟貨船駛出碼頭。”

裴牧曜聞言眸光不緊不慢地滑過港池,淡淡地‘嗯’了聲。

這時,眾人忽而聽聞到‘咻咻’聲,常年累月習弓的侍衛們瞬間明白這是箭刃穿破雲際的聲響,倏地凜起神,可不待他們反應過來,耳側傳來了不大不小的悶哼聲。

跟隨在一旁的賀林知眼睜睜地瞧見鮮血奔湧而出,他驚魂未定地凝著裴牧曜的手臂,驚呼道:“王爺!快去找大夫來!”

裴牧曜擰著眉,視線緩緩地掃過四周,冷笑了聲。

這聲音不輕不重地漫入賀林知的心中,慌亂的思緒霎時間更為複雜,但現下也不是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當即命侍衛四處搜查刺客,恨不得大夫現在就能趕來。

裴牧曜半捂著傷口處,餘光瞥了眼焦急如焚的賀林知,心中也有了考量。

娓娓道來的話語縈繞在堂屋上空,講到最後時,他甚至笑了聲,“本想著不驚動你,誰知你如此聰穎,也不給我瞞你的機會。”

聞言,宋絮清眸色微斂,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右臂上的傷口,抿了抿唇,半響才道:“王爺若是不想讓妾身知曉,妾身也可當不知此事……”

“清兒。”裴牧曜扣著她掌心的動作緊了幾分,截斷了她的話。

也不知為何,聽到‘妾身’二字從她口中溢出,便覺得尤為陌生刺耳,像是對相敬如賓的夫妻,這並不是他想要的。

宋絮清神色淡淡地看著他,明知裴牧曜為何會使用如此方式,更深知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的道理,可真的從他口中聽到這些話時,又禁不住疑惑是否真要如此行事。

最為重要的是,他如此行事之後還想著瞞著,若不是發現祈安的不對勁,她怕是要蒙在鼓裏多日,甚至有可能是一輩子都不知此事。

然而不管怎樣,事已至此,她也沒了要反問的心思。

定定地看著他許久,宋絮清沉沉地歎了口氣,用了點力道想要掙脫開他的大掌,“王爺早點休息,妾身先回院中,不打擾您了。”

聞言,裴牧曜眉心蹙了蹙,清寒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懊悔,嘴角微啟,“是我的不對。”

“王爺沒有什麽不對的地方,是妾身的問題。”宋絮清慢條斯理地打斷他的手,又用了點力氣抽手,還是沒有抽出來,悶聲道:“是妾身明知您想要以身為餌引誘他人,心中理解也讚許您的做法,但……”

宋絮清眨了眨眼眸,沒有將話說到底。

“這事是臨時起意故沒有提前告知你,但刻意隱瞞你傷情是我的錯。”裴牧曜卻明白了她的意思,鬆開手心的同時,在她即將起身逃離的瞬間箍住她的腰身,緊緊地摟在懷中,下頜微微抵著她的肩頸處,不急不緩摩挲著,“可否原諒於我,日後定當不會再犯此等錯誤。”

密密麻麻的癢意從肩頸蔓延至心中,宋絮清下意識地往旁邊側了側,然而下一瞬他又跟了過來。

她微微垂著頭,便闖入了他夾雜著些許懊惱的眼眸,指尖微動。

見她久久未言語,裴牧曜落在她腰間的手往上移,擒住了不堪盈盈一握的手腕。

宋絮清滿腹狐疑地注視著他的動作,誰知被抬起的掌心下一瞬倏地狠狠地落在他的右臂上,耳側的悶哼聲震動著她的耳鼓。

還不等她怒罵出聲,他像是不解氣那般,又壓著她的手背往下按壓著,宋絮清頓時懵了,怔怔地將視線上移向他,餘光瞥見紗布中溢出的血跡,嗓音顫顫:“你是瘋了嗎?”

說完她試圖起身尋紗布來替他重新包紮,卻被他緊緊地拉住,不讓她離開一寸。

“嗯。”裴牧曜扣著她的手,指節一寸一寸地破開她的指縫,慢條斯理地和她十指相扣著,“你要是覺得不解氣,還可再往下。”

宋絮清的另一隻手微微顫抖著,咬著牙道:“瘋子。”

對於她的指控裴牧曜全盤接下,頷了頷首,深邃幽深的眼眸引著她墜入,道:“我不期冀著你能夠立即諒解我,但也想著,苦肉計是否能夠令你心疼些許,稍稍抵去些惱意。”

宋絮清怔愣地看著他,第一次察覺到他的另一麵。

鮮血溢滿整塊紗布,靜謐無聲的臥閣內漫著淡淡的血腥味,刺激著她的思緒。

裴牧曜宛若沒有瞧見那般抬起了右臂,指腹緩慢地滑過她的眼眸,點了點微微顫動著的長睫,道:“你可以生氣,可以罵我,可以惱我,但不要把我視作陌生人。”

熾熱的氣息噴灑在雙頰處,浸得雙頰微微紅潤,宋絮清眨了眨眼眸,反駁道:“我並未將你視作陌生人。”

上下闔動的眼眸帶動著長睫,輕輕盈盈地掃過他的指腹,裴牧曜目光被她飽含擔憂的眼眸吸引,凝視許久,他手心微翻蓋住了她的眸子,“不要心疼。”

宋絮清聞言,被他的話給氣笑了。

“你又要對我使苦肉計,又不要我心疼你,你是想我如何,憎惡於你?”

“那便心疼吧。”裴牧曜毫不猶豫,身影往下俯了幾寸,溫熱的額間抵著她的額頭,“你心疼我嗎?”

宋絮清抿了抿唇。

她騙不了自己,自然是心疼的,也不想對他撒謊。

就如同此刻,明知前方是個放著糕點引誘著她的坑,但經過思忖之後,還是跳了進去,“嗯。”

話音落下之時她清楚地瞧見裴牧曜的眼眸亮了亮,淡薄的眼眸中霎時間染上點點笑意,冰雪融化的速度都沒有他這麽快。

裴牧曜心中一動,嗓音漫起絲絲喑啞,輕笑了聲:“若是心疼,那便是對我有意。”

宋絮清:“……”

白皙透亮的耳垂倏地變得粉嫩,恰似春日桃花。

藏在心中的事情驟然被點破,還是被裴牧曜所點破,她一時間有些無所適從。

裴牧曜眉心漸漸舒緩開來,嘴角揚起淺淺的弧度,低了低身,在她嘴角落下稍縱即逝的一吻,追問:“我沒有理解錯,對不對。”

明明是問句,被他信誓旦旦的語氣弄成了肯定句。

宋絮清咬了咬唇,在他的催促之下眸帶羞意地頷了頷首,隨即清了清嗓子,佯裝鎮定轉移話題:“你莫要想著引誘我的思緒,我還未真的消氣。”

他們彼此心知肚明,他們所行的道路並非暢通無阻而是漫著荊棘草叢,必要時刻也會想出傷害自己的下策,宋絮清在乎的是這條漫漫長路是由他們攜手同行的,她並不是局外人,不應該被隱瞞。

“而且我是你的妻,同伴之間尚且不該隱瞞,又為何要對妻子隱瞞,都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可是裴牧曜,若你我是這樣的夫妻,那不做也……”

話音尚未完全落下,裴牧曜忽而俯身,冰涼的唇瓣覆住了她的唇,堵住她的即將出口的話語。

“要做夫妻的。”

他的嗓音悶悶的,宋絮清的唇瓣也隨著他微動的薄唇而上下顫動著。

屬於宋絮清氣息的呼吸像是尋覓了許久才找到了出口那般,幹脆利落地鑽過唇瓣縫隙,滾過他的喉間。

裴牧曜幽深的眼眸暗了幾分,喉嚨不自覺地上下滾動著,將她的氣息納入心中,縈縈環繞在他的身邊。

宋絮清往後仰了仰拉開和他之間的距離,舌尖舔了舔稍顯幹澀的上唇瓣,嗓音不知何時起也變得嘶啞,“裴牧曜,我們是同伴也是夫妻,我不喜歡你瞞著我,也不會瞞著你。”

視線掠過她靈動的舌尖,裴牧曜箍著她腰身的手僵了一瞬,‘嗯’聲頷首,問:“不生氣了?”

“……”

宋絮清輕輕地呼了口氣,頷首。

誰知裴牧曜似是不滿地‘嘖’了聲,指節點著她的眉梢道:“不要輕易的原諒別人。”

聞言,宋絮清頗為無奈地看著他,揚唇順著他的意思道:“好吧,那我還是生氣的,這股氣怕是要晚些時候才能消。”頓了頓,眸光掃過不知何時規整出來的枕被,“既然枕被都已經準備好了,那你今夜就歇在這兒,別來院中打擾我了。”

這下純屬是自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裴牧曜掩嘴輕咳了聲,道:“這兒冷了些,我還是回院中歇息,若清兒不想我回府,那可否留在此處和我一起,這兒地勢頗低,實在是冷了些許。”

他眸色尤為真摯,好似真的不喜此地隻想盡快搬離,大夏天的竟然說出這兒冷的話語,宋絮清哧地一笑,“那怕冷的瑞王殿下,現下可以鬆開我,我來替你看看傷口可行?”

笑意吟吟的眼眸燦若繁星璀璨奪目,裴牧曜看怔了須臾,勾唇笑了笑。

宋絮清取來紗布,借著燭火的微光查看著箭刃刺傷的傷口。

單是掀開紗布就耗費了些許時間,好在胡大夫包紮得極深,除了溢出些許鮮血之外,並未傷得過深,宋絮清取來創傷粉末和紗布,垂眸仔仔細細地重新替他包紮著,生怕手中的力道重了些許惹得他吃痛。

等換好藥時,澤川也適時地端著清水入內,目不斜視地放下後走了出去。

裴牧曜不疾不徐地起身,捏著宋絮清的指尖走到桌案前,將她的手放入清水之中,一根一根指節的擦拭著,點點縫隙都不曾落下,“還未用晚膳?”

宋絮清不知道他是從何處看出她沒用晚膳的事情,但現下時辰已不早,又經曆了那麽多事情,早已沒了用膳的心思,她搖了搖頭,道:“我累了,想歇下了。”

裴牧曜取來幹帕覆住她的掌心,雙手微微摩挲擦拭著,故作不經意間問:“歇哪兒?”

聞言,宋絮清稍稍掀起眼皮,眸光淡淡地掠過不遠處的臥榻,不語。

裴牧曜低聲笑了笑,牽著她的手往臥榻走去。

作者有話說:

加班到八點半才到家,今日隻有一更,但也有4k的字數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