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被參

(你好大的氣派)

西落的斜陽零零散散照在高聳入雲的樹木上, 一團雲朵悠悠然地吹來擋住夕陽餘暉,不多時又隨風而去,慵懶如畫的霞輝籠罩住整片天空。

承天宮外人頭攢動烏泱泱的一片, 隻是個個都垂著頭屏著氣, 襯得整座宮殿充斥著寂寥之意。

守在宮門前的首領太監陳深眼角餘光掠過道熟悉的身影,他斜眼望去, 看到來人時沉悶的麵孔霎時間掛上了笑容, 小聲道:“皇上此時正忙著。”

寧保公公拱手作揖,“原是如此,我回去和娘娘說一聲……”

“你好大的氣派!”

威嚴的怒聲自內側鋪天蓋地襲來, 截斷了寧保公公的話,他垂了垂眸,靜默不語, 陳深嘴角的笑容僵了僵, 生怕開口就會打擾到裏間的談話, 也止住了聲,和同僚大眼對小眼幹瞪著。

承天宮內。

裴翊琛微垂眼皮靜立在禦案前, 對皇帝所言並無半分解釋,事實已然擺在眼前,過多的解釋隻不過是費口舌之勞。

見他半響未語, 就像是一杆子垂在了空氣中那般使人發悶,皇帝把手中的折子往他跟前一揮:“今日張繆在朝堂中提起時,朕都不知從哪兒替你解釋起,是不該如此興師動眾引來百姓朝拜, 還是不該去宣武侯府。”

張繆乃文官之首, 為人剛正不阿有話直說, 就是皇家之事也是直言不諱, 偏他又無私心雜念,是以皇帝甚是信任他,朝堂內也無人不畏懼於他,然又敬重他。

所以他一言朝堂間滿是附和,紛紛開始指責太子殿下私下出行竟如此高調,引來滿京城百姓朝拜,他理當應當以身作則才能當得起萬民之表率。

然而朝臣不知的是,這一冊折子上對裴翊琛的高調行事不過寥寥數語,大部分的篇幅都是在數落他身為太子,心思卻不在朝政之上,盡想著些投機取巧之道。

裴翊琛弓下腰,撿起散落地麵的折子,端端正正地擺在禦案上,“此事是兒臣思慮不周。”

皇帝手肘撐著龍椅把手,若有所思地觀察著裴翊琛緊抿的神情,肅穆而滿載怒氣的眼眸逐漸平靜了下來,“你怕是思慮過周。”

他語氣淡然無波,落在裴翊琛耳邊卻猶如波濤洶湧的江河水,挺拔的脊背僵直了幾分,“兒臣惶恐。”

“你是該惶恐。”皇帝掀開茶盞蓋子,吹散茶麵上的波紋,不緊不慢地品了口,才道:“聽聞宋禕之女不日前行了及笄禮,你想做什麽朕不是看不明白,莫說是朕,就是張繆,你以為他看不出你在想些什麽,你以為他隻想參你行事高調嗎?”

“若不是朕截住他的話,他早就在朝臣前參你為鞏固權勢拉幫結派,意圖通過與宣武侯之女結親拉攏宋禕。”

聞言,裴翊琛頓時跪下:“兒臣不敢。”

皇帝銳利的眼神若有似無地掃向裴翊琛,略顯失望地搖了搖頭。

他這個兒子哪點都好,走在刀尖之上心依舊夠穩,是個能成大事之人,日常中也是沉得住氣,偏偏是私下前往侯府這件事,也不知是被誰迷了心竅。

這一幕落在裴翊琛的眼中,沉靜如水的眸底閃過點點戾氣,稍瞬即逝,快得讓人看不清。

偌大的宮殿內久久都沒有聲音響起。

雕窗外的斜陽被雲層遮住了身,灰暗的天喻示著黑夜即將降臨。

皇帝起了身,走過裴翊琛身側時拍了拍他的肩膀,沉聲道:“莫要心急,該是你的總歸會是你的。”

裴翊琛怔忪須臾,抬眸看向皇帝,“兒臣多謝父皇成全。”

皇帝眸光深深地與他對視了一眼,而後平靜地收回了目光不疾不徐地‘嗯’了聲,背過手往外走。

承天宮的門已然敞開,他抬腳越過門檻時腳步頓了頓,道:“有空就多去你母後宮中走走,莫要失了心。”

裴翊琛轉過身,額頭點著地:“是。”

待皇帝離去之後,等候在外的太監小跑過來將他扶起來。

裴翊琛轉頭,默默地看了那道折子良久,眼眸中有激烈的情緒激**拉扯著。

皇帝踏出承天宮的刹那,消息就傳到了長寧宮,早已備好膳食的小廚房又忙了起來,取出灶上的吃食擺在殿中。

貼身宮女花意安排完一切後,匆匆走回殿內,見娘娘一身素雅,此時捧著冊書卷翻閱,問道:“娘娘,可要換身衣裳?”

“不用了。”徐槿澄頭也不抬地道,“無不妥之處就不必勞師動眾了。”

花意心中默默地歎了口氣,退到一側守著。

徐槿澄眸光凝著書卷中的字眼,卻並未將這些字納入心中。

不多時,宮殿外就傳來了聲響。

徐槿澄將書卷整理好,不緊不慢地走出了臥閣,花意掀開珠簾時正好撞上皇帝裴昱略帶笑意的眼眸,她福身恭敬道:“皇上。”

裴昱快步走上前扶住她的手,借勢將她扶起,“朕跟你說過多次,你我夫妻間不必多禮。”

徐槿澄淡薄的嘴角扯出一抹笑,道:“時辰不早了,臣妾陪皇上用膳吧。”

說著她順勢抽回手,側眸示意花意上前伺候。

柔若無骨的手驟然抽出,裴昱的掌心空了空,他垂眸看了眼走上去。

長寧宮內響起竹箸與碗碟相撞引起的響聲,除此之外並無其他的聲音。

膳後,徐槿澄取過帕子擦拭過嘴角,靜靜地伺候著裴昱淨手,碗碟被撤下後便有宮人端著茶水進屋伺候。

裴昱飲了口茶,道:“今日的事,不知皇後聽說沒有。”

徐槿澄眼眸微動,不置可否。

張繆參太子的事情鬧得不小,滿宮中傳得沸沸揚揚的,若是說不知那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她輕聲開口:“皇上聖明,您是了解太子的,他萬萬沒有興師動眾之心,聽聞隻是出行時被人聽聞了消息,這才呼朋喚友趕去了侯府生了此事。”

“嗯。”裴昱樣似漫不經心地放下茶盞,“此事並非大事,隻是他出現在侯府的時間點實在是過於巧合,不免引人猜忌。”

徐槿澄麵色微變,下一瞬又恢複如常,恭敬道:“臣妾明白,日後若是遇到太子,自會和他交談。”

聞言,裴昱眸光淡淡地看過來。

對上他一瞬不瞬的眼神,徐槿澄垂眸稍作思忖。

裴昱不動聲色地側開了眼神,轉動著手中的扳指,轉了話鋒:“有段時日未見曜兒回宮中了。”

聽到自他嘴邊溢出的小名,徐槿澄握著茶盞的手緊了緊,差點兒失態了。

“他這幾日忙著端午的事情,就是瀾兒尋他也是未見他入宮的。”

裴昱頷了頷首,“如此便好。”

話音落下後,長寧宮內又靜了下來。

裴昱眸光長長地看著徐槿澄,沉默良久,起了身離開。

望著皇帝離去的身影,站在徐槿澄身側的花意稍稍歎息,也是不察,竟歎出了聲。

徐槿澄聽到後,側眸看了她一瞬,笑道:“整日愁眉苦臉的,再這樣下去臉都要拉長了。”

她尚未入東宮時花意就伺候在她身邊,至今也有二十多年,主仆二人間也並未有過多的隔閡,花意思來想去,還是忍不住道:“娘娘,您為什麽不留皇上。”

“留?”徐槿澄搭上她的腕部,漫步於長寧宮內,平靜地道:“想留下來的人,不留也會留下來的,我和他也隻是這樣了。”

花意掀起眼眸瞥了眼麵無表情的主子,心知她是心死了,也就不再勸導下去。

年輕時,誰不曾許諾過一生一世一雙人,然而最終還是抵不過漫漫長日蹉跎,蹉跎著蹉跎著,誰還能想得起曾經的諾言呢。

那時她滿心滿眼都是裴昱,嫁入東宮後他也確實不再納妾納妃,二人也曾度過段相守的年日,不久後宮中慢慢添了人,徐槿澄漸漸明白,他是未來的天子,所求所想和她是不同的。

宮中納入的人越來越多,今日是這家大臣的女兒,明日是那家功臣之女,後日是送來和親的姑娘,東宮內的人越來越多,多到她都懶得再去數,納就納了。

若是他哪日去了哪屋她都要牢記在心,往後入了宮,怎還數得過來,她不願爭奪也不願生事,本以為就這樣下去了,然而一雙兒女卻慘死宮中。

徐槿澄伸手撥動著缸中的水麵花紋,揚去了映照在內的月光,黯然輕嘲地笑了笑。

經曆了這麽些事,她怎還會將心放在他那處,就這麽過下去就成了。

隻是有些事情,還是要去做的。

適才聽皇帝意思,不過是覺得裴翊琛去侯府不是時候,而不是對他選擇侯府之女為正妃這事有疑議。

徐槿澄想起那日前來宮中拜見的宋絮清,少女朝氣蓬勃的模樣與這沉悶的宮殿格格不入,若是被拘在這深宮中久了,如初生朝陽的她也隻怕會在某時某刻忽而散去了活力。

且對於女子而言,她名義上的長子並非是個良人,何必進來遭受與她相同的苦楚。

她斂去了心中的思緒:“尋個時間,把消息遞出去。”

花意:“是。”

作者有話說:

今天是男女主沒有出場的一日,明天就出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