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貴人

(你且說說,今夜算了幾掛)

直到跑到四下無人之處, 宋絮清才漸漸慢下了腳步,氣喘籲籲地撫著胸口側身往後望。

確定圍觀人群都散開後她才鬆了口氣,餘光卻撇見裴牧曜嘴角掛著一抹淺笑。

裴牧曜目光肆無忌憚地落在她身上, 不多時眸光一寸一寸地往下挪, 落在緊拽著袖口的小手上。

宋絮清生的尤為白皙,淺淺燭火落在她身上都會映襯出點點餘暉, 微微用力的指尖白裏透紅, 隻要他稍稍一抬手,就能夠將她的掌心扣入手中。

裴牧曜低垂的眸光沉了幾分。

宋絮清怔愣須臾鬆開手,十指微微張開顯得稍許僵硬, 眨了眨眼眸後默默挪開視線,聲音悶悶的,“我想回府了。”

裴牧曜斂去眸中的沉意, 再看向她時已然恢複了清明, 他‘嗯’了聲。

丫鬟和小廝們都在長安街外側候著, 見宋絮清這麽早就出來,而且身側還跟著三殿下, 個個都有點兒驚訝,但也並未多嘴。

宋絮清上了馬車後,掀開珠窗紗幔探頭出來, “話本子的事情,多謝殿下。”

裴牧曜頷了頷首,往後退了半步,侯府馬車隱入暗處後, 他才將目光收回。

隱沒於人群之中的祈安適時走出, 刻意壓著聲道:“主子, 老道士已關入府中, 是否需要……”

“帶他來見我。”裴牧曜撐著馬背,長腿一跨穩穩當地落下,揚鞭之時頓了頓,道:“命澤川即刻送徽瀾回宮。”

說完後揚鞭揚長而去,祈安吩咐完暗衛後忙策馬跟上。

城西院落府邸本靜謐無聲,直到陣陣腳步聲打破了這份寧靜。

在侍衛的催促之下,被蒙上眼睛的老道士惶恐不安地往前走著,他時不時地詢問這是哪兒,是誰命他們綁了他,然而周遭並無一人回複他的話。

侍衛們不知將他送去了何處,但離去之前甚至將手捆至身後,門扉聲一響一合,徹底沒了聲音。

負責將老道士送回府的暗衛合上門一轉身,霎時間撞見踏著黑夜而來的裴牧曜,冷冽的雙眸在這黯淡無光的黑夜中尤為清亮,周身彌漫著生人勿進的氣息,暗衛忙往旁邊一撤,“公子。”

跟在後頭的祈安揮了揮手,示意暗衛撤下,自己上前推開門。

再次聽見嘎吱的聲音,老道士循著聲望來,眼前黑乎乎的一片,這才想起他被悶住了眼睛,隨著燭火爆開的聲音響起,微弱的亮光透過棉布而來。

裴牧曜神情淡漠地睨了眼縮著脖子的老道士,“可會算命。”

一聽到問的是老本行,老道士瞬間鬆了口氣,“自然。”

“哦?”裴牧曜把玩著手中的玉珠,他似笑非笑地道:“你且說說,今夜算了幾掛。”

堂屋內頓時沒了人聲,隻有玉珠摩擦發出的咯吱聲,在這黑夜聽得人慎得慌。

下一秒,利劍出鞘響起的淩厲聲響由遠至近,冰冷的長刃抵著老道士的脖頸,冰得他渾身一顫,顫顫巍巍道:“貧道一月隻算一掛,恰巧今夜用了此卦,是位貴女。”

他頓了頓,沒有聽到回話,當即往下繼續道:“此女雙眸清明可見心含善意,隻是這道善意卻解不了她命中的坎,麵相看去是大富大貴之命,可這一生中卻小人環繞,命運多舛,貧道與她算是有緣相見才提醒於她,若此生無貴人相助,這一坎她過得去也過不去。”

相撞的玉珠緩緩停下,裴牧曜微闔著眼眸,“何為貴人,又在何處。”

“貧道不知。”老道士頷著首,細碎的汗珠自額間滑落,深吸口氣後又道:“或許是別人,也或許是她自己,一切皆在人為。”

老道士說完後,堂屋內許久都沒有人說話。

桌台上的辰漏一點一滴的流逝,約莫過了一刻鍾,坐在長桌後的裴牧曜微微抬手,祈安隨即上前將老道士送出。

直到老道士與暗衛的腳步聲消失無蹤跡,祈安才推開門再次走入,默默地候在一旁。

裴牧曜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長桌,“若是有人問起,就說這老道士是會算卦的,不過時常胡言亂語,不日前,已二九的男子被他卜了一掛,說是十五歲那年客死他鄉。”

祈安垂著頭心中一驚,領了命出去吩咐他人。

他走出堂屋後,裴牧曜冷嗤了聲,深邃漆黑的眼眸中滿是寒意。

不僅是老道士說的反常,就是宋絮清的反應也足以令人品味,就好似真的會發生此事那般。

十九歲,血光之災。

養在京中受盡榮寵的侯府嫡女,侯府上下自是會拚了老命去護著,哪裏來的……

“會死,嫁給他我會死。”

宋絮清喃喃聲闖入裴牧曜的腦海中,他手勢微頓,心底湧起陣陣攝骨寒意。

茶杯摔落在地發出的清脆聲驚得守在外側的祈安忙進屋查看,然看到主子蒼白的臉色時他一怔,下意識地要靠近卻瞧見他一抬手,又退了出去將門帶上。

可不等祈安站穩,屋內再次傳來一道悶哼聲,隨之而來的是重物倒落在地的聲響,他情急之下再次推門而入,誰知竟看到裴牧曜倒在地上,心中一驚,“主子!”

春日獵場嘯聲瑟瑟,馬蹄踐踏汙泥帶起道道汙水,半倚在林間草地上的裴牧曜緩緩睜開眼眸,長久處於黑暗下的眼睛倏的遭遇溫和的光亮,引起陣陣不適。

裴牧曜垂眸打量著四處的景象,熟悉之餘又夾雜著些許陌生。

他清晰地意識到,他再次入了夢。

頗為耳熟的笑聲自遠處傳來,裴牧曜循聲望去,恰好瞧見身著嫩綠色錦裙的宋絮清環抱著駿馬的脖子,笑意吟吟地側眸看著守在身側的丫鬟,嗓音中都帶著笑意,道:“它可以跑起來嗎?”

“可以是可以的。”牽著馬繩的小太監回話道,“隻是太子妃這是初次騎馬,還是小心為佳。”

宋絮清順著駿馬的長毛,道:“沒事的,就偷偷跑一下,要是摔了我也不會怪你的。”

小太監猶豫了下,見她身側的丫鬟們都沒有勸誡,也就不再多事,牽著馬小跑起來。

然而才剛跑出幾步的距離,忽而聽到身後傳來嗬斥聲,“成何體統!”

裴牧曜眉眼微蹙,掃了眼宋絮清斜後方的入馬場處。

裴翊琛麵色沉沉地站在那兒,眸中的震怒一簇一簇地朝宋絮清刺去,冷聲道:“今日一眾世家夫人貴女在此,你可知你的一言一行皆受到眾人矚目,可你卻在這兒嬉笑打鬧,你可還有一絲一毫太子妃當有的樣子。”

宋絮清笑意散去,在太監丫鬟的攙扶下下了馬,抿唇默聲走到裴翊琛跟前。

然而她才走近,裴翊琛揚手徑直給了采桃一道耳光,清脆的聲響回**在空曠的馬場之中。

被扇了一耳光的采桃捂臉跪下,眾太監丫鬟也忙不迭地跪下,惶恐不安地以頭搶地。

宋絮清驚詫地看著裴翊琛,蹲身查看采桃臉上的掌印,眼眶熱了幾分,仰起頭:“你這是在做什麽!”

“主子之過,自是下人沒有攔著。”裴翊琛捏著宋絮清的下頜,狠狠地甩至一側,“你若執意攔著,孤不介意太子妃今日身子不適,不利出行回宮養病。”

裴牧曜眸色冷了幾分,邁步走過去,可不過幾步,不管他再如何往前走都停留在原地,似乎有堵無形的牆體擋在了周圍。

他擰著眉,呼吸都沉了些許。

裴翊琛用勁兒不小,宋絮清雙手撐在地上,不等她反應跟在裴翊琛身側的太監已然走近,給了采桃和畫屏狠狠一耳光子!

宋絮清撲了過去背身擋在二人跟前,揮手而下的太監即將拍上的那一刻堪堪刹住手,忙跪在了她跟側。

裴翊琛冷眼垂眸掃了她一眼,“太子妃……”

“皇兄,皇嫂。”

不遠處傳來的聲音截斷了裴翊琛的話。

裴翊琛凝成冰的臉色霎時間一變,再抬眸時已然掛上了淡淡的笑意,他伸手握住宋絮清的手腕,道:“到底是你心善,不過是兩個丫鬟犯了事,何德何能讓你替她們求情。”

被透明牆體隔絕步伐的裴翊琛闔著眼眸向左偏移了半寸,他看到了自己。

牆體內的裴牧曜收起折扇,負手走來,麵色不解地掃過跪在地上的眾人,“這是怎麽了,好端端的圍獵怎的跪了一地的人。”

裴翊琛扣緊了宋絮清的手,半抬半扯地將宋絮清拉起身,同時道:“丫鬟不懂事犯了錯,你皇嫂正在為她們求情呢。”

停頓片刻,話裏間帶了點寵溺的意味,對宋絮清道:“你看看你急的,衣裳都沾上了汙泥,三弟在這兒,你快去換身衣裳。”

宋絮清垂著通紅的眼眶,揚頭正要反駁,身形忽然一顫,被人抱入了懷中。

隔在牆外的裴牧曜並未聽見裴翊琛說了什麽,隻是在他開口的刹那,他懷中的身影僵了幾分,垂落在側的手止不住地顫抖著,在他鬆開手後宋絮清閉了閉眼,帶著丫鬟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裴牧曜下意識地邁開步伐,跟上了她。

這一次,並未有高牆阻隔,通向宋絮清的路暢通無阻。

可當他即將要靠近她時,那堵牆再次出現了。

宋絮清匆匆走離馬場,直到身後的人再也看不到時,半彎下腰撐膝喘著氣。

她身後的兩個丫鬟連忙上來扶住,抓住她顫抖的手捂著,“小姐,你這是怎麽了?”

宋絮清微微抬起眸,手顫顫地撫過她們通紅的臉頰,可又怕弄疼她們猛地收回手,眼淚奪眶而出,“是我害了你們。”

裴牧曜心口一疼,綿密的針紮在心側,他蹙眉想要拂去她眼角的淚漬,卻始終無法靠近。

細碎的腳步聲再次傳來,他側眸望去,可卻瞧見了一陣白光,刺得他閉上了眼,再睜開眼時,裴牧曜徑直對上了胡大夫的眼眸。

冷冽的眸光嚇得胡大夫往後一退,反應過來後忙對後頭的人道:“殿下醒了!”

裴牧曜撐著床榻坐起身,倚著靠背冷冷地掃過周遭的環境。

良久,他重重地呼了口氣,問:“我昏睡了幾時。”

澤川道:“不到一刻鍾。”

裴牧曜聞言愣了下,垂眸細細地回想著夢境中流逝的時間,也是不到一刻鍾。

見他醒來眾人都鬆了口氣,祈安問道:“主子,是否是老道士身上帶有什麽香灰,屬下已將他關押,可需審問?”

這令裴牧曜想起了老道士的話,道宋絮清身側小人環繞,命運多舛,這何嚐不是在提醒他?

他心中湧起一股寒意,淡淡道:“給筆銀子放他走。”

祈安微微發怔,和澤川對視了一眼,不解地退下。

裴牧曜盯著正前方飄搖的絡子,眸光沉沉。

‘嫁給他我會死’。

說這句話時,宋絮清臉上並無絲毫開玩笑的意思,隻是在陳述一個‘荒唐’的事實。

在他的‘夢境’中,她確實嫁給了裴翊琛,入了東宮成為受人敬仰的太子妃,可她似乎並不開心,而他也從未夢見過她的離世。

下一瞬,長街上湧入眼前的血色再次衝入裴牧曜的心中,他頓時心下一凜。

所以,宋絮清是夢見了她死去的那日!?

守在一側的澤川看著主子發顫的手,側眸看向了胡大夫,胡大夫搖搖頭,也不知這是怎麽了。

澤川隱隱覺得不對勁,聽祈安話中的意思,似乎是因侯府宋姑娘的緣故?

而此時此刻,已回到侯府的宋絮清內心也非常的複雜。

她半臥在榻側,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錦緞上的針絲,這老道士的話,到底是該聽還是不該聽,就算是瞎貓撞上死耗子,老道士這一掛卜得也是準確的,前世她確確實實是死在了十九歲那一年。

端著綠豆粥和果盤進屋的采桃和畫屏看著榻上了無生氣的小姐,都有些手足無措。

往日裏這個時辰她應該是在看書,此刻書卷就擺在麵前,她卻動也不曾動過。

怎的出去了一趟回來,就變成了這樣了?

為了不再有前世這個經曆,宋絮清做足了努力。

白日起得一大早,晚間又是夜色極深才入睡,她的身體並非是鐵做的,也有累的那一日,是活下去的信念一直在支撐著她朝前走,然而此刻告訴她,這是她命中的劫數?

她不服。

宋絮清倏地坐直了身,對采桃道:“你明日上街去替我打聽個老道士,問問是否有人曾在他那兒卜過掛,卜的結果如何,是否可信。”

采桃把果盤放在茶幾上,“哪條街?可有老道士的樣貌?”

“長安街。”宋絮清回想了下老道士的麵容,然而那時夜色昏暗,她並未看清,“神神叨叨的一位老道士,嗯……似乎有點兒怕死?”

那時裴牧曜看向他時,他驟然改了口,想來應該是怕死的。

宋絮清肯定地點點頭,“這個老道士怕死。”

哪位道士不神神叨叨的,這無異於大海撈針。

但采桃隻是猶豫了下,領了命。

畫屏適時地端著綠豆粥走上來,“小姐,喝點綠豆粥下下火。”

宋絮清接過綠豆粥,舀了一勺正要放入口中,就聽到外頭丫鬟請安的聲音。

徐氏領著張嬤嬤走入臥內,見女兒放下碗勺下榻,道:“你喝你的,我來給你送點東西。”

宋絮清瞥了眼張嬤嬤手中的一撻冊子,“天色已黑,送東西讓下人送來就行,娘親怎麽親自跑了一趟。”

“我若是不親自來,隻怕她們漏了話。”徐氏拾過最上邊的冊子,攤開,“這是你及笄禮的請柬,後日踏春宴你帶去分發給眾位貴女們,我約莫了解了下,冊子上邀請的世家女那日都在。”

宋絮清撐著手探頭望去,娘親手中的冊子上是給裴徽瀾的。

徐氏把這道冊子挪到她跟前,道:“這張你務必親自遞到公主手中,公主若是能來,你這場及笄禮必當是京中最為矚目的。”

宋絮清點點頭嗯了聲,將冊子收起遞給畫屏收好。

徐氏又道:“此次請來了國公府老夫人為你上簪,及笄是姑娘家的大事,你可要將流程記清楚,莫要出了醜日後人提起,你就要哭鼻子了。”

說到最後時,徐氏點了點宋絮清的鼻頭。

宋絮清心裏微微一暖,撒嬌道:“娘親對我最好了,籌備了那麽久的及笄禮,我怎會拂了您的好意丟人。”

“娘親可不在乎這些。”徐氏喝了口茶水,“隻是這確實是件大事,年老了都會回想起此事,若是丟了麵你日後都不願想起這糟。”

宋絮清抿唇笑了笑,前世她確實時常會想起及笄禮那日的事情。

徐氏蓋上茶杯,猶豫了些許時候,問:“你可曾聽聞過大理寺少卿之妹的事情。”

宋絮清揚起的唇角僵了下,但很快就收斂好神色,“聽過,說是大理寺少卿好不容易尋回的妹妹,都將其寵在心尖兒上了,要什麽給什麽,就怕下人怠慢了她。”

“竟是真的。”徐氏沉聲點了點頭,起身道:“若是如此,我再回去讓你爹再提寫一份請柬。”

“噯。”宋絮清抬手攔住徐氏,猶豫道:“我和她未曾見過,這……”

徐氏拍了拍她的手,道:“顧長風並非池中之物,若真是他尋回的妹妹,自是要遞張請柬過去,但她來不來那就是她的事情。”

說完不等宋絮清再開口,徐氏帶著張嬤嬤風風火火地離去。

作者有話說:

換了下預收文,下本寫我想寫很久的追妻火葬場題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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