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又寧這孩子,怎麽還沒下來?書淵都等她好久了。”安鴻看了眼鍾表,忍不住蹙緊了眉。吩咐管家福伯快派人上去催促安又寧。

早上九點,安家客廳坐滿了人,除了安鴻一家四口外,還坐著一個陌生的青年和一個少女。

青年,也就是蘇書淵,一身幹淨利落的黑,敞開的夾克外套透著幾分不羈。黑色短發零星散落在額頭,劍眉挺鼻,自帶一番銳氣。

雖然他的名字文雅至極,但他本人卻沒有濃濃的書卷氣,反而像一副剛出鞘的利劍一般意氣風發。

明天是母親的生日,今天他過來是特意給安家遞送邀請函的。

約定的是十點,而蘇書淵九點便早早到了。

他聞言一笑,經過變聲期的嗓音已經褪去了年少的清亮,變得低沉磁性:“本來就是我拜訪得太過突兀,叨擾伯父伯母了。”

麵對長輩,他的態度很是恭敬,但露出一排白牙的笑容中仍可以看出掩蓋不住的少年張揚。

安鴻憑借在商場上幾經沉浮的多年城府自然一眼就能看出二十歲出頭的“小毛孩”說的話是否真心。

雖說他口上是在責怪自己的閨女,但看到蘇書淵沒有半點不耐與生氣,心裏還是舒暢極了。

見蘇書淵沒見怪,方瓷忙替安又寧圓場,親自為丈夫倒了杯溫水,遞過去柔聲勸說:“孩子都還小呢,偶爾睡個懶覺而已,別發火。”

而後向一旁的蘇書淵笑得慈愛溫柔:“就是讓書淵見笑了,我們家孩子都被寵壞了,還都是小孩子性子呢。”

蘇家實力雖然強於安家,但安家作為蘇家的密切合作夥伴,離了安家,蘇家也定有不少損失。

利益場的關係很大程度能代表兩家私交。

因此蘇安兩家私交不錯。

出於安又寧的原因,蘇書淵,祝欽母子與安家關係更是密切。

方瓷即便語氣如此親昵地說出這些話,在場眾人也都不覺得突兀。

她極其自然地轉移話題繼續道:“子馨也是。你看,這不是又寧去娛樂圈玩了一趟,子馨也便嚷著要去玩。”

“娛樂圈?”蘇書淵眉頭一挑。

“是啊。”方瓷故作嫌棄地看了眼身邊害羞得一直用眼神示意自己不要再往下說地女兒,“還要求一堆,要什麽人設好,還要什麽大美女……”

“媽!”見母親居然真的在眾人麵前,尤其是書淵哥哥麵前揭自己的短,安子馨嬌嗔滿麵,一頭紮進了母親懷中,羞得不肯出來。

蘇書淵輕笑,解圍道:“小叔最近投資了一個新劇。”

他頓了頓,沉吟思考了一會,“好像叫《韶華》……應該是個大製作,回頭我幫子馨妹妹問問有沒有符合的角色,要是這部戲裏沒有,小叔新創辦的影視公司裏也還有好多劇本,一定幫你找個滿意的角色。”

蘇書淵口中的小叔,便是蘇家目前的掌權人蘇景遷。

蘇景遷在業界可以說是一個驚才豔絕的人物。

作為蘇老爺子的老來子,比前麵蘇老爺子原配夫人所出的兩個兒子都要小上十來歲,明明是最不可能繼承家業的人選。卻不想,前麵兩個哥哥一個信佛信到了極點,一個愛畫愛到了極致。

而唯有他,能力自少時就有所顯露,於十年前學成回國,將一家瀕臨破產的分公司挽救成蘇氏集團年盈利排名前十的分公司後,便一路晉升,於五年前成功從蘇老爺子手中接手蘇家,當時他才剛剛年滿三十。

接手初期,對他存在質疑的股東自然不少,但五年來,收益的逐年穩步大幅增長用事實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大膽投資新行業,手中幾乎沒走過虧錢的項目,讓他也成了業界一個傳奇。業界中人,包括安鴻等長輩對這個不刺目卻絕對光芒萬丈的晚輩都報以或多或少的欣賞,甚至是敬畏。

對於強者的欽慕,在少年的世界中尤為濃烈。

蘇書淵的父親是蘇老爺子的長子,按照古時候的說法蘇書淵就是嫡長孫,對於這個算是“搶”了自己父親位置的小叔,他卻毫無怨恨和不滿,與之相反,一向桀驁不羈的蘇書淵最崇拜的就是蘇景遷,最聽的便是蘇景遷的話。

兩人關係也還算親近。

因此即便蘇書淵不處理公司事務,不掌實權,也能在此說出讓安子馨隨意挑選劇本的承諾。

話頭雖然是方瓷挑起來的,但這個承諾卻不是她可以領的。她不著痕跡地把眼神使向身旁的丈夫。

安鴻察覺到她的目光,微微蹙眉,但場麵堆到這裏,雖然目中隱含著些許不悅,他還是把話接下來了:“那就謝謝書淵……”

***

安又寧能心態平和的長這麽大,自然不是什麽心胸狹隘之人,一覺醒來,昨天的事情便算是過去了。

感情本就是無法強求之事,並且幸運的是,她還有令自己為之全身心投入的熱愛的事情。

今天起晚,也是因為昨晚有些失眠想著反正睡不著,就起床去看了看《韶華》劇本。

卻不想看劇本一下看入了迷,直到夜裏兩點,看完一遍後才堪堪睡去。

夢中也並不清淨。光怪陸離一片。

似乎夢回小時候,一家三口出去遊玩……

安又寧揉了揉有算酸脹的太陽穴,抬眼一看時間,卻不想已經臨近九點。

時間的緊迫讓夢中殘餘的淺淡的惆悵也徹底為之消散。

匆匆洗漱完後,於二十分鍾後下了樓,果然蘇書淵已經到了。

頂著父親不算好看的臉色,向長輩問完好後,安又寧一下就被坐在蘇書淵和安子馨中間一直在偷偷用小動作朝自己揮手的少女吸引了注意。

少女自落座以來一直沒怎麽說話,一副意興索然的樣子,而在看見安又寧到來後,立馬容光煥發,雙眸裏麵像有星星一般瞬間被點亮。

“又寧!”少女用誇張的口型叫著著她名字的。

安又寧嘴角不自覺掛上了柔和的淺笑,徑直向少女走去。

“恬恬。”

而後向一旁的未婚夫歉意微笑道:

“書淵哥。”

“抱歉呀,今天起晚了。”

許是剛睡醒的緣故,安又寧美眸的朦朧水光還未消散,似午間的湖水般靜謐而神秘,長睫濃密,唇不點而朱,纖濃合度,美得不似凡人。

即便從小一起長大,對她的貌美程度有一定了解,但忽然一看,蘇書淵還是不免又晃了神。

“沒事。”他也笑。

語氣中不易察覺的親昵讓一旁一直默默關注他的安子馨不由咬破了唇。

恬恬蘇恬則情緒外放,熱情極了,她刻意往安子馨那邊使勁挪了挪,把自己與堂哥之間空出能坐一人的間距,而後對著安又寧拍了拍這一大片空位,親熱豪邁道:

“這有什麽!來,坐!”

蘇恬早就看安子馨一直往自己這邊擠,使勁兒離自己堂哥這麽近不爽了,現下又寧來了,總算可以借此出一口惡氣。

擠出來的位置,怎麽著都是有點擠的。其實相比於擠在一起,安又寧更喜歡獨自坐在空曠的位置,但畢竟是好友的好意,她也就從善如流地靠著蘇恬坐了下來。

“謝謝恬恬。”她甜笑道。

“怎麽樣看見我驚喜嗎?”顧忌著有長輩,蘇恬半邊身子靠在安又寧耳畔小聲道。

安又寧煞有其事地點點頭:“驚喜。”

蘇恬是蘇書淵的堂妹,蘇家二少爺的女兒。蘇恬也繼承了父親的繪畫天賦,是一個小有名氣的畫家,前幾天和父母一起去世界巡演,最近因為祝欽要過生日,才趕了回來。

她與安又寧從小一起長大,感情非常好。

安又寧之前一直為試鏡在忙,她們倆也好久沒有見麵了,因此在知道蘇書淵要來向安家送壽宴請帖時,蘇恬也主動請纓,和堂哥一起過來了。

“等著,還有更驚喜的呢。”說完,蘇恬從包裏拿出了個盒子,笑嘻嘻地遞給了蘇書淵,“堂哥,大伯母給又寧的東西,還是由你來轉交吧。我這名不正言不順的。”

蘇恬意含打趣的話,安又寧和蘇書淵早就不知道聽過多少了。

安又寧有些無奈,麵上卻也多了層羞意。

恬恬與她們自小一塊長大,一直覺得他們兩人間有些過於平淡,或者說是過於禮貌,而少了未婚夫妻間的親昵,因此常常來為她們助攻。

眼下,即便她就坐在恬恬身邊,但她還是非要先遞給隔了一個自己的蘇書淵,再讓他轉交給自己。

“不用……”

安又寧拒絕的話音未落,剛要從蘇恬手中接過盒子,一隻修長白皙的大手就從自己身前伸過,搶先接過了盒子,而後又遞給自己。

蘇書淵聲音懶洋洋的:“母親給你的一條手鏈。”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母親之前逛街看見適合你就買了下來,本打算上周去度假村的時候送給你,你卻沒來,於是她就讓我們送請帖的時候順道帶來了。”

手鏈?

安又寧一瞬間便想到了昨晚安子馨帶的那條鑽石手鏈。

蘇書淵的手霸道地占據了盒子大半個表麵,安又寧小心地從僅剩的空隙中接過這個包裝精美的盒子,有禮地沒有觸碰到蘇書淵半分。

拆開禮盒,隻見裏麵果然是一條鑽石手鏈,和安子馨的手鏈相似,但上麵的鑽石數目更多更大更閃耀。

精美的首飾女孩子本就喜歡,再加上是祝姨精心為自己挑選的,安又寧更是喜愛非常。

憑借她的眼力,自然也看出了手鏈價值十分不菲。

安又寧父母雖然離婚,但她在物質方麵卻從未受過半點委屈。

安鴻對子女向來大方,安又寧的母親顧姣身在國外,與女兒距離很遠,錢財便成了表達對女兒的關心的唯一手段,兩人的聊天記錄都沒有轉賬記錄多。

因此安又寧最不缺的就是錢財,比這條手鏈貴重的首飾,不誇張的說,她有一整個首飾盒。

比起手鏈的價值,她更在意的是祝姨挑禮物的心意。

一份帶著惦念的東西,她想,是比她收藏的所有東西加起來都更為貴重的。

這份禮物的出現幾乎是瞬間抹平了安又寧昨晚看見妹妹子馨手上的手鏈時一閃而過卻無法忽視的孩子氣的失落。

雖然想立刻把手鏈帶上,但念及一旁的妹妹,害怕她察覺到兩份禮物的不同,而帶給祝姨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安又寧還是忍住喜愛,立刻合上了盒子。

驚喜中的安又寧,卻沒發現,自己小心有禮接過盒子後,蘇書淵眼神中暗光一閃而過,他摩挲了一下食指,仿佛在感知安又寧剛剛靠近時傳遞的溫度。

被擠到一旁的安子馨神色也不好看,即便安又寧打開首飾盒的時間不長,但她還是瞥見了首飾的精美程度比之自己那個高了整整一個等級。

想到昨晚的炫耀,嘴角強撐的笑意再也掛不住,她將袖子拉到了最長,直到把手鏈完全遮在衣服中,清清嗓便要插話:“書淵哥哥……”

嬌滴滴的聲音一響,蘇恬不由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她從來不會如此明顯地表達對一個人厭惡。

除了單純的討厭,或是說天生脾性對不上之外,她更討厭的是她的品行。

憑借女生格外靈敏的第六感,蘇恬幾乎是一眼便能判別出安子馨喜歡自己的堂哥。

又寧和堂哥的婚事在兩家幾乎是開誠布公的事情了,而她卻還如此明目張膽地表露出對於姐姐未婚夫的喜愛,不論是有心還是無意,拋去自己與又寧是好友不說,都是令蘇恬不恥的。

偏生其他人完全沒察覺到她的小心思,就連堂哥剛剛還主動要幫她找角色,氣得她暗地裏掐了下他的腰間軟肉。

就在蘇恬強忍著不喜,以為要開始聽安子馨的長篇大論時,卻不想一旁的方瓷插話笑道:“子馨是想給大家嚐嚐她新烤的蛋糕,卻一直不好意思說,這不快烤好了,就一直盼著去拿呢。”

雖然方瓷麵上柔和,但她手下握著女兒手臂的力道卻不容拒絕,母親一番忽如其來的話一下把安子馨架在場上,隻得不情不願地應和了一聲,隨著母親去往廚房。

安鴻和蘇書淵都沒有為他們的行為感到任何不妥,隻有安又寧望著她們離去的背影感到有些怪異,但這份怪異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安又寧的注意力又集中在了一旁的蘇恬身上。

到了廚房,方瓷便揮退了在廚房忙碌準備午餐的廚師與幫傭。

眾人對於方瓷突發奇想忽然來了廚房,沒有半點奇怪,目不斜視地安靜離開。

安子馨表麵的乖巧等廚師幫傭全部離開後,一下子褪去。她用力甩開母親的手,皺著眉,嘴噘得老高,轉身背向母親不滿極了:“您幹嘛呀?”

她語氣中滿是抱怨與急切:“大家都在客廳裏聊天呢,您把我拽到這幹嘛!”

對於女兒的小性子,方瓷沒有任何不耐。

她麵臉嚴肅地板正女兒的肩膀,認真地正視著女兒,沒頭沒尾道:“你喜歡蘇書淵嗎?”

安子馨的小性子,因為母親少見的嚴肅,也瞬間消散,反應過來母親話中的意思,臉上飄了兩朵紅雲,“您不是知道?”

她眼神飄忽著明顯的害羞無措。

“媽媽再問你一遍,你到底喜不喜歡他?”方瓷又重複了一遍,聲音還添了一分嚴厲。

安子馨被母親的認真所震懾,正色道:“喜,喜歡的……”

她的話語因害羞而有些磕巴,但語氣卻格外認真堅定。

“您知道的……我從小時候就開始喜歡他了。”

說著,又想起來剛剛母親把自己拉走,不讓自己過去說話的事情。

她嘟起嘴,略帶不滿地再次抱怨:“您也知道我喜歡他,也知道我有多久沒見他了,那剛剛為什麽還要攔著我跟書淵哥哥說話呀。”

她望著客廳處談笑風生的四個人,更覺委屈。

“您看,我都沒和書淵哥哥說上話!而姐姐和他卻聊的那麽開心……”

“安子馨!”繼母罕見嚴厲,“你忘記我跟你說過什麽了嗎?”

“不要在父親麵前和書淵哥哥過分親近……”

安子馨有些無措地看向正在凶自己的母親。

她下意識地辯解:“但……父親根本不在意這個……”

她頓了頓越說越理直氣壯:“兩周前去度假,我明明和書淵哥哥玩得很好,父親也沒說什麽的!”

那是因為你的姐姐上次恰好不在!重要的不是在父親麵前,而是在他麵前打斷安又寧和蘇書淵相處……

話已經到嘴邊,但方瓷看著什麽都不知道,還保持著天真快樂的女兒,終是不忍心殘忍地打破她現在眼中的完美世界,又把話咽了下去。

“這不一樣。”方瓷長長歎了口氣,把眼中帶著迷茫的女兒輕輕擁入懷中,“這不一樣……”

對於安鴻這個枕邊人,她到底是太了解了。

了解到她清晰地知道他絕不會允許自己的女兒去奪走那個人的女兒的好夫婿。

了解到她剛剛清晰地看見了在自己女兒發聲插話時,他眸中閃過的不悅。

了解到她一直知道他是有多靠不住。在他心中,那個人的女兒的優先級一向是比自己的女兒高。

於是,即便知道女兒有多想和蘇書淵說話,她還是忍不住打斷了。

方瓷憐愛地將頭輕輕抵在女兒烏黑的秀發上,唇淺吻在目前正不知所措的女兒的發頂上,“但沒關係,母親會幫你實現你的一切心願的……”

包括那門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