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開機儀式結束, 下午兩點,是媒體采訪的環節,也是劇組主演們第一次對外亮相。

蘇恬本來是想留下來陪著安又寧的,但下午有一個世界名家的畫展, 門票也是她搶了好久才搶到手的。

因此在安又寧地勸說下, 吃過午飯後蘇恬便依依不舍地告別離開了。

午飯過後的時光總是慵懶閑暇的。

劇組工作人員或三三兩兩坐在一起和相熟的人一起談天說笑,或回房休息以休整狀態等待下午的拍攝。

就在氛圍一片輕鬆祥和之時, 忽然之間, 幾位陌生人的到來瞬間吸引了眾人目光。

尤其是幾人中為首的那個人。

他穿著羊絨衫外套西服, 步履穩健, 神采英拔。

劇組魚龍混雜,工作一段時間下來,往往便練就了極強看人能力。

雖然不認識這個人,但隻憑他周身氣場, 在場眾人便斷定其身份一定不簡單,話題瞬間改變風向集中在了他身上:

“這位是誰?你們見過嗎?”

“他來咱們劇組是要幹什麽?”

旁邊一個行業老人瞥了他一眼,一副駕輕就熟的口吻點評道:“嘖,穿的是Loro Piana,戴的是萬寶龍, 一看就是那種走低調奢華的有錢人,像這種人過來,多半是來找相好的。”

仿佛是在驗證他話中的正確性,正說著, 劇組的一位女演員便目不斜視地走向了他。

眾人定睛一看——正是飾演女二號的盧笛笛。

盧笛笛演技不差,是童星出道, 很有觀眾緣。並剛剛憑著一部古偶劇大火一躍成為當紅小花。

“他是來找盧笛笛的?”

“盧笛笛什麽時候抱上了這樣的大腿。”

盧笛笛自然聽不見這邊細碎的閑聊, 抑或是聽到了也毫不在意, 她整理了下發型,抿了下唇,柔情萬種隻在一個抬眸,風姿綽約地走了上去:

“蘇總好!我是盧笛笛,之前有緣在《蝶影》的首映禮上見過您一麵。”

蘇景遷頓住腳步,隻見是一個陌生麵孔。

他微不可察地蹙起了眉,已經對於何事何地見過這人全無印象,但還是溫聲道:

“你好。”

“景遷?你怎麽來了”

正說著,被場務從休息室中叫來的張峰的到了。

“笛笛也在?”張峰等到了定睛一看,才發現他身邊還有一個盧笛笛,他有些驚訝,他看見蘇景遷出現還以為是來找安又寧的,“你們認識?”

“之前在《蝶影》的首映禮有幸見過見過蘇總一麵。”盧笛笛笑得坦**,“便想著來打個招呼。”

其實她也不知道他是誰,隻知道別人管他叫做蘇總。但是就之前在《蝶影》首映禮時,眾人對他的態度來看,此人身份絕不簡單。

而他的樣貌氣質也堪稱極品,容貌俊朗,不輸娛樂圈當紅小生,沉穩成熟的氣質簡直可以將他們瞬間秒殺。

因此在又看見他的一瞬間,她便立刻迎了過來。

要是他對自己沒興趣,她也沒有損失;要是有,那她一定不虧。

機會總是要靠爭取的。

“噢噢,《蝶影》,怪不得呢。”

說來也巧,蘇氏剛剛涉足演藝圈,投資了兩部劇,第一部劇是《蝶影》,第二部劇就是《韶華》,均有盧笛笛參演。

張峰的眼神在兩人之間來回巡視一圈,“那景遷今天過來是要幹嘛?”

蘇景遷一頓,沒有立刻回答,他不動聲色從人群中掃視過去,目光最後落在了一道綠影上。

劇組上人很多,幾乎所有人都在或小心,或正大光明地注視著他。他們倆人中間填滿了人,安又寧身量又不是那種鶴立雞群的高度。

本來隻是被愛湊熱鬧的小白叫著看過來的她,完全沒有預料到他會忽然看向人群中的自己,一瞬間,她的視線被他如深海般溫和平靜卻又深不可測的目光鎖在原地。

就這樣對視了不知道多久,安又寧倏然移開了視線,順勢垂下了頭。

“我侄女讓我過來一下。”她聽到他這樣回答道。

安又寧纖長濃密的眼睫一顫。

蘇恬?

侄女?

周圍眾人麵麵相覷,連將蘇景遷當作半個侄兒的張峰都有些詫異。

他完全不知道他們劇組工作人員中居然有蘇景遷的侄女?

蘇景遷自然看出了張峰的疑惑,但他沒有多加解釋,向張峰微笑告辭後,便走向了那綠影的所在。

眾人的視線隨著他移動,隻見蘇景遷徑直走向了女一號的扮演者安又寧。

安又寧是蘇景遷的侄女?

眾人看著站在一處的兩人詫異極了。

他們居然是叔侄關係?

張峰更是震驚,他和蘇景遷很熟,對於蘇家情況也大致了解,但卻從來也不知道他有一個姓安的侄女。

難得是很遠房的親戚?

許是叔叔長得太過年輕英俊了。

兩人郎才女貌站在一處,不像是叔侄,反倒像是一對夫妻的。

“是蘇恬讓我來的。”他對著安又寧解釋道,而後極其自然地越過了她,率先走進了房間。

他一係列舉動讓安又寧也有些錯愕,她本想說什麽,但是盯著外麵一圈眾人窺測的目光,她一頓,還是將房門關上了。

蘇景遷走進房間,仿佛進入了自己的屋子一般,極其自然地坐在了屋中桌前的椅子上。

安又寧卻沒注意到他的行為,想著他剛剛說到話,回複道:“恬恬她剛走沒多久,好像是去美術館了,現在去可以遇見。”

但不知道為何,口口聲聲說是要來找侄女的男人,卻沒有動彈,隻是手指輕輕在膝上敲了兩下,而後淡淡“嗯”了一聲。

作為劇組的主要投資方,蘇景遷現在就算是劇組的金主爸爸,嚴格來說,連這件屋子也是他的。

他要待在哪裏都不是她能決定的,他的行為惹得外麵眾人心思如何起伏也不是她能管的。

所幸她也不管了。

安又寧也隨意找了一個他對麵的位置坐了下來,語氣誠懇:“角色的事情還沒有和您說謝謝。”

“角色?”蘇景遷重複著,輕輕敲著膝蓋的手指一頓。

“謝謝蘇總給的機會”安又寧笑得大大方方,“想必之前能見到張峰導演想必是多虧了您。”

她怎麽知道和自己有關?

蘇景遷為她敏銳的洞察力有些意外,他笑了笑,沒有否認。正又要說些什麽,餘光忽然被桌子上攤開的書所吸引。

書是熟悉的黑底紅色花紋的包裝。

書是打開的,蘇景遷的目光掃過紙頁,幾乎一下子就捕捉到了三個字“私生子”。

字不大,卻說不上的刺目。

孤獨而寂寥的人生讓人們放縱欲望,又繼續導致著下一代孤獨。

“你在看《百年孤獨》?”

《百年孤獨》這本書,像她這個年紀的小女孩讀的可不多。

“嗯。”安又寧點點頭,目光也隨著他落在了書上。

這其實是她第二次讀這本書。

每一次閱讀,似乎都有著不一樣的感受。

上次閱讀還是在大一。是她剛剛從“家裏”搬出來,獨自一人居住的時候。

當她或孤獨或糾結的時候,窺見先哲的思想與其對話會莫名讓她平靜。

而最近,心緒起伏頗大的她,便又開始捧起這本能讓人沉靜地書細細品讀。

在安又寧很小很小,父母還沒有離婚的時候,她還是一副直率思緒不加掩飾,一眼能看到底的性子。

可後來隨著父母離婚,繼母嫁入先後又生了兩個弟弟妹妹之後,

在一次次的悲慘之中,看著父親用曾經抱著自己的姿勢抱著自己的弟弟妹妹,他們一家四口一起其樂融融時,她便無師自通學會了掩飾情緒,仍心中情緒如何波濤洶湧,麵上時刻波瀾不驚。

可現在,安又寧隻是看著書,沒有與蘇書淵對視,但是他似乎就察覺了她情緒的低落。

他看著麵前這個看著書頁似乎陷入了某種悲傷情緒的女孩,忽然道:“痛苦,需要靠我們自己去慢慢化解。”

“曾經愛過,傷過,痛過的記憶,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淡出我們的生活。”

“當我們對痛苦無能為力時,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那些痛苦慢慢走遠。”

他察覺到了她的低落,並在用書中的原話安慰她。

安又寧聽著他用緩慢的語調誦讀出這段她最喜歡的段落時,不知為何自心底湧出一種無法言喻的感情,忽然有些鼻酸。

就像是摔倒了的小孩子一樣,沒有大人在身旁時,不會哭也不會鬧,自己以手撐地,拍拍身上的土就能輕鬆站起來。

而當大人就在身旁時,當他們著急忙慌地跑來詢問你的傷勢時,內心的委屈和難過會被莫名放大,直到嚎啕大哭,等著家長的百般安慰。

但他們之間,卻並不是孩子和家長的關係。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隻是機緣巧合下有過幾麵之緣的陌生人罷了。

安又寧極力將情緒壓製下來,漸漸恢複了平靜,她抬起長睫看向他,直直撞入了一雙沉著溫和,包容如寬闊大海似的眸子中。

安又寧的眼睛本就生的美,明媚的丹鳳眼又大又亮,濃密的睫毛輕顫著,眸中還含著微微水光,如小鹿一般清澈透亮。

被她滿是感激信任地看著,蘇景遷冷不防心中一動,把自己從未對外人說過的話說出了口:

“而私生子從生下來便是一個錯誤,這個錯誤帶來的痛苦似乎卻無法化解。”

她還是那樣澄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蘇景遷也沒有期待她的回應,他隻是忽然很想傾訴些什麽。

沒有由來的,忽然想和這個年輕的還沒有經曆過太多事情的小姑娘傾訴些什麽。

他笑了一下,便想岔開話題。

安又寧卻在沉思一會兒後忽然道:“也許是一個錯誤,但這份錯誤卻與他們毫無關係。”

她頓了頓,低聲道:“他們也不願意這樣,天生就低人一等,似乎從一生下來就虧欠著誰一般。”

大家都說,私生子一生下來就錯誤的,可是誕生與否的決定權並不在她們自己手中。

仔細想想私生子還不如她這個重組家庭呢,即便父母給予的愛少一點,好歹她有著一個正大光明的身份。

而私生子卻從一出生就連身份都沒有,一生下來似乎就虧欠了原配,虧欠了原配的子女一般。

她抿了抿唇,因為剛剛的傷感,本就豐沛的情感更加濃鬱,一種對於他們感同深受的同情和傷懷席卷了她。

“私生子不都是破壞別人家庭的壞人嗎?為什麽要替他們辯解?”他詫異於她反駁,下意識地反問。

她回答:“我想,一個人的好壞,與出身無關,而與人的本真有關。”

“出身無法選擇,想來他們也不願誕生在這樣的家庭裏。”

也許是聊天中變得熟悉了,也許是剛剛他的安慰起了作用,她說話逐漸大膽起來:

“隻是您出身尊貴,家庭幸福美滿,才體會不到他們的苦楚,如果您也是這樣的出身的話,不知道是什麽樣子呢。”

她頓了頓:“而且錯誤總能化解。”

“放過自己。不要為了不是自己犯下的錯誤而愧疚。”

她用一種和剛剛蘇景遷相似的緩慢語調繼續說著《百年孤獨》裏的後半句:

“忘掉刻骨銘心的傷痛,忘掉痛徹心扉的感情,你才會在拐角處遇見幸福。”

“放過……”蘇景遷重複道,忽然笑了。

他笑得安又寧莫名其妙,他包容友好的態度,讓剛剛話有些說重了的她忽然有些愧疚。

“抱歉。”她說道,“我的情緒有點激動。”

他笑著搖了搖頭:“你沒有說錯什麽,不需要道歉。”

他看著坐在自己對麵的她,看著眼前這個比他小十三歲的少女,忽然有一種難以言明的奇妙感。

此刻的他正以一種全新的眼光重新打量著她。

“是我該抱歉,我太過偏激了。”

他的語氣溫和而誠懇,安又寧一下就聽出了這是他內心真實的想法,而不隻是一句空言。

也許是被他的包容鼓勵到了,她又大膽了一些,似乎又回到了小時候的直率,直言問道:

“您今天心情有些不好?”

“有點。”他一點也不詫異她的發現,隻是輕鬆了很多,將身體輕輕依靠在了椅背上。

“我表現的很明顯嗎?”他輕笑,“你的心情呢,為什麽不好。”

這是一個她很久沒有聽人問過的問題了。

安又寧忽然有一種無所適從的感覺。

“我沒有不好。”她輕聲道。

蘇景遷沒有說話,隻是用一種很如大海般寬廣的眼神靜靜地包容地看著她。

她忽然敗下了陣,一直不正常挺直的腰背彎了些許。

她托起腮,自壽宴之後,一直無人傾訴的鬱結莫名在這個剛剛見過不過兩麵的人說了出來:

“我有一個朋友”說到這兒,她不由笑了。

他麵上也帶著淡淡笑意。

兩人相視一笑,安又寧心中的忐忑反而一掃而空了。

即便她的平時再怎麽冷靜,但在那日生日宴上忽然遇見了這麽複雜可怕的事情,又無人可傾訴。

和自己雖然算不上百分之一百交心,但也算是半個親人的繼母和妹妹也成了首要懷疑對象。

安又寧這幾天心情著實不算太好。雖然每天被《韶華》安排的滿滿當當,但是在拍戲之外的時光,心中卻總像有一塊石頭一樣,壓的她沉甸甸的。

聽著她慢慢以一個朋友的口吻把壽宴那天發生在她自己身上的事情隱晦地敘述出來。

蘇景遷便很清楚地知道,她已經知道那件事情不是意外了。

今天的她似乎給了他太多驚訝,讓他在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也就像意識到今天天很好一樣波瀾不驚了。

“別怕。”他看著她乖巧的像一隻小奶貓一樣撐腮看著自己,忽然心中一動,想要摸摸她的腦袋,安撫她微笑中流露的害怕,但最終還是沒有抬起手。

“你的那個朋友會沒有事情的。”他認真承諾。

這句話假大空全占了,但是他的聲音低沉磁性,像是有一種極能讓人信服的力量一般,似乎立刻便撬動她心上那塊巨石。

安又寧心中對於幕後人未知的恐懼倏然被撫平,她的睫毛忽閃忽閃,笑著點了點頭:“嗯。”

明明是幾句話的功夫,時間卻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下午媒體采訪的時間。

場務在糾結再三後,終於抓鬮派出了一個倒黴蛋來敲他們的門:

“安老師,媒體們都到齊了。”

“要開始采訪了。”蘇景遷聞聲站了起來。

“嗯,好。”安又寧也跟著站了起來。

明明什麽也沒有發生,隻是簡簡單單的談話,但不知為何,仿佛有什麽改變了。

在蘇景遷的注視下,安又寧忽然感覺有點不自在,她若無其事地打斷了對視,玩笑道:“這下恐怕大家都誤以為我是您侄女了。”

但話剛出口,她便意識到了不對。

蘇書淵是他的侄子,而她又是蘇書淵的準未婚妻。

從另一種角度來看,這似乎也不算是誤解。

她的唇不自覺微微抿起。

蘇景遷似乎也想到了這點,他淡淡笑了一下,沒有說話,轉身去開門。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麽開門的手一頓,轉身又看向她:“以後不用加敬稱。”

安又寧為他忽然的回頭搞得措手不及,她在他背後其實什麽事情也沒幹,但卻像是被教導主任抓包的學生一樣瞬間將腰板挺得更直:

“嗯,好。”

蘇景遷安又寧兩人一前一後走了出去。

他們的出現,讓緊緊盯著這裏的人,悄然收回目光。

安又寧竟然真是這個蘇總的侄女,關注著這裏的人在心中不由自主想著。

本來以為她是沒有後台的新人,卻沒想到她有這等背景,眾人看向安又寧的目光愈發小心謹慎。

作者有話說:

痛苦,需要靠我們自己去慢慢化解。曾經愛過,傷過,痛過的記憶,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淡出我們的生活。當我們對痛苦無能為力時,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那些痛苦慢慢走遠。忘掉刻骨銘心的傷痛,忘掉痛徹心扉的感情,你才會在拐角處遇見幸福。——《百年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