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賬本

工地之上。

此時已經到收工的時候,工人們三三兩兩停下工作,疲憊地叼著根煙,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閑話。

包工頭也被圍住,左一個要工資的,右一個問什麽時候款項到的。

他被問的不勝其煩,豆大的汗珠從安全帽下滾滾而落,終於雙手展開向下一壓:“好了好了,我現在去找財務幫你們問一問。我這也是真的難,人家工程現在不給付款,錢也發不出來呀。”

“也不是第一次跟他們家了,上次上上次的款都沒有到。”有人充滿怨氣的說道。

那樣人也接話:“要不以後別跟著他們家,這家實在不守信!”

“要不跟這家還能去哪呢?”包工頭皺著眉頭跺跺腳,打發好這群人,自個回去湊了筆錢。

他洗個澡,換上一身不大合身的西服,拎著三瓶白茅,一條黃鶴樓煙,就去找何文。

這家公司小的很,前台就坐在那化妝,一個眼神也不給他,好說歹說才得個回複:“我們老總不在。”

“那請問何總現在在?”包工頭半弓著身,保持著微笑。

“這我哪知道呀?這我也不能管呀?”前台回了幾句,最後還是抬起玉手,遙遙指指莊園的方向,“大概是去七寶那裏檢查工作了吧。”

包工頭就是眼前一黑,他剛剛千裏迢迢過來,又要拎著東西過去,這老總哪裏來他們工地上視察過。

不過轉頭一想,他好歹還從其他人那裏聽說過,這位老總和七寶酒莊那裏有點關係,又是趕緊打車回去,一邊又打電話給那位熟人詢問。

這下可算是好了,看樣子就在酒莊的財務處那裏,這位何老板是個風流浪子,早早地盯上財務處的某個員工,最近天天往那湊。

七寶酒莊依山而建,從入門開始,層層向上,最高處便是中心的辦公樓,總共八層,形如酒壺。

財務處就在第五層,按照七寶一貫的作風,八個人的地盤,總共三百來平,辦公桌寬廣到可以當床用,自帶一個休閑角,擺著沙發零食和飲料。

不過現在午休已經結束,理論上應該要全神貫注坐在辦公桌前工作。

趙廬對於自己手底下這幫酒囊飯袋是什麽德行還是有數的,下意識就想要找個機會打電話,至少在群裏發條消息,讓他們做個樣子。

可惜,楊一忍了他數月,就是為了等這麽個機會,一直在不動聲色監視著他。

隻要他敢發出消息,讓底下人收手做足準備,楊一就敢舍了麵子,當著眾人的麵讀讀他手機上的消息。

除了楊一之外,趙廬也發現站在卿總身邊的那位枕邊人也在有意無意關注著自己。

熟悉的,屬於管理者的目光冷靜地打量著他,無聲無息間充滿威懾。

恐怕這位也不是普通人。趙廬隻覺得手心也出了一層冷汗,他之前為什麽會覺得這位好忽悠?

或許還有一個辦法,既然這位卿總是個善心人,賣賣慘,還有機會。

就算那幫人在辦公室裏鬧開了,他也可以順路把鍋推給一把手,反正賬本做的周密,料想這位小卿總也看不出不對。

“在看什麽?”卿欽留意到身邊人的走神,伸手與他十指相扣,半仰起頭詢問。

“在看哪裏適合接吻。”樓泉湊在他耳邊,聲音壓得很低,做足了禍國妖妃的樣子。

楊一移開目光,隻覺得狗糧已經吃飽了,祈禱著這段路趕緊過去。

一會兒便上了五樓,卿欽已經做好看到一群社畜員工拋頭顱灑熱血工作的場景。

誰知隻是站在電梯門口,就聽見財務處傳來一陣嬉笑打鬧的聲音。

卿欽不動聲色挑挑眉,有點意思,這麽歡實還叫忙?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一群東西,知道今天大老板要下來巡查,也不收斂點,趙廬在心裏暗恨,上前一步就扯開嗓子,想要率先請罪,順便提示辦公室裏的人把東西收拾收拾。

楊一眼疾手快把人嘴一捂,剩下兩位都沒什麽地位,都退後一步,堅決不參與他們的神仙打架。

“你們在這呆著,我進去看看。”卿欽仿佛沒看見這兩位已經上手,笑容如沐春風。

隻是這春風吹到趙廬身上,也變成冬日裏的刺骨寒風了。

年輕的總裁摘下手上腕表袖口等一係列昂貴配飾,反手交給樓泉,目光已經看見旁邊的招聘啟事:“你們這兒在招新?”

“已經招到了,估計明天就能來。”楊一摁著人,輕聲說。

卿欽點頭,走到財務處門前,敲敲門後進去:“你們好,我是新來的員工。”

他的目光也從室內滑過,確實是七寶一脈相承的寬闊辦公室,溫馨輕鬆的裝修風格,隻是被這幫人弄得烏煙瘴氣。

各色零食包裝袋散落一地,打著空調沒開窗,室內便是煙霧繚繞。

幾個看不出人畜的男女雜亂地躺在沙發上,他們甚至已經把辦公桌下兩邊搬開,中間用沙發圍成一圈,茶幾上放著骰子還有撲克牌。

他們顯然沒有有意關注過七寶的大老板長什麽樣,立刻就接受他的說辭。

被人簇擁著的是個年輕男人,皮膚白,細長眉眼,說起話來細聲細氣的:“不錯啊,七寶酒莊的財務處可是個好地方,你家親戚是哪位呀?”

裙帶關係,就是不知道這位有什麽樣的硬後台。

卿欽心中了然,便露出個羞澀的笑:“我大姨介紹過來的。”

“噢。”男人點點頭,抖落了手上的的煙灰,“長得秀氣,大學剛畢業吧,過來喝一杯?”

他舉起一杯酒。

卿欽定睛一看,赫然是剛剛研發出來的新品,他不久前還在實驗室裏品評過,算是商業機密了,難得有一種怒火攻心的感覺。

隻是他這人就算生氣,麵上也不會露出來,招牌的笑容如同貼在臉上一般:“我畢竟來這裏第一天,工作還是要熟悉一下。”

“熟悉什麽呀?我們財務部又不管事。”旁邊某個女子嬌笑道,“小哥哥不來玩牌嗎?”

“那資金都怎麽處理,上麵都不查站的嗎?”卿欽露出懵懂的神情。

又有人笑道:“小楊不敢管,我們多少年都這樣了,羅蘭之前是這樣,羅蘭的時候是這樣,七寶的時候也差不了多少。”

“這樣啊。”卿欽微微蹙眉,露出些不知所措的樣子。

他皮相生的極好,露出這個表情幾乎讓人憐愛,立馬就有人說道:“怎麽這麽死心眼呢?左邊櫃子裏有個賬本,主要還是老大管賬,你先跟著學,不會的再問他。”

連電子化辦公都沒有,之前砸下來的錢都被消耗到哪裏去了?

卿欽又磨磨牙,便依她說的,小心翼翼地,頗有些拘謹地打開了左邊的櫃子,這裏倒是存放的嚴實。

他坐在一旁的辦公桌上,低頭翻閱著賬本,這一本也不是暗賬,至少明麵上還是七寶酒莊的支出收入。

唯一不大一樣的便是,支出的數量明顯過多過高了,就算是把一整個莊園員工的福利算上去,也絕不可能高到這個地步。

何況,有些負麵消息明顯是開出來的虛擬發票擱這糊弄人的,還有一堆說不清道不明的應收款掛賬。

碰上個不懂行的可能就被騙過,卿欽卻是之前被家裏逼著學習過的,早就練就一雙火眼金睛。

卿欽就是再沒常識,心裏也有點數,再打量這室內的布置,隻覺得處處都是由金銀堆成,之前就已經隱隱燒起的怒火更加洶湧。

他冷笑一聲,把賬本往那聚會的男女中間一投,極其精準地把茶幾上零零碎碎的東西都給掃了下去,室內頓時響起一片清脆的劈裏啪啦聲!

男男女女們發出尖叫站起身,又驚又怒。

“你幹什麽!”何文半身衣服上都沾滿了酒液,馬上站起來伸手點著他,“在這下我的麵子是吧。”

“你的麵子?”卿欽玩味地咬著這四個字,牙根發癢,就算他想辛辛苦苦敗家跑路,這錢也不是拿來養蛀蟲的。

就衝這賬本做的,糊弄鬼呢!

就伴隨著屋內的巨響,外麵等候的五個人也趕緊衝進來,立馬看見盤膝坐在椅子上神色冷肅的卿欽和一身狼狽表情驚怒不定的數人。

卿欽坐在桌上:“雖然還沒到每個季度報賬的時候,但這賬本也做得太不用心了吧。”

進去還不過五分鍾,這位居然已經找到賬本的紕漏。

趙廬心已經提起來,一打眼又看見他那不省心的妻弟竟然也在這群人之中,隻覺得熱血上湧,差點一頭栽倒在地。

好在他急中生智,舍下一身臉皮,竟是直接見識撲通一聲,整個人趴在地上又哭又氣:“卿總,我也就直接跟你說了吧,我這位置是真的不好坐。楊一他是總負責人,位高權重,手底下有個什麽關係戶都往我這裏塞,我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還要被他威逼著平這個賬,平那個賬。你看看這掛上去的賬,絕大部分都是楊一借的。”

楊一萬萬沒想到這人竟能毫無節操到這種地步,一時瞠目結舌。

“他都敢直接堵我的嘴,您還不覺得這裏麵有問題嗎?”趙廬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必須要揪著卿總的善心,先把這一步逃過去,之後再想辦法把髒水往楊一身上潑,“我這也不好做啊!”

卿欽:……

他目光要從神色同樣震驚的男女身上劃過,皺著眉頭提出另外一個問題:“財務處不是隻有八個人嗎?你算一個那在這裏的應該隻有7個,還有一個人是誰?現在財務處誰都能來串門嗎?”

楊一噗嗤一聲笑出來:“我看中間有個男的,長得和趙廬的妻子有點像啊。”

“噢,裙帶關係有點複雜啊,要麽頭上有點綠,要麽這嘴巴能把黑白顛倒,厲害著呢。”卿欽涼涼地說道,此時門戶大開,一眼便看見走廊末端來了個提著大包小包的中年男人。

這人神情拘束,猝不及防見到室內的情景有些緊張,下意識就想往回走。

“等等,你是來這辦事的嗎?”卿欽輕盈地從桌上跳下來,腦後的小揪揪也隨著他的動作輕輕一顫。

他如同一隻優雅輕捷的大貓,悄無聲息地接近了獵物,“哦豁,帶這麽重的禮。”

包工頭還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麽情況,但也看出來這人在一片尷尬的氛圍裏態度自若,絕對不可能是一般人,立刻實話實說:“我是來送禮的,希望何總可以早點把項目款項撥下來。”

“何總?”卿欽記得酒莊裏沒有這麽一號人啊。

“就是趙廬的妻弟。”楊一立馬補刀,“他承接了七寶酒莊翻修的項目。”

“是七寶這裏沒給錢,還是這位何總手上扣了款?”卿欽秒懂,此時臉上還是帶著笑的,轉頭又對著包工頭說道,“您等等,在工地上幹活不容易,七寶酒莊的安全都得靠你們,該結的款我們七寶絕對不會欠。”

他說話輕聲細語,似乎心情極佳,絲毫看不出來剛剛大發雷霆的樣子。

恰恰就是這樣,讓趙廬心一下涼的徹底,他突然意識到,這位小卿總可不是隨便哭幾句就能夠應付過去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