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3章

喬禦和他約好的時間是寒假後的第一個周末, 地點是學校附近的一家奶茶店。

在還沒放假的周末,偶爾會有同校學生來這裏抄作業。

喬禦點了杯芝士抹茶。13年的時候奶茶業還沒像後幾年那樣炒得紅紅火火,便宜大碗, 也沒遠近聞名的品牌, 都是小商戶自己在搞。

譬如喬禦點的這杯芝士抹茶, 售價9元, 海鹽芝士足足占了高腳杯的三分之一。過幾年,想這麽大口地喝芝士,還得再加5塊錢。

趙祖安的俱樂部離學校挺遠, 他頂著教練嫌棄的目光請了半天假,跑過來的時候大汗淋漓。

地鐵站到學校還有接近2公裏路, 公交車半天不來,趙祖安又舍不得花7塊錢打車,於是幹脆跑了過來。

萬幸的是,沒有遲到。

趙祖安看了眼菜單,小心翼翼地點了一杯最便宜的奶茶,內心一陣肉痛。

喬禦在等他的時候正在寫奧賽班的作業,他頭也沒抬地說:“我請客。”

趙祖安下意識地鬆了一口氣,然後磕磕絆絆地說著:“不、不用了。”

喬禦不缺那6塊錢, 但是為了照顧他自尊心,沒有繼續堅持。

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都敏感,上輩子喬禦也是這樣。

趙祖安點的珍珠奶茶也很快被做了出來。喬禦還在對著試卷冥思苦想,他的步驟正做到了關鍵性的一步,暫時沒有精力理會對麵的人。

趙祖安小口小口地抿著奶茶, 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片刻後,喬禦停筆。他抬起頭,淺褐色的眼眸望向了趙祖安。

僅僅是過了半個多學期的時間,趙祖安麵對他的目光,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至少在剛認識的時候,他還會凶巴巴地朝喬禦瞪眼。

趙祖安試圖打開話題:“……啊,是題很難吧,第一次看到你思考這麽久……”

“嗯,競賽題。開春的時候我會參加全國數學聯賽的一試。”*

趙祖安有些接不上話,尬聊道:“好厲害,我還聽說你之前聯考考了全市第1,我加了一些7中的同學,那時候空間都要被你的事跡刷屏了……你怎麽一直看著我?”

喬禦的確在打量趙祖安。

趙祖安身上的變化很明顯,臉色病懨懨的,沒什麽精神。眼神也不如往日鮮活明亮。

這孩子才16歲,就有些死氣沉沉。

他還注意到了對方的手背上貼著個冰貼。這個冰貼一般用於夏季降溫,但是現在是1月份,天海前幾天甚至還下了一場鵝毛雪。

“貼這個幹什麽?”喬禦指著他手背上的東西問。

趙祖安茫然了片刻,才恍然大悟地回答:“啊,馬上就要打青訓賽了,最近訓練任務有些重,手經常疼。教練說可以貼這個,管用。”

幾天後的青訓賽,是他成為半職業選手後的首秀。整個青訓營裏隻有5個人參加,他有幸成為其中一個,並且打的是中單節奏位。

這場比賽的發揮直接關係著他職業生涯的未來,趙祖安異常重視。

喬禦的臉上出現了一層薄怒,語氣平靜地反問:“他讓你幹什麽你就幹什麽,他是你爹?”

他聲音不大,表情也沒什麽變化,但是趙祖安在那一刻卻被喬禦鎮住了。

喬禦罵他,趙祖安是不敢說話的。

在早些時候,趙祖安還在喬禦手底下學習的那段日子裏,他沒少被喬禦點名批評,因此此時下意識低下頭,引頸受戮。

大有“你罵吧,我在聽”的意思。

喬禦:“……”

他在心裏歎了口氣:“你知道嗎,風神俱樂部之前的讚助商,是方文清家裏的企業。”

趙祖安的嘴微微張開,十分驚訝:“他家裏這麽有錢啊?”

看樣子,並沒有多餘的聯想。

“方文清之前被我揍了,又被你哥揍了。你那時候因為跟我學習,已經很少玩遊戲,連那個賽季的排位賽都很少打,風神卻在那時候給了你青訓營邀請,你不覺得太奇怪了嗎?”

沒見過社會險惡的趙祖安茫然了片刻,最後問:“所以……你的意思是,是方文清讓風神給我發邀請函的?”

“顯而易見。”喬禦抿了一口奶茶,入口的甜味讓他略微有些煩躁的心情平複了幾分,“看你這個樣子,我不信你在俱樂部裏過得很好。所以,不需要誇張,也不需要隱瞞,用旁觀者的立場,也就是上帝視角、第三人稱,把你這段時間的經曆寫下來,包括所有讓你覺得不對勁的事情,就現在,我守著你寫。”

“如果你說你過得很好,不需要我幫忙,那我立刻就走。”

喬禦從書包裏拿出了一張A4紙和一支筆,遞給了他。

趙祖安拿著筆,麵露遲疑,。片刻後,寫下了第一句話。

[2013年11月14日 ,趙祖安以青訓生的身份,加入了風神俱樂部……]

一開始,趙祖安還寫得猶猶豫豫,到後麵字跡越來越淩亂,越來越潦草。寫著寫著,甚至直接哭了出來。

喬禦沒有插手,一直等到對方情緒平靜後,才接過了他手裏的紙。

全文沒有一句是在控訴,隻是很平靜地在寫他這段時間的遭遇,甚至連修辭手法都很少用,但卻字字都像泣血。

喬禦掃了一眼,把紙疊好,收進了課本的夾層內。

“你現在還想讀書嗎?”他問。

趙祖安撓了撓頭:“……違約金50萬,我交不起。而且現在回去,我肯定都跟不上進度了。”

喬禦的聲音驟然拔高:“不要給我理由,回答是或者不。”

“……不、不想。”

“那你還想繼續待在風神嗎?”

這一次,趙祖安十分堅定地搖了搖頭。

喬禦揉了揉眉心:“那你打算怎麽辦?”

“青訓賽,如果表現得好,說不定有別的俱樂部看上我……”趙祖安猶猶豫豫地說道。

風神這幾年老將走得差不多了,儼然從頂級豪門衰敗成了聯賽守門員,。但是依然有不少俱樂部把眼光放在這邊。因為他們培育出來的青訓生,水平真的很不錯。

喬禦站了起來,一把掐住了趙祖安的下巴,把他的臉扳向了自己。

“現在的話我隻說一次。回去後,把你的訓練表拍下來,發給我。每天都錄一段音,可以是教練罵你,可以是隊友罵你,隨便,錄像、照片也可以,然後也發給我。還有,我不管你什麽心態,以後這個俱樂部,別人對你發號施令,你要是覺得不爽,就直接拒絕。懂了嗎?”

喬禦的語速稍微有些快,盡管他很克製自己,趙祖安依然覺得自己下巴被掐得很疼。

“還有,把方文清拉黑。”

趙祖安的眼裏蒙上了一層淚花,哆嗦地回答道:“好、好。”

“很好。,”喬禦深吸了一口氣,“現在,跟我去醫院。”

*

趙祖安看喬禦在醫院繳費,看得膽戰心驚。

本就貧困的家庭因為債務變得雪上加霜。

喬禦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怎麽?心虛?那就記著今天我為你花了多少錢,以後十倍、百倍地還給我。懂了嗎?”

喬禦發現好言好語跟趙祖安說話,這孩子是不會聽的。

趙祖安天生反骨,還有些蠢,識人不清又容易推心置腹,又蠢又傻。

得恩威並施,嚇著來,知道怕了,這小孩才會聽話。

這很像PUA,但是至少挺管用的。

方文清就在PUA他。

醫生給出的檢查結果,是肌勞損,並且短時間內,不建議趙祖安進行高強度訓練。

喬禦把檢查表拍攝了一張,存到了自己的手機相冊。

“幸好你還年輕,發現得早,沒傷到神經,還有機會痊愈……”老醫生嘖嘖說道,“平時多注意一下,給你開點消炎藥,然後定期複查,最近兩個月都別高強度用手,要不然啊,你這手得廢。”

趙祖安小臉煞白,心有餘悸。

他看了眼檢測報告,道:“那醫生,我一周後還有個比賽……”

醫生推了推眼鏡:“什麽比賽啊?”

“電競比賽……”

“可以打,但是手疼就不要逞強,知道了吧?你別不信我,好多運動員都是我看的。”

趙祖安頓時如同小雞啄米般點了點頭。

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飄起了一陣小雪。

出來的時候,他看過天氣預報,說今天有降雪。

於是喬禦拿了兩把傘。

他從包裏拿出一把傘,遞給了趙祖安,看著比自己矮了接近一個頭的人。

“記得我跟你說了什麽嗎?”

趙祖安忙不迭點了點頭。

“很好,回去吧。”

說完,喬禦撐起了另一把雨傘。傘撐開,像是一朵綻開的花。

他轉身離去。

市人民醫院離喬禦家不是很遠,喬禦沒有選擇擠地鐵,直接等在了公交站台邊上。

幾分鍾後,熟悉的317路駛來,他拿出了公交卡,正準備上車,背後突然傳來趙祖安的呼喊聲。

“喬禦,等一等我!”

喬禦回頭。趙祖安從地鐵站出口爬了出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大概是怕來不及,他沒撐傘,小雪花落在他的發梢上,又很快融化成水。

喬禦:“……嗯?”

趙祖安把手裏的紙遞給了他。

他說:“這是我的欠條,第二張是身份證複印件,你拿著。我這裏也有欠條的複印件。”

喬禦接過一看,趙祖安字寫得很潦草急促,但是依然能看清字跡。

本人(趙祖安)(附身份證號)於2014年1月19日,向喬禦借款1410元,用於診斷和開藥治療,並承諾未來以數倍還款。

後麵是簽名,另一張是身份證複印件。

公交車停了一會兒,然後重新開走,留下了汽車尾氣。

雪水順著站台的屋簷掉落,滴滴答答。

喬禦遲遲沒有說話,讓趙祖安感覺十分忐忑。

他小心翼翼地說著:“我以後一定會還給你的。”

喬禦把這張欠條同樣夾進了書裏。

“那我等著。另外,青訓賽好好打。”他笑著說。

作者有話要說:*備注:現實生活中,全國數學聯賽1選是在九月,二選在一個月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