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血夜來臨

崔左荊沒有回頭,來人步調穩健, 走到他身邊, 一手撐著地, 也像他那樣盤腿坐下。

一時間兩人誰都沒有說話,崔左荊從箱子裏掏出罐新的啤酒, 扔給董征。

董征接過,瞥了眼地上東倒西歪地三個空罐,單手起開拉環, 悶頭灌了一口。

啤酒的味道說不上多好, 普普通通, 帶著麥子發酵的氣味,但對於董征來說, 上次嚐到酒精的味道, 已經是他還活著時候的事情了。

月亮上的紋路越來越大, 已經到了清晰可見的地步, 似乎下一秒就會脆聲裂開。董征沉默半晌,解釋道:“我剛剛跟著論壇上說的囚徒控製方法試了下中斷聯係。”

崔左荊一點也不真心實意地道:“那恭喜, 你成功了。我現在已經感知不到你那邊的情況, 就算在囚徒空間裏, 也沒法像還在哈默爾恩時那樣, 通過你的眼和耳獲知外界的訊息。”

董征點點頭, 將啤酒放下,右手在左手背的紋章上畫了個略顯繁複的圖案,下一刻, 崔左荊又重新恢複了對董征的感知。

說實話,這種兩人之間彼此串聯的感覺讓崔左荊有些不太習慣,雖然它已經伴隨他數天了。

董征重新端起啤酒:“我剛才隻不過試一試,沒別的意思。”

崔左荊盯著他看了數秒,扭回頭去繼續望月亮,冷漠道:“哦。”

崔左荊一口氣喝了三罐啤酒,兩頰泛上潮紅,舉手投足間隨性灑脫,但略帶醉意的眼眸深處,依然是冷冰冰的。

他這個年紀的少年身上,有種模糊性別的美感,董征不禁想起在醫院五層走廊上醒來時,看到的那滴從崔左荊眼睫上跌落,化作琉璃的水珠。

“當時情況緊急,很多事情沒來得及說清楚,現在我們是不是該再好好商討一下你亂跑讓我精神透支的事情?”

等到話脫出口,董征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仿佛在欲蓋彌彰。

他本來不想的。

“老天。”崔左荊無奈地深吸口氣,他本以為這事兒在醫院裏就揭過了呢。

“好吧,我再一次向你道歉,我剛成為囚徒不久,對於力量的使用還很生疏,戰鬥能讓我盡快熟悉現在的狀態,所以我才會對上劊子手,希望借此恢複實力,結果一不小心玩的太high了。我保證,絕對不會有下次了。”

董征看著崔左荊側臉,在少年和他對視的那瞬間移開目光,嗯了一聲,“我的能力對你實力的發揮也有不小的製約吧。”

“是啊,所以要想讓我恢複巔峰狀態,還需要你快點變強才行。”

兩人並肩坐著,中間隔著禮貌而安全的距離,誰都沒再說話,默默地喝酒。

很快,董征被天空中的奇異景象吸引了注意力,他從未見過如此……讓人心生敬畏和恐懼的自然變化。

月亮上最大的那條縫隙此時已經將整個月麵貫穿,蜿蜒曲折,在董征和崔左荊的注視下,無聲無息地碎開。

但董征仿佛真的聽到了聲響,恍若瓷器跌碎在地上,支離破碎。

一塊塊細小的殘片從半邊巨月上跌落,剩下的仿佛被某種引力禁錮,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猩紅潑灑,飛快地將深藍色的夜幕占據,就好像……就好像月亮真的隨著碎開灑出許多鮮血。

董征無法抑製心中的驚駭,低低地倒吸口涼氣。血色已然蔓延至了視線所及的最遠處,一切的一切,都籠罩在血色夜空下,唯有破碎的圓月,還散發著皎潔的白輝。

宛若末日降臨。

“這就是血夜嗎?”他低聲問。

“是的。”崔左荊又起開一瓶啤酒,沒有喝,單純地握在手中感受沉甸甸的分量,輕聲道:“馬上清理就要開始了。”

或者說,屠殺。

兩人又坐了一會兒,崔左荊偏頭看向董征,問:“你好像有話要說?”

董征沒有否認,這個問題目前至關重要,“你說朝聖之旅危機四伏,朝聖者既然需要一直走到皇後麵前,在盒子裏不可能單純地被動抵抗和逃跑吧。現在不論是我還是臨海,刨除你和維克多的幫助,保命能力都太弱了,有沒有能夠盡快提升實力的方法?”

崔左荊一針見血:“你又在論壇上看到了什麽?能力覺醒?”

董征嗯了一聲,“你這麽強,是因為能力覺醒嗎?”

崔左荊想了想:“一部分吧,提升實力的事情暫時還不用太急,新手區域裏的人都差不多這樣。等到了下一個區域就好,你和你弟可以去試著覺醒,如果有能派上用處的能力,我和維克多再給你們訓練一下,進步應該會很快。”

董征:“你和維克多之前都是朝聖者,成為囚徒後能力也不會消失吧,能問一下你們的能力嗎?”

這沒什麽好隱瞞的,崔左荊將地上的易拉罐拉環拾起,隨意在地上一挖,直接摳出來了一塊水泥,數秒後,拉環在他手中化作齏粉。

“我的能力叫做【戮者】,簡單來說,是能將一切物體化作最為鋒利的武器,但如果作用在質地很脆弱的東西上,很快就會把它毀掉,就像剛才的拉環。”

崔左荊拍拍手上的飛灰,繼續道:“維克多的能力叫【淨化】,顧名思義,能夠解除負麵效果,按理說這種解除可以針對任意效果,但程度直接和他本人的力量強度掛鉤。”

董征幾乎立刻反應過來,“所以在聽到臨海說在幻境中維克多消除了所有亡靈鬼怪時,你和維克多才會那副反應?臨海在不知道維克多能力的前提下,在幻境中看到了相關的事情。”

“對。”和太機敏的人說話省心是一方麵,但有時也會讓他有種一切都被看透的不爽感,起碼現在崔左荊就這種感覺。

董征點點頭,真心實意地感歎道:“能力都很強,戰士和醫療,你們組合起來,無論對付什麽都很容易吧。”

“事實上,在之前的朝聖中,我們隊伍裏麵一共五個人,為了方便你理解,如果比作遊戲的話,分別擔任刺客,戰士,指揮,法師,奶爸。我是刺客,而維克多是奶爸,戰士另有其人。”崔左荊聳肩,“如果幸運的話,你之後也會見到隊伍中的其他人。”

“這世界比你想象中可怕的多,一個人就算再強,能夠起到的作用也極其微弱,好的隊伍勝過一切。從現在開始,你可以多留心其他人,盡快組建屬於自己的隊伍。”

董征還想再問,身後天台的門再一次被推開,臨海和維克多爬上來。少年看到正並肩坐在月下的董征和崔左荊,誒了一聲,“竟然真的在這裏,還偷偷喝酒!都不叫我,太不講義氣了吧。”

臨海在董征身邊坐下,也不客氣地拿了聽啤酒。他盯著血色天空中破碎的月亮,一刻也沒有移開眼。暗紅色的光灑在眾人臉上和維克多純白的毛發上,將一切賦予不詳的意義。

董臨海輕聲感歎道:“這就是血夜嗎?”

人們的歡呼幾乎要將馬戲團的棚頂掀翻,小醜拎著驚嚇盒子鞠躬退場,於沸騰的掌聲中在獅子麵前打了個響指,惹得那頭巨獸咆哮。

他掀開厚重的簾子,鑽進後台。

聲音立刻減弱許多,後台空無一人,酒櫃最上層,玻璃瓶中彩色的光點緩緩遊動。

但虹般的流光中,缺少了一抹幽藍。

每一步都沉重得讓地板顫動,小醜放下驚嚇盒子,解開滑稽肥大的演出服,換上黑色西裝。

虯結的肌肉將白襯衣胸口間的扣子幾乎撐開,他戴上六芒星形狀的袖扣,坐在鏡子前,打開卸妝水,卸掉那嘴角咧到耳根的可笑笑麵。

鮮豔的紅顏料再一次附在他布滿可怖疤痕的臉上,唇角重重下垂,黑色的淚珠被畫在眼底,深紫,靛藍的星星和月亮出現在白麵之上。

小醜放下筆,嘴唇緊崩成一條直線,但臉上的妝容讓他仿佛正流下懺悔眼淚。

他站起身,取下掛在牆上的雙刀,銀色的刀麵上看似華麗的紋飾是致命的血槽,刀鋒弧度好如兩輪新月,被淚紋小醜緊緊握在手中。

他戴好領結,在無人注意的角落裏,走出馬戲團的演出棚,踏著滿地血色月光,走向城市。

“嗯,已經開始了。”

崔左荊的聲音在風中漸漸消散,腳下的城市中,一場血腥的“清洗”拉開序幕。

頭顱於刀光中飛落,屍體化作銀亮的光點,悄無聲息地融入月色,皮鞋踩碎了地上的一滴血,將豔色印入泥土,留下個單調的鞋印。

小醜拎著刀,走過空無一人的街道,尋找下一個目標。

風吹動衣角,三人一貓坐在天台上,聆聽著靜默夜晚中時不時從角落裏爆發出的短促哭嚎。

維克多低聲道:“因血夜而死的人無法和在盒子中死亡的那些人一樣,再次以其他形式活下去,對他們來說,這就是生命的終結。”

崔左荊站起身,看到了街角小醜一閃而過的身影,和那雙新月彎刀上斑駁的血痕。

“也許和你們想象的不一樣,積分不足的人並不能被純白地界自動清除,他們都是被殺掉的。在不同的區域中,血夜的行刑人也不同,而這片區域的行刑人,是我的一個老朋友。”

“但這種清理機製,也給了積分不足的人們最後的希望,隻要躲過行刑者,活過這個血夜,就算沒有足夠的積分,也可以繼續活下去,直到——下一個血夜來臨。”

————第二卷 ·時之迷宮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