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西海岸邊有個城鎮, 城鎮名字就叫做四海城,四海城中繁華熱鬧,人多是來自天下八方,也有喜愛在凡間遊曆的修士。

裴雲舒帶著小燭尤來到一家客棧坐下, 吩咐小二上一些招牌菜後, 就拿起水, 喂了小燭尤一口。

小燭尤握著爹爹的手, 乖乖地喝著水, 他坐在裴雲舒一旁的凳子上,坐姿端正,卻一點點地朝著裴雲舒的方向偏去。

一大一小的相貌皆是不凡,周圍的人忍不住看了幾眼,再轉過頭去聽散修們說的稀奇事。

坐在正中的正是一桌年紀輕輕的散修, 修為最高也不過築基, 其中一身著藍衫的青年正滔滔不絕地說著前不久落下帷幕的修真大賽。

“聽聞最後的十個人裏,單是單水宗就占了四人?”有人好奇問道。

藍衫人點了點頭, “不錯。但也不知為何, 本來能得頭名的單水宗弟子雲城道友, 半途中卻變了一副樣子,還差點失手將一位道友打死。於是大能們將他的名次往下壓了又壓,作為懲戒, 才讓他錯失了頭名。”

旁人可惜道:“這一個失手, 實在是可惜。”

“隻他可惜, 單水宗並不可惜。這次的第一名還是單水宗的人, 聽聞是淩野真人的弟子,”另外一個人感歎,“當今修真界,真是單水宗一宗獨大。”

藍衫人道:“除了單水宗,其他宗門的青年才俊也有不少。第三名元靈宮的巫九,第四名玄意宗的邊戎……我的本事與他們相比,那當真遠遠不夠。”

裴雲舒給小燭尤擦完了手,又給自己倒了杯茶,他聽著這些談話,神態沒有變化,隻是閑適的聽著,為巫九和邊戎感到高興,聽在他的耳朵裏,就像聽著別人的故事。

“爹爹,”小燭尤終於移到了裴雲舒的身邊,和爹爹腿挨著腿,“爹爹,我們吃完飯後去哪裏?”

他揚著小腦袋看著裴雲舒,眼中眸色極純,黑得避開了光線,這一雙眼本該怪異十足,但放在他的這張可愛的小臉蛋上,就相當的好看了。

裴雲舒學著燭尤的模樣歪了歪頭,反問他道:“燭尤想去哪裏?”

小燭尤想了想,“燭尤和爹爹不待在四海城。”

這麽小,卻極有想法了,裴雲舒笑了起來,佯裝猶豫,“燭尤不喜歡這裏嗎?”

這裏哪裏都好,隻是人太多了。

小燭尤還記得銀龍說過的話,它會讓龍父來這裏找他和爹爹,他怎麽會允許爹爹真的被找到呢?

小燭尤抱住裴雲舒的手,用臉蹭蹭裴雲舒的掌心,乖乖道:“燭尤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好,”裴雲舒被他這麽一下,撒嬌得心都軟了,他的五指揉著燭尤的黑發,“燭尤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散修之中突然傳出一聲喧嘩,打破了兩人的對話,客棧中的人好奇地往散修的方向看去,就看到這群散修神情激動。

“你說的可當真?!”

“你當真在、你當真在東海處見到了位大能?”

說話的人已經漲紅了臉,他站起身,拿著茶杯的手在顫抖。

被問話的人道:“我騙你們作甚?一個月之前,我想著去同鮫人換一卷龍綃,誰知道就見那位大能端坐在東海之邊,我隻敢遠遠的看上一眼就不敢再看。前些日子,我又去了一次東海,誰想那位大能還在東海邊上打著坐,我這次看得清清楚楚,絕對錯不了了。”

“那他豈不是足足在東海停留了一個多月?”

其他人語氣悔恨,“你怎麽不早點說,不行,我現在就去東海看上一看,就算是不能得到大能的指點,隻看上一眼那也是好的。”

其中一人轉眼就出了客棧,其餘幾人彼此對視一眼,也跟著急急追了出去。

裴雲舒聽完他們的話,眉頭微蹙,在小燭尤看過來前,又轉眼舒展了開來。

小二從後方送來了熱騰騰的菜肴,裴雲舒洗淨筷子,遞到小燭尤手裏,兩人慢條斯理地吃著飯,小燭尤手上沾滿了油,他撥了一隻蝦放進裴雲舒的碗裏,朝著爹爹笑道:“爹爹太瘦了,要多吃些東西。”

裴雲舒的手腕從衣袖裏露出,他把手放在燭尤的手腕旁邊,“爹爹的手臂要比燭尤的粗。”

燭尤伸出了手,拿著手帕將手擦幹淨後,才小心握住了裴雲舒的手腕。

他的手實在是小,如今還握不住裴雲舒的一個手腕,但他很是努力,繞過裴雲舒的腕骨,去碰自己小小的手指。

“爹爹還是太瘦,”他比了一比,“待我再過一段時間,就能握住爹爹的手腕了。等燭尤長大之後,燭尤的手會比爹爹的手還要大,一握,將能將爹爹的手整個藏在手心裏。”

他一邊說,一邊去抓住了裴雲舒的整隻手。

裴雲舒好笑道:“那燭尤就慢慢長大吧。”

小燭尤瞥了他一眼,慢吞吞問道:“那爹爹,在我長大之前,你不許給別人握住你的手。”

這個神情作態,讓裴雲舒以為見到了成年後的燭尤,他下意識點了點頭,“爹爹答應你。”

話音剛落,他才反應過來好像有哪裏不對。

但小燭尤難掩愉悅地朝著他燦爛一笑,他就將這件事拋到腦後去了。

*

南溪鎮新來了一戶人家,來到這的第一天就大手筆地租下了一座宅院。

這戶人家就父子兩個人,父親長得俊俏,兒子也極為好看,搬來南溪鎮的第一天,鎮上上了年紀的人路過時都要好奇地看上兩眼。

裴雲舒與小燭尤昨日才搬來南溪鎮,他們倆睡了一個好覺,一夜睡到日上高頭才醒了過來。

燭尤現在是正愛玩鬧的年齡,裴雲舒也許久未曾放鬆過了,他樂得陪著燭尤自在。醒來後吃了些東西,就帶著燭尤在院中做了個秋千。

小燭尤沒做過這些東西,他背對著裴雲舒蹲在地上,麵無表情地看著地上的木材和繩子,覺得自己在爹爹麵前丟足了臉。

“燭尤?”身後的裴雲舒道,“遞給爹爹一根繩子。”

小燭尤拿起一根繩子遞給裴雲舒,裴雲舒含笑誇了他一句,“燭尤是不是沒見過這個東西?”

小孩子搖了搖頭,可憐巴巴地看著裴雲舒。

裴雲舒道:“這個東西有趣極了,待爹爹弄好了,就教燭尤怎麽玩。”

他沒用法術,隻一點一點的去做,在這暖陽之中,不必憂心其他,慢慢折騰時光,也是一件格外美好之事。

等裴雲舒弄好了秋千之後,小燭尤已經趴在一旁的石桌上睡著了。

裴雲舒莞爾,俯身將他抱起,緩步順著院中小路回了房。剛把燭尤放到**時,小燭尤便揉著眼睛醒來,軟軟道:“爹爹。”

“爹爹在這,”裴雲舒索性脫鞋上了床,陪著他一起睡著,“燭尤再睡一會吧。”

燭尤趴在裴雲舒的懷裏,嘟著嘴索要一個親親,再環著裴雲舒,沉沉進入了夢想。

*

裴雲舒與燭尤在南溪鎮適應得很好,因為燭尤的名字在凡間極為奇怪,裴雲舒便給他起了一個名字,叫裴雲椒。

今日去釣魚,明日去郊遊,連接著遊玩了好幾日。一次日落西山,裴雲舒帶著燭尤回來時,在路旁見到了從私塾下學的學子。

那些學子也有年紀小小的孩童,裴雲舒看著他們相攜走過,心中不禁一動。

第二日,他也將燭尤送進了私塾中。

燭尤不懂人情世故,也不懂禮義廉恥,趁此機會讓他讀一讀書,既可以認識些同齡人,又可以懂得些道理,是一舉兩得的大好事。

小燭尤被送到私塾的第一天,他看著裴雲舒走遠的背影,臉上陰晴不定,等看不到裴雲舒的影子後,才轉過了身,沉著臉跟著人進了私塾。

如同裴雲舒所想的那樣,燭尤很快就認識了許多同他一般大的孩子,那些孩子活潑大膽得很,有時會結伴來到裴雲舒的院子處,來找燭尤一同出去玩耍。

燭尤有時會答應,也有時會拒絕,但裴雲舒很是欣慰,因為他看得出來,燭尤的人緣極好,那些孩子對小燭尤很是信服。

這樣悠閑的時光逐漸過了半個多月,這一日,小燭尤在用晚飯時顯得格外心神不寧。

裴雲舒不由問道:“怎麽了?”

小燭尤抬頭看著他,臉上露出抹糾結的神色,半晌,他終於放下了碗,趴到了裴雲舒的懷裏。

“爹爹,虎子的娘親問我,她問我的娘親是不是去世了。”

聲音悶悶,並不開心。

虎子的娘親是這附近出了名的喜歡撮合別人的婦人。

裴雲舒語塞,過了片刻,才想好怎麽說:“燭尤沒有娘親。”

“……”

他窘迫得厲害,實在說不出“你有的是龍父”這句話。

眼前的小燭尤就是燭尤,當著燭尤的麵說這句話,如果燭尤以後恢複了,豈不是聽起來很是尷尬?

小燭尤:“那龍父就是燭尤的娘親嗎?”

裴雲舒猶豫了又猶豫,想了又想,才遲疑地點了點頭。

小燭尤捏緊了爹爹的衣袍。

他低著頭,看不清臉上是何表情。

“那爹爹……會不要燭尤嗎?”

裴雲舒連忙把他抱在懷中哄道:“怎麽會?燭尤莫要胡思亂想,我可是你的爹爹,怎麽會不要你?”

小燭尤的聲音裏終於露出了幾分哭腔,“那爹爹、爹爹不要給燭尤娶娘親。”

裴雲舒哭笑不得,“你到底想了些什麽,我何時要娶親了?”

他好言好語地將燭尤給哄好,也不知他今日是怎麽突然說起的這一番話,但過了兩日,虎子他娘上門,三言兩語離不開鎮裏的好姑娘時,裴雲舒才知道燭尤這是何意。

他拒絕了虎子他娘的好意,微笑道:“我有雲椒便夠了。”

“怎麽能有兒子便夠呢?”虎子他娘嗔怒他一眼,“你還年輕,長得有這麽好看,現在不娶妻以後可怎麽辦?等你家雲椒長大了,還不是隻有你一個人孤零零的,多可憐啊。”

“鎮南頭的徐姑娘,鎮北頭的趙姑娘,好多人都來朝我偷偷打聽你呢,你說說,裴公子,這都是好人家的好姑娘啊。”

裴雲舒神情無奈,“都是好姑娘,可我並非良人。”

虎子他娘急了,又勸說了好長一段時間,到了該走的時候也不見裴雲舒鬆下口頭,她隻能歎了口氣,佯裝怒意道:“等著,我明日再來叨擾你。”

虎子他娘一出了房門,還沒到家,就見到了等在路邊的燭尤。燭尤靜靜看著她,小小的人在昏黃的落日之中,容貌更顯非凡。

虎子他娘道:“雲椒,如今已經晚了,你還不回家?”

燭尤抬頭看了看天,再看著虎子他娘,道:“我爹爹不會娶妻,誰都不娶。”

虎子他娘好笑,不甚在意道:“你這孩子還小,不知道女子的好處,等你到了你爹爹那般的年齡,就會知道大娘這一番良苦用心了。大娘這是為了你和你爹爹好,家中少了個女子,是不是連飯都沒法吃?”

燭尤語無波瀾,他又說了一次,“大娘,不要再去找我的爹爹。”

他的眼中逐漸有了波動,豎瞳時隱時現,皮膚之上,有猙獰的龍鱗隱隱顯現,波濤洶湧的海浪之聲越來越大,虎子他娘順著聲音顫顫巍巍看去時,卻隻見有水流順著嚴絲合縫的房屋縫隙中流出,房屋被鼓起,好似下一瞬就會破裂。

再轉頭一看,燭尤已經不見了蹤影,虎子他娘軟著腿走進了家門,一進去,就徹底被嚇得軟在了地上。

隻見滿院子之中,積了整整漫過半個小腿的水,水裏都是她曾經撮合過的一對對男女,這些人麵目猙獰,在血水中要朝著她撲來。

虎子站在屋簷下,疑惑叫道:“娘?”

他娘抖了一下,這一抖,滿院子的血水一下子就不見了,好像先前那一幕,就是個錯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