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屋外傳來門扉支呀的聲音,然後就是木屐敲著石質的地麵,哢嗒哢嗒脆脆地響。小幽回來了呢,新的圍棋周刊,佐為興奮地撲到門邊,還好記得安倍幽的吩咐,隻站在門旁的陰影裏,稍遠的回廊上,陽光正在原木色的地板上映出金色的光。
木屐嗒嗒地響,聲音越來越近,風吹過來,紫藤花令人迷醉的香氣拍在門框上又撞碎了。佐為的思緒一陣迷離,緩緩地伸出透明的手,去摸那道金色的陽光。
“給我收回去。”一聲怒吼傳來,震醒了佐為,他急忙收回手。都忘記了呢,這裏是京都,但卻不是平安朝,這裏是土禦門,但卻不是晴明大人所住的那個宅邸了,被花香繚亂的時空傾刻又回歸正途。
“你想煙消雲散就早點說,現在我花了這麽多時間把你的神形凝固下來,每周辛辛苦苦跑去買圍棋周刊,你倒好,居然想去曬太陽嗎?想把自己曬化了啊!”一連串的咒罵隨著奔跑聲接近,佐為馬上把自己縮回房間的角落,嗚,又挨罵了呢。
佐為小心地拿狩衣的長袖遮著自己的臉,然後從衣縫間看過去。小幽還在啐啐念著:“我不過就是去東京找朋友玩嘛,手癢又試著召什麽式神呢,象平時一樣召不到式神也就算了嘛,居然把你召了來,遊魂一個,居然還是棋癡,成天纏著要我下棋,我哪會下什麽棋。而且居然你有沒有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是個遊魂,一個剛凝形,沒有附體的遊魂,能被太陽照到嗎……”
佐為看著小幽在那邊啐啐念著,滿嘴的嘮叨,暖暖地笑了起來。因為安倍幽一邊嘴裏在埋怨,一邊卻在將牆上舊的圍棋周刊拆下,疊好放在一邊。然後將新買的周刊拆開來,按頁碼,一頁頁地用大頭釘釘在牆壁上。“小幽真是好人呢。”佐為這麽想著,順嘴也說了出來。“哼,我是爛好人!”安倍幽轉過頭來狠狠瞪了佐為一眼,又忍不住笑了起來,佐為縮在牆角的樣子真象一隻小狗呢。
圍棋周刊貼好了,安倍幽轉身提起買回的菜蔬:”你乖乖在這裏看周刊,我做飯去了。“小狗乖乖地點了點頭,就直往牆上撲去,安倍幽無奈地歎了口氣,往廚房走去。
一個人的飯菜費不了什麽事,很快,安倍幽就拿著一個托盤回到屋裏,托盤上一碗米飯,一條魚,一碗味噌湯還有一小碟蔬菜。佐為看見安倍幽端著飯過來,戀戀不舍地將自己從牆上的圍棋周刊中扯下來,上周小光大手合中盤勝了,小亮也是呢,又留戀地瞄了一眼後,佐為走到安倍幽的身邊,坐了下來。
雖然自己不能吃東西,但用餐時間卻是想陪在小幽旁邊,因為一個人吃飯真是太寂寞了。佐為這麽想著,帶些傷感的眼神落在安倍幽身上,那麽安靜而守禮的用餐姿態,每一舉一動都深深刻劃著寂寞兩個字。
咽下口中的飯,安倍幽瞄了身邊的藤原佐為一眼,其實這個鬼還是有幾分體貼的,想著,安倍幽淺淺地笑了起來。”佐為,說說話嘛,你這樣看著我吃東西,我會覺得別扭的。“每次,安倍幽都用這句話引起話題來,然後佐為就會給她講這一千年的經曆,怎麽和虎次郎見麵的,怎麽和他對弈,怎麽哭著讓他剃了頭發去下禦城棋的。然後又是怎麽見著他在三十歲的大好年紀就此逝去,又是怎麽見到進藤光這個壓根連棋子都拿不好的小屁孩,怎麽遇見塔矢亮,怎麽在個小盒子(電腦)裏和全世界的人下棋,怎麽與塔矢行洋進行了那場驚世的對決,怎麽發現進藤光擁有了自己的圍棋之後黯然任自己消散。那麽多故事被反複地講,每講一次就多出一些細節來,奇怪的假魚缸,千年不變的傘,會流出橙色水的櫃子。佐為的話語裏是滿滿的喜愛與友情,安倍幽心想,這些都是自己所沒有的。接下陰陽師這個位子,就當許多人對自己退讓三舍,而那些精靈鬼怪的存在也使自己似乎和現代社會隔著一層透明而堅韌的膜。但越是這樣,安倍幽就越喜歡聽佐為說那些故事,說那些自己不可能擁有的情感。但是今天……
“佐為,今天,我不想聽說虎次郎和小光的事。”
“那你今天想聽什麽呢?”佐為奇怪地看了安倍幽一眼,平時說這些小幽不是挺愛聽的嗎?
“嗯,你說你見過晴明先祖是吧。”安倍幽可愛地側過頭,柔順長發從肩上滑落,“可以給我講講他的事嗎?”
“好呀!”雖然平安朝的那件事讓佐為的心底有道深深的傷,但那個倚迷繁華的年代還是有不少讓他快樂的記憶,安倍晴明就是其中之一。
“其實我和晴明大人隻見過四次麵,下過三盤棋。”佐為說著,目光移向院子裏的紫藤架,“記得那個時候也是紫藤正開到最好,我給皇上教完棋後回府的路上遇見了晴明大人。晴明大人說:‘聽說藤原棋師的棋下的極好呢,有空能不能來土禦門陪我下上一盤,午後到黃昏,我都會在家裏。’有人約我下棋,我當然開心,所以就痛痛快快地答應了。當天下午我就去了土禦門,進門就看到對著院子的回廊上放著一套棋具,正對著旁邊那棵開到盛極的紫藤,晴明大人真是會享受呀。”說到這裏,佐為笑了起來,目光落在屋外的回廊上。
“那天我和晴明大人下了一盤棋,我持白,晴明大人中盤就投子了。我說再下一盤吧,晴明大人卻說:‘這樣的棋,一天下一盤就足夠了,真是麻煩藤原棋師還要這麽遠的過來。’我急忙說沒什麽,有人一起下棋就是最好的了,何況還是這麽好的環境。晴明大人的院子很漂亮呢,雖然粗看上去象從野外移來的一片草地,草葉間桅子,龍膽,各色的花草相映,卻有另一種韻味。”佐為的目光遠遠地眺開,象又望見了那個豔色紛呈的平安朝,而安倍幽也在一邊聽癡了,停下了筷子。
“第二天,我又去找晴明大人,還是隻下一盤棋,我仍是持白,晴明大人這次隻輸了三目半。第三天,我依舊是持白棋,費盡心力才勝了晴明大人,但這次,他僅僅是以半目告負。第四天,我又興奮地登門,但晴明大人卻拿著棋子輕輕敲著榧木棋盤說,今天不想下棋了。我有些失望,問他為什麽,今天他說不定就能贏我了呢。‘佐為’晴明大人突然這樣叫我,嚇了我一跳,要知道他平常可是都叫我藤原棋師的,這樣直接叫我的名字的方式,不知為什麽從晴明大人口中傳出卻有些歎息的味道。‘佐為,’他說,‘你覺得今天會輸給我,還這麽開心地要和我下棋嗎?’我被他的話說得怔了一下,然後回答道:‘輸贏有什麽關係嗎,我隻是想下棋,隻是喜歡下棋,下出最好的那一步,要是能這麽一直一直地下棋就好了呢,其它的……’那時,我笑著搖了搖頭,看著院子裏的紫藤花,一串串,嫋嫋地豔麗著。‘這樣呀。’晴明大人沉默了很久,歎息般地說:‘其實這也算你的執念吧,那麽我許你一個咒。’“
”咒?“旁邊的安倍幽驚歎了一聲,晴明先祖下的咒呀,安倍幽的目光在佐為的身上掃視過,似乎有些明白了。
”’咒?‘我當時也是這麽驚奇地問,’是的。‘晴明大人回答,’我許你,因你愛圍棋的心,而成為這十九路世界裏的魂,你願意嗎?‘成為圍棋的魂?這對癡愛圍棋的我來說自然是最好的咒了,我點頭答應,就在我說好的時候,晴明大人手裏持的棋子落在棋盤上,我記得,他是將棋子落在天元的。”說完這段,佐為久久的沒再出聲。
安倍幽等了一會兒,發現佐為沒再說話,就催促地問:“那,後來呢?”被這一問,佐為從回憶裏驚醒過來:“後來?後來我看晴明大人那天沒想下棋,所以就告辭回去。本來想著改天再來找晴明大人下棋的,但第二天,就被皇上要求,和管原棋師下了那場禦前賽……”
“呃,後麵的事請不要再說了呢。”安倍幽說道,那場比賽她聽佐為提起過,那是佐為心底的痛,安倍幽不希望這個痛再被翻出來。唉,今天本來是想多了解一些晴明先祖的事,說不定對自己召喚式神有幫助,但沒想到聊著聊著,就聊到了這。安倍幽端起托盤站起身來:“我吃完了,你回去看圍棋周刊吧。”還在傷感著的佐為一聽到圍棋周刊四個字,盈紫的眼眸馬上就亮了起來,“好的,好的。”邊說就邊往牆上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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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話之二:不太記得日本人對於稱呼的忌諱了,隱約記得一般是姓加上職位,或者平輩的朋友就是直接稱呼姓的,會稱呼名字的隻有家人或者非常要好的朋友。但是不知為什麽不想把晴明大人換成安倍大人,所以大家就這麽將就著看吧,錯了的話,那就……我也不想改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