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曹燁踩著拖鞋去衛生間洗漱,隔著虛掩的門,梁思喆聽到他在裏麵一邊放水一邊輕快地哼著歌。

雖說曹燁看上去一直無憂無慮的,但高興成這樣,他還是頭一回見到。

……行吧,卡裏還剩四萬多塊,一台空調總能買得起吧?至於之後的開銷,等再說吧,之後的路還不一定怎麽走呢。

梁思喆拿起床頭的劇本,翻開來看了看,這劇本到他手裏好幾次,到這會兒才拿得心安理得。

隻是雖然目光落到劇本上,但其實上麵的字一個都沒往腦子裏麵進。

他忍不住回想起曹修遠說的那句話——“要麽是朽木不可雕的蠢才,要麽是一鳴驚人的天才”,他不覺得自己會是天才,來茵四街前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成為演員,就算這陣子狂補了很多片子,對於如何演好一個角色,迄今為止他也沒有任何想法。

可也不至於是朽木不可雕的蠢才吧?梁思喆難以接受這個可能性會跟自己扯上關係。

天才和蠢才……這兩種可能性太極端也太矛盾了。就算自己的小提琴拉得不錯,梁思喆也從未自詡過天才,他知道這背後是自己日夜付出的結果,這世上的天才寥寥無幾,他從未覺得自己會是其中之一。

曹燁洗漱完,哼著歌從衛生間走出來,他往電風扇前的床邊上一坐,讓風吹著自己剛洗過的濕漉漉的頭發:“我爸有沒有說什麽時候找人來安空調?”

梁思喆的目光從劇本上抬起來:“沒,應該就這幾天吧。”

“你說他不會忘吧?”

“不會吧。”

曹燁扭過頭看他,電風扇正好吹到他那邊,把他的頭發吹得揚了起來,他看著梁思喆:“我們要有空調了,你高興嗎?”

“還行,”梁思喆說,“挺高興的。”

“一點兒也看不出來。”

“我就這樣,喜怒不形於色。”其實是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嗨你還挺深沉,”曹燁笑出聲,“裝酷。”

晚上睡覺的時候曹燁還記著空調的事情,關了燈兩人躺在各自的**,曹燁在黑暗中說:“你說,我爸明天能記得給我們裝空調麽?”

“誰知道呢。”梁思喆閉著眼睛說,心道如果你下午沒纏著我看部《午夜凶鈴》,說不定我已經預約好了明天的上門安裝空調服務。

“如果明天不來,我就打電話給他。”曹燁自言自語。

聞言,梁思喆倏地睜開了眼:“……”

“不能剛想起自己有個兒子,轉眼就忘了啊……”曹燁接著說。

“明天會來的,”梁思喆閉上眼睛說,“快睡吧。”

第二天上午趁著曹燁還沒醒,梁思喆打車去附近的家電城逛了一圈,各種空調品牌應有盡有,售貨員介紹得天花亂墜,什麽定頻、變頻、匹數、耗電各種專業名詞一股腦往耳朵裏鑽,聽得他暈頭轉向。他想如果真的是曹修遠或鄭寅來買空調,應該沒興趣跟售貨員費時周旋,直接挑最貴的那款付錢走人吧……

但最貴的那幾款價格都高得驚人,這卡刷下去自己怕是要直逼赤貧人口,轉了一圈之後他挑了個日本牌子的壁掛式空調,外觀看著挺高端,不到一萬的價格也勉強還能接受,但刷卡的時候還是覺得一陣肉疼。

糊弄曹燁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昨天曹燁居然能相信自己說的那句“曹修遠會找人來給你安空調”,他就已經覺得不可思議了。

想來曹燁或許是被這陣突如其來的父愛衝昏了頭,否則以他這智商和觀察力,怎麽著也不可能這麽容易就蒙混過關。曹修遠究竟平時對曹燁是有多冷淡,才能讓他因為一台空調就高興成這樣啊……

家電城送貨上門,路上梁思喆跟司機串好話,到了藍宴之後他讓師傅先把空調送上去,自己在外麵溜達了一圈,慢悠悠地吃完了早飯,估摸著自己沒有出去選購空調的嫌疑了,這才招手又點了一份早飯打包帶走,然後起身走回藍宴。

推門進屋,曹燁已經洗漱好了,這時正蹲在地上歪著頭打量空調的外包裝紙箱。

梁思喆走進去:“你幹什麽呢?”他的眼神落到地上那台空調,“你爸把空調送來了?”

“嗯,”曹燁應了一聲,回頭看他,顯得挺開心,“你出去做什麽了?”

“被餓醒了,出去吃早飯了,”梁思喆把手裏的早飯遞給他,留意了一下他臉上的表情,沒看出什麽異樣,“給你帶了一份回來。”

“謝謝思喆哥。”曹燁嘴甜地說。

曹燁坐到桌邊吃小籠包,臉頰塞得鼓鼓的,咽下一口說:“我爸居然真的會記得空調的事兒。”

梁思喆拿過床頭的劇本翻開,心不在焉地問:“有說什麽時候來安麽?”

“說了,後天下午。”曹燁喝了一口豆漿說。

“嗯。”梁思喆應一聲。

傍晚太陽落山之後,白天的氣溫降下來,兩個人吃完晚飯繞著附近的巷道遛彎,走到街角時遇到了那隻白色的小土狗,曹燁蹲下來拿著火腿腸喂它,一邊看著它吃一邊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我也有一隻狗,在我爺爺家養著,有這麽大,”他張開胳膊跟蹲在一邊的梁思喆比劃了一下,“下次我牽過來給你看。”

“什麽品種啊?”梁思喆蹲得有點累,撐著膝蓋站起來。

“哈士奇。”曹燁以為他要走,把剩下的火腿腸剝開扔到小狗麵前,也跟著站了起來。

“今天換個方向走?”梁思喆問。

“行啊。”

相比茵四街的一溜兒煙火氣濃重的小吃攤,臨街顯得更安靜冷清一些,靠近街頭的是一排體育用品店、雜貨批發店和五金店,有幾家店麵已經關門打烊了,兩個人無所事事地繞著街道邊溜達進去,零星幾家還在營業的店麵都在店門口亮起了配色浮誇的霓虹燈門頭。

靠近巷尾的一家店麵昏暗狹窄,門頭上寫著“小柯唱片店”,但立在街邊的燈箱上卻印著“小柯影院”幾個字,曹燁腳步頓住,有些好奇地抬頭看向二樓,打量著這家店麵:“這地兒居然是個影院?”

梁思喆順著他的視線抬頭看了看,樓上的窗戶拉著簾,隱約透出屋內若隱若現的光,他心裏冒出一種不好的預感,覺得這裏八成不是什麽正經影院,這感覺剛冒出頭,坐在店門口乘涼的小青年老板就開口招呼道:“哎,看片麽?”

梁思喆還沒說話,曹燁倒是很感興趣地問了一句:“什麽片啊?”

“什麽片都有,進來挑挑?”

“行啊,進去挑挑吧,”曹燁說著,握著梁思喆的手臂往裏走,轉頭看他一眼,“你不是說你那些碟快看完了麽?”

“是快看完了,不過……”

“不過什麽?”曹燁拉著他邁進店裏。

“沒事兒。”梁思喆說,心裏接話道不過我覺得這老板說的“片兒”可能跟你理解的不太一樣……

老板把他們引到放置著碟片的展架前:“隨便挑,沒有合口味的話,裏麵還有沒拿出來的。”

站到展架前梁思喆鬆了一口氣,老板挺含蓄地沒把那些“片兒”拿到外麵,擺在架子上的片子有些還挺經典,隻粗略掃了一眼就看見了《泰坦尼克號》和《這個殺手不太冷》。

“這個?”曹燁抬手從最上麵的架子拿了一盤《低俗》,轉過臉問梁思喆,“看麽?”

“你挑吧,”梁思喆半蹲下來看下麵的幾排,“挑沒看過的就行。”

梁思喆對電影了解不多,拿了幾張以前聽過名字的經典老電影,放到一旁的地麵上,正把《V字仇殺隊》放過去時,窄屋的另一頭傳來一陣下樓梯的腳步聲。

兩個人聞聲都轉頭看過去,樓梯上下來了一男一女,都是約莫二十出頭的年紀,女的穿著素色連衣裙,低著頭,有些害怕見人似的,旁邊那男的穿著花襯衫,看上去有種街頭混混的氣質,見樓下兩個男孩抬頭看上來,炫耀式地抬起手臂攬了一下旁邊的女孩,將她往自己懷裏帶。那女孩頓時羞紅臉,低聲嘀咕了一句什麽,但還是沒掙開攬著自己的那條胳膊。

“看完了?”老板挺自然地招呼一聲。

“完了,片兒挺好。”那混混拖長語調說。

“樓上是影院?”曹燁回過頭問老板,“現在有好片子在映麽?”

“VIP小廳,你們挑好了給我,我在下麵放,你們上去看就行。”

一男一女剛出門,又進來了另一對情侶,跟老板打了聲招呼,徑直走到後麵的韓國電影區,看起來像是熟客。

“我們上去看一部?”曹燁蹲下來,把挑好的幾張碟放到梁思喆挑的那一摞上麵,“反正回去沒事幹也要看電影。”

“……要看麽?”梁思喆覺得有些微妙的尷尬,剛剛從樓梯下來的那對男女,一看就知道他們在上麵看的哪種片子,但曹燁可能是在國外待久了,不了解本土國情,真把這裏當成放映廳了。

……好吧,說放映廳也沒錯,畢竟要看什麽是顧客的自由麽。

他正想著,曹燁已經扒拉著地上的那一摞碟開始選片子了,他挑了一張出來:“這個行麽?約翰尼德普的片子,應該會好看吧。”

梁思喆看了一眼片名,《來自地獄》,像是一部驚悚片:“行,就看這個吧。”沒人規定這裏不能看正經片子啊……

老板似乎並不在乎顧客到底要看什麽片子,拿過來掃了一眼:“片長兩個小時,30塊錢。”

兩人付了錢,老板把碟片塞到放映機內,背對著他們一揮手:“上去吧,等五分鍾就放了,去3號廳啊。”

樓梯有些窄,過道不透光,僅靠著一盞掛在牆上的燈泡照明,曹燁和梁思喆一前一後上樓,站到二樓的門口時,兩個人都有些吃驚。

饒是做好了心理準備,梁思喆也沒想到這裏的環境會這麽寒磣——跟藍宴一樓差不多的窄而深的格局,被隔板分割成五個密閉的空間,幽暗的光線充斥其間,簡直充滿了隱蔽而色情的意味……

“這地兒可真……”曹燁頓了頓,艱難地找了個合適的詞,“特別。” 他走過去,對著隔板上簡陋的數字“3”樂了起來,“哎梁思喆,你過來看,這就是3號廳。”

梁思喆走過去,木質隔板上用粉筆寫了個“3”,外麵還畫了個圈,還真是挺特別的……

樓梯上傳來一陣腳步聲,以及一男一女的交談聲——又上來了一對客人。這地兒隔音能行麽?梁思喆腦中忍不住出現這種想法。

曹燁沒管後麵上來的兩個人,拉開門走進去:“裏麵還可以哎。”

那兩個人朝這邊看過來,梁思喆有些不自在,也隨曹燁走了進去,隔間最前麵的牆上掛著一張白色幕布,抬頭看上麵是投影設備,投射出淡藍色的刺目冷光,靠門的位置擺放著一張皮革的雙人座椅。

曹燁坐上去試了試,上半身朝後靠時,椅背自動降落,下麵的支撐板隨之抬起來,把擱在地麵上的小腿托起來,成了一張躺椅。

“你來試試,還挺舒服的。”

曹燁直起身拉了一下梁思喆的手臂,他一起身,躺椅又恢複成座椅的形狀。

雖然本能地想到這張躺椅上可能發生過什麽,但見曹燁饒有興致的表情,梁思喆還是把拒絕的話壓在了舌根底下,忍著心頭的不適感走過去坐下來。

“你朝後倚,”曹燁抬手捏了一下他的肩膀,“我們倆一起,讓它放下來。”

梁思喆跟著他一起,上半身朝後倚,腿後的支撐板抬了起來,兩個人半躺在上麵。

雖然這感覺有些奇怪,但身下這張躺椅還算寬敞,兩個人躺在上麵不會緊挨到一起,梁思喆覺得還能忍受。紮在腦後的頭發硌得有些難受,他抬手把發繩捋了下來戴在手腕上。

投影牆上這時開始出現畫麵,曹燁仰起頭看了看:“是不是要關燈啊?開關在哪呢?”他說著從躺椅上下來,沿著隔間找了一圈,沒看到開關。

“會不會在外麵?”梁思喆轉頭看他。

“我出去看看。”曹燁推門走出去,片刻後隔間內燈光熄滅,屋內隻剩下投影牆上的片子散發出的光線。

“真的在外麵。”曹燁走進隔間,再一次躺下來,過了一會兒兩人都發現有點不對勁——這片子光出畫麵沒有聲音。

“是不是得戴耳機啊?”曹燁又從躺椅上跳了下來,在隔間內轉了一圈沒看見耳機,“不會耳機也在外麵吧?”

梁思喆也從躺椅上下來和他一起找,最後在躺椅後麵找到了兩個頭戴式耳機。

一通折騰以後,兩個人終於罩著耳機躺到了躺椅上,電影的片頭已經播過去了,畫麵上是一支搖滾樂隊在舞台上演出的場景,台下成群的觀眾一片沸騰,耳機裏透過來的聲音鼓噪而喧囂,被切碎的演出畫麵混雜著閃現的**交替出現。

歐美電影以**切入劇情主線沒什麽稀奇,但或許是這隔間內的氣氛本就閉塞晦暗,兩個人擠在一張躺椅上看這種畫麵,一種微妙的尷尬迅速地在隔間內擴散。

更關鍵的是,這畫麵尺度真是大得驚人,光是開頭閃現的這幾個露骨鏡頭,就足以把這部片子歸為十八禁限製級。

舞台這一幕播過去,緊跟著又進來了一段**,相比前麵那段零星閃現的鏡頭,這次的**更連貫也更露骨,男女主**的鏡頭拍得欲而不**,幽暗的色調和交錯的喘息都恰到好處,隻是……這真是曹燁剛剛挑的那部《來自地獄》麽?梁思喆看著屏幕上的畫麵,腦中忍不住冒出這種想法。

這鏡頭也太露骨了一點……

**怎麽這麽長?真的適合旁邊的小朋友看麽?

**鏡頭會不會太誇張了。

啊**終於結束了。

等等怎麽又來了一段?

以及最關鍵的是……說好的約翰尼德普呢?為什麽總是這對情侶在搞來搞去,主角卻遲遲還未露麵?

梁思喆把耳機摘下來掛到脖子上,轉頭看向曹燁,對方正專注地看向幕布上的畫麵,連手裏的冰淇淋都忘了吃,那兩顆琥珀珠子似的眼珠此刻映著屏幕上的光線,看上去微微發亮。那專注而好奇的表情,讓梁思喆想到第一次看見曹燁時的情景,當時他以為鄭寅要帶他到藍宴開葷,臉上也掛著這樣的神情。

居然看得這麽專心……喂,這不是你應該看的吧小朋友?梁思喆欠了欠身,抬起靠近曹燁的那隻胳膊,反手覆在他眼睛上,曹燁本能地眨了下眼,睫毛刷得梁思喆的手心有些癢。

“喂,幹什麽?”曹燁反應過來之後低笑出聲,“別擋我眼睛。”

“十八禁的片子,”梁思喆沒拿開手,顧忌著隔壁的隔間裏有人,他壓低聲音,“你才多大啊小朋友?”

“你也才過十八吧。”曹燁的聲音裏帶著笑意。

“那也是過了十八,而且,這片子放錯了吧,你沒發現?”

曹燁笑著嘖了一聲:“我覺得可以將錯就錯麽。”他抬手握著梁思喆的手腕,想把他蓋在自己眼睛上的那隻手拿開。

梁思喆自己抽開了手:“我去找老板。”剛要起身,隔壁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啊——”梁思喆動作頓下來,側過臉聽著隔壁的動靜,曹燁也摘下耳機,“怎麽了?”

隔壁傳來一聲年輕男人的怒斥:“操,這什麽破片子!”緊接著腳步聲傳過來,男人走到樓梯口朝下喊,“老板,你這放的不是《九首歌》吧!”

“怎麽了?”老板在樓下朝上喊。

“這開膛鏡頭給我老婆心髒病都嚇出來了,你負責啊?!”

“等等我看看啊!哎還真放錯了,不好意思啊哥們兒,放岔了!現在給你們換回來!”

屏幕黑了下去,梁思喆欠起來的身子倚回座椅上,曹燁在旁邊小聲說了句:“哎,別換啊……”

梁思喆看他一眼,曹燁正側著身聽門口的動靜,T恤領口滑到一側,露出光潔的鎖骨,在幽暗的環境裏泛著細膩的光澤。曹燁轉過臉衝著他笑,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嗨,早知道我們也選那片兒了!”

被他這麽一攪和,原本空氣裏的尷尬氣氛**然無存。梁思喆把目光收回來,他想曹燁就是一小孩兒,鄭寅那天在車上說得沒錯,雖然這小孩兒嘴上沒個把門,但其實並沒太接觸過這方麵的東西,純情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