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怎麽了?”林彥見曹燁麵色有異,湊上來看他的手機界麵,一眼認出來,“哎這不是梁思喆麽?”
“啊。”曹燁應了聲,然後摁熄了屏幕。
林彥匆忙瞟到了最後兩個字:“睡我?什麽睡我?梁思喆要你睡他???” 他聲音壓得很低,生怕在員工麵前有損自己的威嚴,但語氣間難掩八卦的興奮勁兒。
曹燁瞥他一眼:“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啊?”說話間梁思喆又發來一條語音消息,當著林彥的麵點開不太方便,曹燁起身離開座位,朝影廳門口走。
“哎你別急著走啊!” 林彥跟著站起來。
後排負責製作的項目經理站起來叫了聲“林總”,林彥朝他一揮手:“一會兒來我辦公室說,你先跟大家交流一下。”說著大步追上曹燁,“你倒是給點意見嘿,這內部片源都泄給你了,你不能白看啊……”
“等我回去想一下,整理出來給你。”曹燁邊走邊說。
“成。”林彥說完正事,還不忘接著八卦,“哎你急著走什麽啊?去睡梁思喆嗎?”
曹燁轉過臉看他:“你是有病吧林彥?”
“哎哎哎,又炸了又炸了,”林彥有意逗他,“嘖,睡梁思喆不虧啊,你睡嗎,不睡讓給我?”
“你不是說不喜歡梁思喆麽?”
“他不擺譜兒的時候我還挺喜歡他的,他總不可能在**還擺譜兒吧?”
“滾啊你,別這麽惡心行麽?”
“哈哈哈你裝什麽純啊小曹總……”林彥大笑,“說正經的,你們和好了?”
影院設在東盛傳媒的一層,出來沒幾步就走到了大廳,曹燁快步走下門口的幾級台階,走到車邊拉開車門坐進去:“剛加上好不好?他找我有事兒。”
“喲,這麽晚了能有什麽事兒啊?”
“彥哥,”曹燁看著他,挺真誠地說,“我們公司保潔阿姨聽八卦的時候,跟你現在的表情一模一樣。”
“操,你滾蛋。”
曹燁關了車門,壓下車窗衝他笑:“回頭我拍張照片發你比對一下,特像,真的。”
“你敢發!”林彥瞪著他。
曹燁大笑,啟動了車子揚長而去。
開出園區後,曹燁把車速降下來,摸過手機點開了梁思喆發來的語音。
手機自動連上了車內藍牙,梁思喆的聲音擴散在車廂裏:“怎麽著?我把他帶回去?”聽上去有些失真,嗓音有點低沉,語氣又有點輕佻,曹燁不記得梁思喆以前用這樣的語氣跟自己說過話。
所以曹嶼寧這幾天不是去追姑娘了——曹燁想起那天電話裏傳來的嘈雜聲——而是去追梁思喆了?
曹燁這會兒還沒從震驚中完全脫離出來,他沒想到曹嶼寧三番五次地纏著自己去看梁思喆,是出於男女關係……哦不對,男男關係的那種喜歡,他以為隻是簡單的追星來著,畢竟如今這世界上,為梁思喆要死要活的人可太多了。他沒想到曹嶼寧居然會生出想睡梁思喆的想法,真是……年紀不大,野心不小。
曹燁在想他要怎麽回這條消息,梁思喆說把曹嶼寧帶回去,帶回哪兒?他不會真要把曹嶼寧睡了吧?他不是雙吧……是嗎?
恍然間他發現自己對梁思喆的了解真是少之又少,雖然當時很果斷地否定了曹嶼寧說的那個“梁思喆是雙”的傳聞,可現在想想,又覺得拿不準了——他們沒談論過這個問題,他根本就不知道梁思喆的性取向到底如何。
算起來,他們也沒那麽熟悉,不過是年少時在一條破舊的巷子裏朝夕相處了短短的三個月而已。
三個月,在他二十六年的人生裏占據的時間太短了,勉強算得上“白駒過隙”吧。
而在梁思喆跌宕起伏的二十八年人生裏,那平淡無奇的三個月可能用“白駒過隙”來形容都嫌長。
曹燁眉心微蹙,拿過手機給曹嶼寧撥去電話,聽筒裏的滴滴聲響了很長時間也沒人接,好一會兒機械的女聲響起,告訴他“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掛了電話,他又撥了一個過去。
這次沒響幾聲,梁思喆便又傳過來了一條語音消息。
曹燁掛了電話點開來聽——“別打了,他被我灌醉了”。
曹燁用拇指壓著屏幕,對著底端的話筒,也發了一句語音消息過去:“你們在哪兒?發個定位給我。”
片刻後梁思喆傳來了定位信息,曹燁點開來,車載導航語音響起,他將油門踩重了一些,車速很快上到八十。
梁思喆發來的定位比上次去的拍攝片場還要更遠一些,幾乎位於京津的交界地帶,夜晚九點多,晚高峰還沒退潮,混雜在擁堵的車流之中,曹燁開得有些煩躁。
不知為什麽,對於梁思喆把曹嶼寧帶回去上床這件事,他極其難以接受,甚至於有些窩火。
林彥總開玩笑說他恐同,可事實上他隻是處於自己無法接受的程度,至於身邊人到底喜歡同性還是異性,對他來說並就不構成任何影響,他根本就不會在意也談不上反感。
但想到接下來有可能發生的事情,他就發自內心地無法接受。他拿過手機又給梁思喆發過去一條消息:“你別動他,我在過去的路上。”
梁思喆沒回消息,這讓曹燁心裏的那股焦躁變本加厲了一些。
車子開出市裏,他沒忍住,給梁思喆撥了語音通話,那邊沒接。
曹燁把手機扔到一邊,耐著性子開了十幾公裏,又拿過手機撥了一個過去。
片刻後那邊總算接起來,帶著些笑意的聲音:“這麽著急啊?”
“你別動他。”曹燁說。
“理由呢?”
“他是曹修嚴的兒子,你會給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哦,你怕我惹麻煩?這點兒麻煩對我來說不算什麽吧?”
對啊,再大的麻煩他也惹過,如今他可是影帝梁思喆,就算曹修嚴也未必能拿他怎麽樣吧?曹燁意識到自己找的這條理由可真夠廢的,他又說:“還有,他是我堂弟,你同他上床會讓我覺得很惡心。”
“就像那兩條狗一樣?”梁思喆又問,聲音裏似乎還是摻雜著笑意,有意逗他似的。
“對,”曹燁沉聲道,“就像那兩條狗一樣。”自己多年之前的原話,沒想到梁思喆到現在還記得。當年他口不擇言,現在被梁思喆笑著講出來,讓他有些猜不透梁思喆說這話的心思。
“你放心,”片刻後梁思喆開口,這次不笑了,語調聽上去很平常,低沉的,緩慢的,就像他在電影裏沉心靜氣的念白,“我不動他,你慢慢開吧,我等你過來把他接走。”
——
車子開到青葦已經夜裏十一點多了,曹燁把車鑰匙扔給門童讓他去停車,自己從正門走進店裏。
從前廳進入後排的包間要經過一段幽靜的石子路,日料店接近打烊,隻剩下最後一波客人,後花園靜謐無聲,草叢間星星點點的小夜燈更襯得夜色深沉,曹燁看到斜對麵的落地陽台上,有人正用胳膊肘撐著木欄杆,一口一口地吸煙,金黃的火星若隱若現,嫋嫋的白煙絲絲縷縷地隨風掠過那人的側臉。
這畫麵叫他倏地想到那個黃昏,梁思喆站在破敗的窄巷裏,抬頭打量著一排門頭的情景,這個隔著十年時光的聯想讓他微微出神。
梁思喆像是感受到他的目光似的,這時轉頭朝他看過來,他們對視了片刻,梁思喆直起身,抬頭看了一眼天上,然後把手裏的煙撚滅了,轉身走進了包廂內。
他剛剛在看什麽?曹燁也不自覺也抬頭看了一眼,頭頂除了夜空和雲什麽也看不到,但今晚的月色很好,頭頂那片雲被映得像是在發光。
他收回目光,微低著頭,加快腳下的步子。走到通往包間的那段走廊,曹燁忽然覺得自己這趟來得真是有些衝動,梁思喆會睡曹嶼寧?冷靜下來想想,這種揣測簡直有些荒唐,怎麽看都是梁思喆隨口開的一個玩笑,自己居然當真了。
曹燁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混亂的情緒,推門進入包間,梁思喆正把用來盛煙灰的錫紙盤擱到桌上,聽到動靜朝他看過來,笑道:“來得夠快的,你對你堂弟還挺掛心的麽。”
“怎麽說也是我堂弟,”曹燁走過去,看到錫紙盤裏堆了滿滿的煙蒂和煙灰,桌上的煙盒已經空了,他抬眼看梁思喆,“你不是說在戒煙?”
“是啊,”梁思喆笑了一下,臉上似乎還掛著一絲無奈,“看來戒煙失敗了。”
看來什麽戒煙戒酒都是幌子,曹燁心道,梁思喆如今說的所有話,大概最多隻能聽信三分。
“戒煙還隨身帶著煙啊?”曹燁笑笑,揭穿他。
“是你堂弟的煙,”梁思喆的手指在那個空煙盒上敲了敲,“他浪費我一晚上時間,我抽他一盒煙總不過分吧?”
曹燁眉心微蹙:“全是你抽的?”
“是啊。”
曹燁想說什麽,但想了想到底沒說,他伸手去拍曹嶼寧的後腦勺:“曹嶼寧,醒醒。”
曹嶼寧轉過頭看他,眼睛睜開,清醒了片刻:“……哥?!”
“趕緊站起來跟我走。”曹燁催道。
“不要,我好困啊……”曹嶼寧迷迷糊糊地說完,又閉上了眼睛。
梁思喆背身倚著桌子,這時見到曹嶼寧的反應,在一旁笑了一聲。
曹燁側過臉看他一眼。
梁思喆笑著解釋道:“我隻是想到你喝醉的時候也沒比他好多少。”
他這樣一說,讓曹燁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喝醉時就是被梁思喆背回去的,這方麵他確實在口頭上占不了什麽上風,隻能勉強反駁道:“你把他打發走不就得了,沒必要灌醉他吧?”
“今天打發走,明天他就不會來了?總得找人過來把他領走啊……”
“你不把他灌醉,我也一樣會過來。”
“真的?”梁思喆笑著看他,“但我不把他灌醉,他未必會跟你走吧?”
“算了,”他說得還挺在理,曹燁自覺說不過他,“你有理好了吧?”
“你這算讓著我?”
“對。”
“哈哈,曹燁你啊……”梁思喆笑了幾聲,又接著剛剛的話說,“不過你堂弟的酒量比你好太多,灌醉他可是費了我好一番功夫。”
“那我真該好好謝你。”曹燁把曹嶼寧的座椅挪了一下,讓他側過身對著桌子,然後躬下身把曹嶼寧的一隻胳膊搭到自己肩上,架著他往外走。
曹嶼寧一米七出頭,很瘦,曹燁架著他還算輕鬆,隻是曹嶼寧矮他半頭,他得微躬著背去屈就曹嶼寧的身高。
快要走到前台時,梁思喆要去結賬,曹燁叫住他:“哎。”
梁思喆腳步頓住,側過臉看他。
“你方便麽?”曹燁偏過頭示意了一下背上的曹嶼寧說,“你幫我扶一會兒他,我去結吧。”
梁思喆挑了下眉:“好啊。”
曹燁把曹嶼寧放下來,讓他靠牆站著,梁思喆沒跟他客氣,走過去後背倚著牆,用肩膀撐著曹嶼寧。
他看向曹燁的背影,曹燁趴在前台結賬。前台換了新的服務生小姐,正朝這邊看過來,大概是想來要簽名,但曹燁似乎說了句什麽,把那女孩逗得笑了起來,眼神沒再看過來。
這股招人喜歡的勁兒還真是一點也沒變……梁思喆心道,不過想想也是這樣,雖然屬於少年的青澀氣質褪去了大半,但如今的曹燁身上多了一種玩世不恭的散漫氣質,隨意中透著一股漫不經心的精致,比少年時代還要引人注目一些,難怪林幻會在幾年之後回心轉意。
曹燁結完帳走過來,他今天穿了灰色的棉質T恤和淺色的破洞牛仔褲,來時的路上也許開了車窗,頭發被風吹得稍有些亂,整個人看上去很清爽。
審美也是十年如一日的沒什麽變化,當年對破洞牛仔褲的偏好似乎現在也沒變,看上去哪有一丁點總裁的影子……梁思喆看著他想。
曹燁走過來,躬下身把曹嶼寧重新架起來時他問:“你平時出來都不戴口罩和墨鏡麽?”
“戴啊。”
曹燁架著曹嶼寧往門口走:“那今天怎麽沒戴?”
“今天啊,這家店我常來,所以戴不戴都無所謂。”
“你常來?”曹燁轉過臉看著他,反應過來,“那剛剛你自己去結賬也沒什麽不方便?”
“嗯?剛剛啊……”梁思喆笑道,“你主動說要結賬,我還以為我之前請你吃過日料,這次你要回請我,難道不是這樣?”
曹燁確信自己不記得這回事:“你什麽時候請我吃過日料?”
“這麽多年你打算賴賬我也沒辦法,”梁思喆語氣裏含著笑,“但你當年刷爆我一張卡,又害我背著一個醉鬼走了一晚上,這事兒我可是記得很清楚。”
曹燁腳步頓了頓,梁思喆透露的隻言片語足夠他串聯起那一晚的記憶,他有些不可置信道:“那晚是你刷的卡?”
“是啊。”梁思喆饒有興味地看著他,曹燁眼神裏的不可思議讓他看上去一如既往的生動。
“你怎麽沒提過啊……”曹燁轉過臉,避開他的眼神,“我都不知道這事兒。”
“你不知道的事兒可多了去了。”梁思喆笑笑說。
說話間他們走到了車邊,曹燁伸手拉開了車門,把曹嶼寧塞進後排座位,起身問梁思喆:“你怎麽回去?”
“搭個車不介意吧?”
“那上車吧。”曹燁拉開前排車門,矮身坐進駕駛位,梁思喆坐到他旁邊的副駕駛位。
“可以開窗吧?”梁思喆的手指壓到門上控製車窗的按鈕,“我身上的煙味兒可能有些重。”
“隨你。”曹燁說著啟動了車子。一旁的車窗降下來,梁思喆把窗戶開到了最大,曹燁便也開了自己這側的車窗。
劇組住的酒店曹燁知道,公司每次的大額預算最後都需要他簽字確認,沒用梁思喆報酒店名字,他便調出了導航地圖,劃動著看了看路線,然後打著方向盤駛入公路。
車子跑起來,市郊的公路修建得很寬敞,路上人車稀少,一路上車子開得暢通無阻。
六月初,暑氣尚且不算囂張,夜風灌進來,吹得人挺舒服。
有那麽一會兒兩人都沒說話,曹燁聽到手機振動的聲音,他掃了一眼自己擱在中控台下麵凹槽的手機,不是自己的,看來應該是梁思喆的。那振動聲一刻不停,但梁思喆側過臉看著窗外,卻沒有要拿起來看的意思,不知是沒聽到還是不想接。
“你的手機在振。”曹燁開口提醒他。
大概是風灌進耳廓的聲音太大,梁思喆沒聽清曹燁說的話,偏過頭看著他“嗯?”了一聲,伸手把車窗合上。
“你的手機,”曹燁又提醒了一遍,“一直在振。”
“哦,回去再看吧。”梁思喆拿起手機看了一眼。
曹燁瞥了一眼車內顯示屏上的時間,6月3日,淩晨零點,怪不得手機會震個不停,大半個娛樂圈可能都卡在這個時間點給梁思喆發生日祝福。
“曹燁。”梁思喆開口叫他的名字。
“怎麽?”曹燁開著車,目光落在前方的道路上。
“我想煙味兒也許散得差不多了,你關窗吧,我們聊會兒?”
曹燁又往前開了一會兒,片刻後依言把車窗關上:“行啊,聊什麽?”
梁思喆沒立即說話,男士香水的木質尾調很淡,混合著若有若無的煙草味彌漫在車內,曹燁不確信這味道來自於梁思喆還是自己,來時的路上他也抽了兩支煙。
車內空間密閉,曹燁抬手開了冷氣和音響,純音樂不會顯得太吵鬧,也能緩解一些空氣中的尷尬氛圍。
兩人無言的時候時間似乎過得特別慢。“不是要聊會兒?”等了有一會兒,曹燁側過臉看他一眼。
“是啊,”梁思喆笑了笑說,“不過這麽多年沒跟你聊過,一時我也不知道要聊什麽,要不……接著上次的來吧,那天你沒祝我生日快樂吧?”
曹燁沒說話,那樣子像是在仿若未聞地專心開車。
“我是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梁思喆又笑了一聲。
車內的震動聲此起彼伏,填補了無人說話時的空缺。熟悉的不熟悉的,真心的不真心的,長輩的提攜,同輩的祝福,晚輩的敬仰,全都藏在這震動聲裏,但梁思喆偏要執意從他這裏討一句過期的生日快樂。
半晌曹燁開口道:“祝你生日快樂的人有很多,應該不差我這一個吧?”
“差得就是你這一個啊,”梁思喆靠到座椅後背,微微側著臉看向車窗外,“不然這大半夜的,我為什麽非要叫你過來?”他討要祝福的姿態和腔調顯得隨意而放鬆,遠不如他說話的內容這樣咄咄逼人。
“曹燁,”梁思喆靠著椅背,轉過臉看他,“我拿你堂弟釣你呢,你這麽聰明,不會看不出來吧?”
曹燁無言了片刻,“嗤”地笑了一聲:“你怎麽知道我不是在拿他釣你?”
“你不會的。”
“為什麽不會?你這不是主動放下身段來找我求和了麽?”
“我是主動找你求和,但你不會的曹燁,依我對你的了解,你不會利用別人做任何事。”
“別把我說得跟聖人似的,”曹燁又不以為然地輕笑一聲,“那你呢,你利用曹嶼寧又算怎麽回事?”
“我麽……”梁思喆看向車窗外,輕聲道,“我是壞人,做什麽都理所應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