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北京這兩天剛好輪上大暴雨。
宗城從醫院老樓的過道裏出來, 經過導醫台,把學生證遞給那兒的值班護士:“麻煩跟呂老師說一聲,我考完試了, 來報到的,他今天不在,我明天再過來。”
護士看了下學生證, 還給他,笑著說:“行,我幫你說。你們不是大三才能見習嗎,怎麽你才大一就來醫院了?”
“不是見習, ”宗城說:“是呂老師照顧我而已。”
呂歸帆大概是不希望他出去做暑假工妨礙到學習,給他提供一個地方待著而已, 醫院的見習實習都有相關規定,不可能為他一個人逾製。
“那難怪,呂醫生是這樣的, 他人可好了,經常照顧學生的。”
宗城點一下頭, 出了醫院大門。
護士在身後跟同事嘀咕:“這帥哥可真冷……”
暴雨還在下, 宗城在老式的廊簷下站了一下,打算等這陣雨過去,一邊掏出手機,撥了顧陽的號碼。
才響一聲忙音,電話就通了:“哥!”
宗城問:“考試怎麽樣?”
顧陽今年參加中考, 語氣倒是給人感覺特別輕快:“我覺得挺好的。哥, 你暑假是不是又不回來啊?”
“嗯。”宗城給了他個理由:“要在醫院學習幾天。”
“那好吧。”顧陽說:“也沒事兒,彩姐剛好要去北京出差一周,我到時候跟著去找你玩兒兩天吧。”
宗城還沒說話, 他就搶話說:“就這麽說定啦,掛了,你忙去吧!”
拿他沒辦法。宗城確實也很久沒見他了,說不想見是假的,嘴角牽了一下,拿著手機,點開微信,把林遷西發給他的那張照片又看了一遍。
一場一場的賽事記錄,拿的獎項和名次,林遷西的名字都在前麵,不知道他的下一場比賽是什麽,大概會規格更高了。
那天真的是被嚇到了,還以為他有什麽事兒,但看到這個又好受了,至少證明林遷西真的還在努力往上爬。
這陣雨剛好停了,宗城收起手機,離開院區。
快到地鐵口的時候,劉大鬆從馬路對麵踩著斑馬線一路小跑過來,人高馬大的,一直衝到他跟前:“就等你呢,宿舍聚餐,三缺一了!你可真成,暑假不自己去嗨,還被拎去醫院看書,這都什麽命呐。”
宗城問:“去哪兒聚?”
劉大鬆掏手機:“高澤定的地兒,他跟溫濤聚完就回家了,我瞅瞅遠不遠,要不遠咱倆就搭個蹦蹦兒去。”
宗城往地鐵口裏走:“坐地鐵吧,路上到處都堵。”
“嗐,也是。”劉大鬆跟著他鑽進地鐵。
出租車開在路上,遠處是標誌性的“大褲衩”。
林遷西看著車窗外被暴雨剛剛洗刷過一遍的京城,到現在都覺得不可思議,他居然真到北京了。
“林遷西?”坐在旁邊的羅柯小聲提醒他,手指指前麵。
林遷西轉頭,副駕駛座上的左衡正一臉興味盎然地盯著他,眼睛本來就生得細長,這會兒眯地更細了。他挑眉問:“幹嘛?”
“等你聽我說話啊,”左衡拿著張紙擺兩下手:“馬老爺子沒來,我帶著你倆,我擔著責任呢,你專心聽我說行嗎?”
“行。”林遷西點頭:“你說。”
左衡才回了頭,接著之前的話往下說:“為什麽說這次比賽是職業門檻呢,我們說的職業,可不隻是靠打球吃飯,是要走上水平更高的賽場,一直走上世界職業錦標賽,甚至以後能代表國家爭取榮譽,所以明白為什麽學校願意花大力氣栽培你們了吧?這次的大獎賽是個開端,一旦你們打開了局麵,就是完全不一樣的人生了……”
林遷西兩條腿往前伸了伸,靠在椅背上默默地聽。
完全不一樣的人生。
“另外還有個事兒,這次比賽之後,如果排名優異的話,考慮到後續大賽的需要,估計會常駐北京訓練,可能到時候你們也就考試修學分要回一下本校,肯定會很忙。”
“這麽重視?”羅柯嘀咕一句,扶了扶眼鏡,轉頭看林遷西,就見他忽然一下坐直了。
“我操?”
“說什麽粗話啊。”左衡說:“首都是精英匯聚的地方,有訓練場地很正常,以前我好幾個師兄師姐也在這兒訓練過,後來還出國打比賽了。”
“……”林遷西摸了下嘴,眼睛晃了晃,又看去了窗外。
居然會有這樣的機會。
“快到地方了,晚上聚餐,我請客,你們自己有安排沒有?”左衡回頭,又開始饒有趣味地看林遷西:“師弟,有安排嗎,要自己出去轉轉嗎?”
羅柯說:“林遷西在北京應該沒親戚朋友吧,一個人上哪兒轉?”
林遷西盯著車窗外麵,好一會兒,嘴角往上一扯:“沒安排。”
現在這樣怎麽能去見他。要是知道他是哪個學校的就好了,還能悄悄去看一眼。他那樣的牛人,到底是北大,還是清華?
“真沒有?”左衡說:“那行,放了東西就去聚餐了啊。”
後麵一直沒再下雨了,天黑了,吃飯的地兒燈火通明。
宗城從櫃台那兒拿了一紮啤酒,一手拎著,矮頭進了裏麵的小包間裏,在桌上一放,拆開了,拿一罐放在劉大鬆跟前,又拿兩罐,遞給對麵坐著的另外兩個室友,高澤和溫濤。
劉大鬆劃著手機,給他看:“哎爺,給我瞅瞅,我想選個新耳機。”
宗城看了一眼:“預算多少?”
“不到兩千。”
宗城指了一個:“這個吧,性價比最高。”
劉大鬆舉高手機:“上麵那個三千的怎麽樣?要不然我咬咬牙買一個?”
“沒必要,華而不實。”宗城坐下來。
高澤的圓臉從對麵探過來:“我幫你選啊。”
“得了吧,你可沒那水準。”劉大鬆朝宗城努努嘴:“我早看出來了,咱城哥兒絕對貴氣出身,以前肯定用過很多好東西,找他準沒錯。”
宗城說:“別吹我了,我是去醫院做暑期工的人。”
高澤在對麵擺弄一盆明火燉著的羊蠍子,問他:“你又不回去啊,大鬆不說你有對象嗎,不會是蒙人的吧?有對象都不趕緊趁著暑假回去見對象?你怎麽弄得比單身狗還慘啊。”
溫濤接話:“我也懷疑,你對象在哪兒呢?整整一年都沒見著。”
劉大鬆剛喝一口啤酒,咽下去就說:“嗯?被你們這麽一說,我也懷疑了。”
宗城說:“有對象。”
“在哪兒?”溫濤笑著說:“西伯利亞,馬裏亞納海溝?”
“上海。”
劉大鬆一口酒差點噴出來:“上海?這不就在國內嗎,怎麽這麽久不見麵啊?”
宗城手指轉著啤酒罐,垂著眼:“他現在有道坎,要自己邁過去,不想讓我幫他扛。”
三個人頓時跟聽見了奇聞似的,同時挨過來。
溫濤:“有故事?”
高澤:“講講。”
劉大鬆很來勁兒:“我以為能配你這種爺的一定是個軟妹呢,合著人還是個硬氣的?”
宗城看他一眼:“可能跟你們想象的不太一樣。”
“怎麽不一樣,長得不好看?”
宗城淡淡說:“巨好看。”
林遷西一腳踩了個空,差點兒往前麵衝著摔一跤,一把扶住路上的路燈杆:“我操,這兒怎麽不平啊!”
左衡在前麵的店門口叫他:“到了,我先進去點菜。”
羅柯伸手來扶他:“沒事兒吧?”
“沒事兒。”林遷西沒讓扶,活動一下右腳踝,也不知道是水土不服還是暴雨的原因,舊傷有點兒疼,不過不嚴重,提都沒提,跟著進了店裏。
左衡坐在靠窗位置,已經點了倆冷盤在桌上了,拿著菜單在看:“聽說是特色店,本來還怕來晚了,結果這個點也不錯,沒什麽人。”
林遷西在他對麵坐下來,朝裏麵看了一眼,就兩間包間亮著燈,外麵連他們也就坐了三四桌,很清靜。
羅柯坐在左衡旁邊,和林遷西麵對麵,拿著餐巾紙擦了一下桌子,看他:“好像這麽久了還是第一回 跟你一起吃飯,你有什麽忌口嗎?”
林遷西笑:“我是那麽嬌貴的人嗎?”
左衡不禁瞥一眼羅柯:“你還挺細心啊。”
羅柯說:“怕有過敏什麽的,妨礙比賽。”
“也對。”左衡把菜單遞給經過的服務員。
林遷西一手一根筷子抓著玩兒,眼睛往外麵看,隔著窗戶玻璃,忽然看到一家斜對麵的小店,黑黢黢的門廊,挑出來的燈牌上寫著“紋身、刺青”,思緒晃了一下,想起了以前跟宗城的那個約定。
高考前說好了一起來北京上大學了就會一起去紋字母的,最後就這麽食言了。
現在已經跟他呼吸同一片城市的空氣了,雖然晚了一年,也不知道他在城市的哪個角落。
菜一樣樣上了桌,林遷西眼睛轉回來,對麵羅柯正在看他,對上他目光,笑著說:“我怎麽覺得來了北京後,你就老是心不在焉的?”
“沒有。”林遷西說:“想比賽呢。”
“你肯定沒問題的。”羅柯把剛上的菜往他跟前推了推:“不過得多吃點兒。”
“幹嘛?”林遷西抓著筷子指指自己鼻子:“我現在狀態不好?”
羅柯說:“挺好的,依然帥。”
左衡叼著個吸管在喝可樂,上下看看他:“還是瘦,不過比剛進校那會兒好多了,那會兒瘦得都要脫相了。”
“那就行。”林遷西夾了塊肉塞嘴裏,心想狀態好就行。
店裏一直放著歌,飯吃的差不多的時候,已經切了十幾首。
賽前不打算飲酒,林遷西喝完最後一口可樂,忽然聽見一陣熟悉的旋律,可樂罐挨著嘴唇,停頓了一下。
是那首老歌,《暗裏著迷》。
一瞬間,高中的記憶仿佛回來了,在那間KTV昏暗的包房裏,他被宗城按著親下去的那個瞬間也撲到了眼前。
他喉結滾動一下,放下可樂,站起來說:“我去一下廁所。”
左衡給他指了一下方向,在櫃台後麵,上麵有指示牌:“那兒,快點兒啊,準備走了。”
林遷西走過去,轉過櫃台,也沒去廁所,在那兒站了一下,回頭在櫃台上拿了個紙杯,遞給守櫃台的服務員:“有白開嗎?”
“有。”服務員麻利地拎著電水壺給他倒了一紙杯。
林遷西又問:“歌能不能切了?”
“不好聽嗎?”服務員笑笑:“那我給您換了。”
歌切掉了。林遷西端著白開喝了一口,旁邊早就站著一個圓臉男生,在催服務員:“快點兒啊,再來一紮啤酒,我舍友們都等著呢。”
“來了。”服務員剛要轉頭給他拿,店門外頭兩三個人拉拉扯扯地經過,一個栽了進門,一身酒氣,連著另外兩個,扒拉住櫃台。
“哎,別在這兒吐啊,做生意呢!”服務員立馬趕人。
“怎麽說話的!”對方站起來就罵罵咧咧的,舌頭都硬了。
“哎,酒!”圓臉男生被夾在中間,剛一開口,被那酒鬼推了一下,往旁邊一衝,不小心撞到林遷西身上,頓時他手裏紙杯一抖,開水潑了大半杯,得虧他讓得快,不然就得潑他身上。
“操!”林遷西抬頭,也沒看那男生,就盯著那幾個酒鬼,紙杯一放,順手抓了櫃台上一隻酒瓶,冷下臉:“滾。”
三個穿得挺體麵的男人,可能是沒見過這種唬人的架勢,一個拽一個,二話不說就跌撞著出了門。
林遷西放下酒瓶,甩一下手,回到飯桌。
羅柯意外地看著他:“你怎麽了,忽然這麽大反應?”
林遷西坐下來:“我他媽最討厭打架鬧事兒的。”
左衡好笑:“不就幾個喝醉的,你當這是哪兒啊,哪來那麽多打架鬧事兒的?”
林遷西反應過來了,咧了下嘴角:“對,我給忘了,這是北京,太平著呢。”
再不是那個混亂的小城了。
宗城坐在包間裏,抓著啤酒,忽然聽到一陣熟悉的旋律,立即轉頭朝外麵看了一眼。
“怎麽了?”劉大鬆問。
但是沒幾句,歌就被切了。
他收回目光:“沒什麽。”
包間門被推開,高澤走進來,抱著一紮啤酒:“哎,我剛見一哥們兒,好帥啊,就拿了一下酒瓶,唬走仨酒鬼,拯救我於魔爪之中。”
劉大鬆說:“誰啊,那你不得謝人家?”
高澤一聽,放下酒:“說得對,我連人樣子都沒看清,去看看人走了沒。”說著又轉頭出去了。
林遷西已經站門口準備走了。
左衡在櫃台那兒結了賬出來,對他說:“讓你亂發飆,你看,還有人要來謝你了。”
林遷西朝裏麵看一眼,之前那個圓臉男生出來了,在朝他這兒看,剛好站的地方燈光暗,也看不清長相。
“我問了,是幾個醫學生。”左衡說。
林遷西說:“當醫生好啊,救死扶傷,保護醫生,人人有責。”
羅柯笑笑:“沒錯,咱們做選手的,動不動傷病,就離不開醫生,那你要去認識一下嗎?”
“認識什麽啊。”林遷西朝那男生擺一下手,往外走,一邊玩笑似的喊了句:“不謝!上海的選手向北京的醫學生問好,感謝你們將來對我們的付出!”
“我真好奇,你那對象到底什麽樣啊?”劉大鬆在包間裏推推宗城:“說說吧。”
宗城一直沒開口,忽然聽見外麵傳來一句喊話:“上海的選手向北京的醫學生問好,感謝你們將來對我們的付出!”
他猛然掀眼,忽然站起來就跑了出去。
高澤回頭時差點跟他撞上:“宗城?”
一直跑到店門外麵,出去好一段,宗城才停住,明明沒跑多遠,胸口已經一陣陣起伏。
路上空無一人,沒有那道身影。
剛才那聲音明明是他,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