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你想都別想。”
宗城胸口裏像被重重壓住了, 透不過氣,眼睛在刺痛,眉峰狠狠壓著, 眼裏隻盯著跌坐在那兒的人, 想去拉他, 想讓他重新站起來, 有很多話擠在喉嚨裏, 但最後脫口而出的隻有這一句。
“你想都別想, 林遷西, 我說不會鬆手就不會鬆手。”
“操……”林遷西喘著氣, 看著他, 額頭上滴著汗,仿佛就快缺氧,忽然撐著地爬起來:“你他媽……”似乎想罵他, 最後什麽都沒說出口。
林遷西眼皮在跳,胃裏抽地難受,往旁邊退了兩步, 一下就跑了出去。
宗城剛追出去,手捂了一下腰邊的傷口。
被捅下去的時候,養著傷的時候, 都沒有現在這麽疼。
“哥!”顧陽急急忙忙從樓道那兒跑了過來,兩隻手扶住他:“沒事兒吧,西哥讓我下來等著你, 說有話跟你說, 你們說什麽了?”
他連顧陽都安排好了,多他媽細致。
宗城抬頭隻看見他的背影,跑太快了, 風一樣,在眼前眼睜睜地就沒了,根本抓不住,捂著傷口,壓低聲音:“沒事兒……”
沒事兒,隻不過努力了那麽久,拚了那麽久,現在林遷西居然要他鬆手了……
“哢”一聲,林遷西擰開了門鎖。
家裏沒人。
又吐過了一回,身體有點兒沉。他拖著腳步進了門,在門口站著,對著黑洞洞的屋子看了幾秒,進了房間,在床頭的桌子上拿了自己的舊書包,又從櫃子裏找了個能用的旅行包出來,都放在**,開始一樣一樣收拾東西。
能帶的衣服都收好了,剩下的收了一堆莫名其妙的玩意兒:一張一張的計劃表,插著標簽的書,都是當初宗城給他做的,每一樣他都保存好好的,還有當初第一次約會時候買的那個毛絨鬆鼠。
林遷西全都帶了,全都沒多看,塞進包裏就拉上了拉鏈,坐在床邊,腦子裏反反複複都是宗城的那句話。
“你他媽是傻子嗎……”他低下頭,自言自語,忽然又想起他身上的傷:“沒事兒嗎?會不會又疼了……”
應該沒事兒吧,顧陽會看好他的。
林遷西摸一下臉上的汗,不能再想了,站起來,一手拎了旅行包,肩膀搭著書包,走出房門。
林女士的意思他懂了,應該是故意把家空了出來,給他回來收拾東西的。
他站在客廳裏,停了一下,在想還有什麽遺漏,或者有什麽能給林女士留下的?
算了一下,自己攢的錢好像也就勉強夠第一年的學費和生活費,並不能給他媽留下多餘的。
林遷西要走,經過沙發那兒,隨便一瞄,在掉漆的茶幾上看見一張銀行卡,下麵壓著紙條,寫著幾個數字,應該是密碼。
林女士原來已經回來過了,和以前一樣,錢的責任該盡的還在盡。
他看了一眼,沒拿,都沒法給她留錢,還拿她的錢幹什麽,還是留著自己生活吧。
“林女士也是為你好啊西哥,正好,也離她遠點兒,讓她一個人自在點兒,去北京又不是享福的,還不如去相親。”他自己跟自己說話,笑一聲:“現在沒你這個累贅了,說不定這回能找個好人呢……”
出門的時候已經到了夜裏,樓道裏黑乎乎的,偶爾幾聲野貓叫,伴隨著隔壁鄰居家摔鍋摔碗罵罵咧咧的聲音,漸漸被甩在背後。
很快,整棟破敗的樓和小區也甩在背後了。
林遷西一個人走在路燈昏暗的馬路上,這回居然沒有再往左右看。
他輕鬆了,現在隻有他自己,親近的、在乎的,一個都不在,所有的後果都可以自己承擔。
來吧,無所謂,怎麽樣都無所謂了。
……
手機一下又一下的在振動,天亮的時候,林遷西睜開眼睛,已經躺在一間又小又舊的便宜旅店裏。
又是在夢裏奔跑了一夜,渾身都是汗,他幾乎沒怎麽睡,隻不過是閉著眼睛讓自己心安一點兒。一聽到手機在振,他就伸手在床單上摸到了,從又小又窄的單人**爬起來。
旁邊電風扇在吹,吹出來的都是熱風,床邊上就挨著衛生間,裏頭隨便牽了根繩子,掛著他昨天晚上洗完晾上去的衣服。
“林遷西?”是秦一冬的聲音:“你在哪兒呢?”
林遷西直直地盯著斑駁起殼的牆皮,坐到床邊,兩隻腳踩到地,啞著聲音說:“幹嘛?我溜了。”
“你他媽沒可能溜,你要溜也不會現在溜!”秦一冬嗆他。
林遷西抓了抓頭發,幹笑一聲:“操,秦小媳婦兒怎麽變聰明了?”
是沒溜,現在還不是離開的時候,他得等錄取通知書,得看著宗城帶著顧陽平平安安地從這小城裏走了才能放心地走。這間小旅店差是差,但一天才幾十塊,他就算多住一陣子也能負擔得起。
“我知道你媽跟你的事兒了,想見你一麵。”秦一冬小聲說:“都這樣了,你不會連見我一麵都不肯吧,在銳哥這兒,肯定沒事兒吧?林遷西,你他媽別又躲我,就一麵行不行?”
林遷西聽著他一連串倒豆子似的話,都沒辦法打斷,咧了咧嘴:“你他媽讓我說話了嗎?”
“那你就是答應了?”秦一冬不由分說:“我就在這兒等你啊,等到你來算完!”
電話“啪”一下就掐斷了。
林遷西默默坐了一會兒,抹了下脖子上的汗,甩甩手,關了屁用沒有的電風扇,終於還是伸腳去夠鞋,穿上了。
秦一冬在雜貨店裏拿了瓶冰水,走到門口,喝了一口,朝外麵路上看一眼,再喝一口,又朝外看一眼。
“去隔壁等。”楊銳在櫃台後麵說:“林遷西愛鑽打球那屋。”
秦一冬要過去,又停下問他:“銳哥,你說林遷西這樣……怎麽辦啊?”
楊銳嘴裏叼著牙簽,皺眉:“讓他心安吧冬子,他是痞,又不傻,不到心裏真承受不住了能這樣嗎?路走多遠,走多久,還得靠他自己。”
秦一冬接不上來話,在冰櫃裏多拿了一瓶水,去了隔壁。
那瓶水剛在台球桌上放下來,頂多半分鍾,就有人進來了,一隻手拿起了那瓶水,擰開,灌了一口。
秦一冬看過去:“你可算來了。”
林遷西又灌一口,靠在旁邊的麻將桌上:“我來了,你見到了。”
秦一冬看著他,他臉比平時白,下巴也比平時尖了,整個人比高考那會兒還瘦一大圈兒:“我聽說了。”
“我跟我媽的事兒是嗎?”林遷西扯扯嘴角,點頭:“嗯啊,就那樣,應該到處都知道了,你肯定聽說了。”
“不止這個。”秦一冬說:“你跟宗城的事兒我也聽說了。”
林遷西一愣,沒做聲,手指捏著礦泉水瓶子,“哢哢”地響了兩聲。
秦一冬指指球桌:“上回不就是在這兒,你跟我放話說跟他是真的嗎?現在變了?”
“沒變。”林遷西手裏的瓶子已經捏扁了:“這不是一碼事兒。”
秦一冬走過來,跟他肩並肩靠在桌邊上:“我現在才明白了,你當初非要跟我絕交,也是因為這個?”
林遷西點兩下頭。
秦一冬似乎不大好受,撥著手裏的瓶蓋:“那你現在是覺得離我們都遠遠的才會放心嗎?”
“對。”林遷西低著頭,吐出口氣,忽然衝他笑了一下,指指自己鼻子:“隨你怎麽罵吧,但就這一回,別再為我好了,讓我自己扛吧……”
他忽然說不下去了,抿住嘴唇。
秦一冬眨了眨眼,跟進了沙子似的,又揉一下:“我沒想罵你,你他媽夠不容易的了,我還罵你幹嘛啊?”他站起來,往外麵走,“好了,我走了,還有人要見你。”
林遷西抬頭看過去:“誰?”
秦一冬已經出了門,一腳打起了自行車的撐腳,回過頭,紅著眼睛說:“放心吧傻逼,別人我不知道,我他媽肯定好好的,我長命百歲!”
林遷西站直,快步走到門口,已經有人進來了,一身黑T,寬肩長腿,堵在門口,正好擋了他的路。
宗城站在門口,看了他兩秒,手上把門一推,關上了。
林遷西盯著他,沒意外,早就猜到了,手指收在褲兜裏,轉開眼,澀澀地笑一聲:“幹嘛啊這是,要用強?”
宗城說:“用強有用嗎?”
“沒用。”林遷西故意不看他眼睛,轉頭說:“什麽都沒用,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剛走到球桌那兒,旁邊已經走近他的身影,林遷西一轉頭,看到他沒有表情的臉,心裏騰一下就像燒起了火,一把揪住他衣領:“操,你他媽能別這麽強嗎!”
宗城抓著他的腰狠狠往球桌上一壓:“強的是誰?是我嗎!”
林遷西被他壓得沒法動,怕碰到他傷口,也不敢動,眼皮跳了一下,垂了眼,看著他抵著自己劇烈起伏的胸口:“城爺,別拖著我了,我誌願都交了。你還有顧陽,任性不起,讓我自己來吧,你已經帶了我夠久了……”
宗城抓著他的腰,手指用力到手背都起了青筋,誌願交了,他已經決定了:“行。”他緩一下,“如果你覺得離我遠點兒更安全,那就去上海,我說過,我可以去找你。”
“別……”林遷西忽然抖一下,一下抬了頭。
宗城盯著他:“那就你來找我。”
林遷西咬著牙關,眉頭狠狠抽了一下,不做聲。
他什麽時候能去找他,要開一張空頭支票嗎?那還不是吊著他,太他媽無恥了……
宗城忽然托住了他後頸,強迫他看著自己,聲音又低又沉:“是你他媽先叫我爸爸把我拽到你麵前的,現在憑什麽叫我鬆手?你想像當初對秦一冬那樣對我,你覺得我那麽好說話嗎!”
林遷西腰上真疼了,看著他壓著的雙眼都泛了紅,心裏也疼,牙關終於鬆開:“操……”
他當然不好說話,他是個硬茬。
宗城低頭,抵著他額頭,看進他雙眼,喉頭滑一下:“乖仔,像以前一樣,說你行就可以了,你已經跨過那麽多坎了,沒道理這回不行。”
林遷西的眼睛慢慢抬起來,看著他,喉嚨裏堵著,很久才終於出了聲:“你他媽……一個能考七百分的學霸,怎麽這麽傻啊,我可能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宗城一低頭,貼到他唇上。
林遷西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感覺嘴唇被重重地揉了兩下,才有種回神的感覺,手從他領口往後,一把抱住他脖子,狠狠地親回去,舌尖搶著擠開他唇線,往裏麵探,刮過他的牙關,纏繞,吸吮,忽然舌尖被咬了一下,疼地麻木,還是抱著他不放,又在他舌尖上咬回去。
終於放開時,彼此都喘著氣不停,嘴裏都帶著微微的腥甜,簡直像瘋了一樣。
“不想分手就別分手,你去哪兒都可以。”宗城緊緊抵著他額頭,聲音啞了,喉結又一滾:“我等你來找我,如果你不來……那就告訴我,我不會求著你,也不會纏著你。行,還是不行?”
林遷西一口一口呼氣、吸氣,看著他的眼睛,終於還是點了一下頭:“行。”
行,他記住了。
等楊銳發現隔壁的門終於開了時,走過去,就看見宗城一個人在球桌那兒站著,低著頭,嘴裏叼著煙,卻一直沒有抽,隻是在靜靜地讓煙頭燒。
“林遷西走了?”
宗城點頭:“剛走。”
楊銳走過去,想拍一下他肩,看著他樣子,又沒下手:“他還是你男朋友嗎?”
“嗯。”宗城手指夾開了嘴裏的煙:“是。”
跟秦一冬說好來之前,他明明還是想帶他一起去北京的。
但聽了他跟秦一冬的話,又聽他說連誌願都交了,發現還是不能逼他了。
他想一個人扛就扛吧,但必須得拉著他,至少要讓他知道,還有個人在等著他邁過去,如果徹底撒了手,他可能就真陷進去了。
宗城不能鬆手,不能放任他就這樣滑進泥沼。
半個小時後,老樓的屋門被一把推開,宗城回了家。
湯姆在“汪汪汪”地叫,廚房裏響著季彩的說話聲,可能是聽見了動靜,在裏麵抬高聲問他:“城兒,是你回來了嗎,怎麽隔這麽遠都能聞到煙味?”
宗城眼睛都沒抬,進了洗手間,關上門,一手撐住洗手台。
“哥?”顧陽緊跟著喊他:“你該換藥了。哎,你出去這麽久,是不是見到西哥了?”
宗城沒回答,拿了洗手池邊放著的藥,打開了,倒在紗布上,掀開衣服。
揭開紗布,傷口愈合,已經長出了新肉。
他把藥按上去,臉頰繃著,每一塊肌肉都在用力:林遷西,就這麽一個傷,都死不了人,還能把你打垮嗎?
好一會兒,他抬起頭,看一眼鏡子裏自己的臉,騰出手,掏了手機,點開微信。
乖仔的頭像點出來,宗城的手指懸著,看著背景裏他們一起的那張照片,好幾秒,點了通話。
林遷西剛回到小旅店裏,靠著門,低著頭,在平複喘氣,嘴裏舌尖還在疼,心口有種不正常的快跳。
手機響了,他摸出來,看到熟悉的燈塔頭像,接了,放到耳邊。
“林遷西,”宗城的聲音傳過來:“去打球,去拿名次,去拚命往高處爬,把你身上的淤泥都甩幹淨了……”
他的聲音忽然停頓了一下,林遷西耳朵裏聽到一聲壓抑的嗚咽,愣了一下,從門背後滑坐到地上。
這麽驕傲的人,當著麵也頂多見他紅了下眼,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時候。
林遷西撐住額頭,聽見他低低地說:“去把我男朋友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