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林遷西, 林遷西?”

“醒醒,到醫院了!”

眼皮上有燈光照著,鼻子裏聞到一股刺鼻的消毒水氣味, 好像是秦一冬的聲音在說話。

林遷西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側躺著, 眼裏看見一片白花花的牆壁。

“你終於睜眼了!”秦一冬蹲在旁邊看他,鬆了口氣似的, 在他肩膀上推一下:“你他媽想嚇死人嗎,一頭栽下去就沒聲兒了!”

林遷西被這一下推清醒了,終於看出來, 自己是躺在醫院診室裏的小平**麵, 一下坐起來:“宗城呢?”喉嚨裏像被火燎過一樣, 已經啞了。

秦一冬看看他, 指一下上麵:“樓上,三樓, 路哥送他去治了……”

林遷西話都沒聽完, 拔腳就往外跑。

直接走樓梯, 飛快地往上爬的時候, 踩著樓梯的右腳踝像是被刺了一下, 還疼,但根本管不了了。

一直衝到三樓, 一眼看到急診室的燈亮著。

顧陽已經到了,就在門外麵的凳子上坐著,抬頭看了他一眼, 眼眶紅通通的:“西哥……”

林遷西喘著氣,接不上來話,往那扇關著的門裏看。

“別看了, 現在什麽都看不到。”路峰站在他後麵,來地太急,身上隻穿了件黑背心,滿頭的汗,在這醫院裏露著胳膊上的青龍,乍一看有點兒凶神惡煞。

林遷西背靠上牆,腦子裏轟隆隆的雜響:“多久了?”

“很久了。”路峰回答地很籠統,看著他:“你小子怎麽樣,醫生說你受了點兒刺激,要不要通知你媽過來?”

“沒事兒。”林遷西木著臉說:“別通知了。”

他能有什麽事兒,有事兒的正在裏麵躺著。

路峰又看他兩眼:“算了,事情已經鬧大了,楊銳說局子裏都去人了,估計你媽不用通知也會聽說。我先把冬子送回去,還得去看看情況,這邊就你們倆可以吧?聽他說還叫了人來,可能也快到了。”他指顧陽。

“可以。”林遷西點頭。

路峰掏出煙盒,抽了一根遞給他。

林遷西沒接:“不用,我說了沒事兒。”

路峰沒說他現在臉白的像紙,煙盒收起來,轉頭下樓走了。

夜很深了,醫院的燈好像不夠亮,整個過道裏都很暗,隻剩下顧陽在旁邊輕輕吸鼻子的聲音。

“西哥,”他忽然叫了一聲,轉頭看過來:“我不會……連我哥也沒了吧……”

林遷西對上他通紅的眼睛,頓時喉嚨裏就像被什麽扯了一把,更疼了,幹巴巴地扯了扯嘴角說:“不會的。”

“我搞不懂,我哥身手很好的,從來沒見他打架吃過虧,為什麽會這樣啊,我爸到底找了多少人啊,都是因為我……”顧陽忍到現在,早就忍不住了,肩膀一下一下地打顫,垂著頭,褲腿上被一顆一顆的水跡打濕了。

“不是因為你……”林遷西喉嚨裏滾一下,忽然說不下去了,轉過頭就走。

拐進廁所,他一下衝到水龍頭那兒,擰開水,狠狠灌了一大口,又吐出來,喉嚨才像疏通了,胸口起伏,用力吸了兩口氣。

是因為他,因為他才有這種事兒的。

林遷西抬頭去看花了一半的鏡子,臉上、脖子上都是汗,身上的短袖早就汗濕了,後腰那兒一片粘膩,他扶著水龍頭,伸手抓了一把,遞到眼前,手抖了一下,一手都是血。

是宗城趴在他背上留下的血,被他的汗浸濕了,粘在他皮膚上。

得洗了,不能讓顧陽看見,會嚇到他的。

林遷西對著水龍頭搓手,一遍遍地搓,手指都要搓紅了,又把短袖後腰的那塊扯過來,繼續狠狠地搓。

水“嘩嘩”的響,洗手池裏很快汪了一半的血水,刺著他的眼睛。

“操!”林遷西一把拔了塞子,讓水都淌下去,撐著池邊,垂著頭,一口一口地喘氣。

怎麽會這麽多,他到底流了多少血……

林遷西胃一抽一抽的,摸一下額頭,強迫自己站直了,他不能在這兒一直待著,得出去,還要看著顧陽。

對,得出去。

他緩了緩,扶了一下牆,終於好好地走出去了。

有人匆匆地跑了過來,響著高跟鞋的聲音,這個時間整個過道都沒聲音,就她跑過來的腳步聲特別響。

剛到跟前,她就叫:“顧陽,怎麽樣了?”

是季彩。

顧陽紅著眼睛看她,搖搖頭:“不知道……”

那扇門忽然開了,走出來兩個護士,顧陽從凳子上一下站起來,跑了過去。

季彩一下都沒停,馬上也跟著跑了過去。

林遷西心一下提了起來,朝那兒走了幾步,離得不遠不近,忽然又不敢接近了,腦子裏的雜聲轟隆隆的好像更響了,都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

直到聽見一句:“等人醒了就行了。”

他扶了一下牆,慢慢蹲了下去,才發現自己心跳得有多急。

腳步聲來,腳步聲又走。

好一會兒,季彩走了過來,在旁邊叫他:“西哥,你沒事兒吧?”

林遷西幹脆坐在了地上,胳膊搭著膝蓋:“沒事兒。”

“我把顧陽哄去護士站休息了,醫生說城兒挺幸運的,也可能是回避的好,腹腔器官沒受損,就是失血過多,等人醒就行了。”

林遷西點點頭。

季彩也在他旁邊坐了下來,沉默了一會兒,像緩了緩一樣,才又開口:“城兒跟你說過他以前那些事兒嗎?”

林遷西腦子很亂,喉嚨裏疼得有點兒麻木,沒回答。

“肯定沒有,他不是那種會把自己事情拿出來到處說的人。”季彩聲音放輕了:“你知道他當初為什麽要轉學嗎?”

“為什麽?”林遷西終於接了一句,就是下意識的一句。

“他媽去世後,顧陽被顧誌強送了好幾個地方,都是他自己想當然認為條件好,能養顧陽的地方,有些還是他們家以前的朋友,但是顧陽不是小孩子了,根本不想被送人。城兒當時一家一家地找弟弟,最後在姓鄭的一家裏找到了顧陽。本來他們家挺喜歡顧陽,不是很放心把顧陽交給城兒,還好他們家兒子跟城兒一個學校,主動幫忙,才讓城兒帶走了顧陽。一開始我們都很感激他,後來才發現他是看上了城兒,願意幫忙原來是在獻殷勤。”

季彩笑了一下,像是覺得可笑:“一開始是獻殷勤,後來就越來越過分了。城兒雖然對他沒意思,剛開始念在他幫過自己,也還很客氣,但那男孩子沒完沒了,糾纏了很久,時間久了,誰也受不了,沒想到他居然還拿顧陽威脅城兒……你知道城兒多在乎弟弟,直接翻了臉,跟他斷絕了來往,住的地方也搬了,結果當天姓鄭的就自殺了。”

林遷西一愣,抬頭:“死了?”

“沒有,被救回來了。”季彩停頓一下:“那就是個被寵壞的孩子,還以為看上的總會得到的。後來他就退學了,被家裏人送去了國外,再也沒見到。當時有很多謠言,說城兒跟他不清不楚,說城兒害他差點兒自殺,說什麽的都有。城兒得為顧陽著想,當然沒辦法再待,隻好轉學。”

林遷西默默聽著,說不出來什麽滋味。

季彩的聲音越說越輕:“我早知道城兒對女孩子沒興趣,但也沒見他喜歡過男孩子,剛來這兒的時候,我真心希望他別再遇上這樣的事兒了,還特地跟你說他是直的,城兒也一直壓著,總說自己有數,沒想到後來還是跟你在一起了。”

林遷西說不出話來,盯著地上斑駁的地磚,臉上的汗順著脖子,一滴滴的滴在地上。

季彩按了一下眼角:“其實我也是最近才搞清楚,那個姓鄭的當時還有男朋友,就是鄧康。可不可笑,鄧康根本不知道內情,還真以為是城兒害他男朋友差點兒沒了,一直恨城兒,連帶看他跟你在一起也恨,你們的事兒就是他告訴顧誌強的,剛比完賽顧誌強就知道了,是城兒一直沒告訴你。”

“難怪……”林遷西搭著膝蓋,垂著頭,想笑,又半點兒笑不出來。

這就是鄧康說的“禍害”?這到底是誰禍害誰?

“還有什麽,一起說了吧。”他像在找話說。

“顧誌強也恨他。”季彩清清嗓子,提了提聲音:“當初城兒的媽媽檢查出癌症後,是城兒堅持勸她接受手術,沒想到他媽在手術台上沒能下來……顧誌強就覺得是他害了他媽,總說如果他媽不是太信任他,換成保守治療,說不定還能活久一點兒,最後就連家敗了也成了他的責任,總覺得城兒不配拿他媽留下的錢,就算那錢是他媽留給他跟顧陽念書的也不行。”

季彩真笑了,是被氣笑了:“是不是挺沒道理的?但顧誌強就是這種人,吃軟飯就算了,還自私自利,從來不顧兒子。城兒性格太強,從小就不招他喜歡,自從他媽沒了,就更嚴重。顧誌強唯一能說的上嘴的,大概是對老婆倒是真的,除了城兒的媽媽和他自己,他什麽都不在乎,認定城兒害了他媽,怎麽可能讓他好過。”

林遷西一手扶住額頭,快聽不下去了,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和事,沒有一件是好的,他到底怎麽熬過來的。

“其實我一直都挺佩服他的,”季彩歎口氣,有點兒哽咽:“本來是該做大少爺的人,偏偏成了這樣,命運就像故意捉弄他一樣,可他也從來沒被打垮,還是那個站得最高的……怎麽現在還要弄到躺進病房這一步呢……”

林遷西想說“因為我”,說不出口,心裏自責地發疼,兩隻手都扶住了額頭。

操,那一刀為什麽不捅他身上!

“西哥,”季彩看著他:“你出了很多汗,真沒事兒嗎?”

“沒有。”林遷西聲音沙啞,輕飄飄的:“真沒事兒,挨刀的又不是我。”

季彩沒再說話,過道上一下無比寂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倆就這麽一直在這兒坐著。

坐的太久,好像雙腿都麻木了。

林遷西兩隻手一直扶著額頭,手也要麻木了。

怎麽還不醒,多久了?

他想看一下時間,卻連找手機在哪兒的力氣都沒有。

漸漸的,多出了人聲、腳步聲,醫院裏多了其他人。有護士推著推車經過,還奇怪地看了看他們。

過道裏的燈早關了,外麵有陽光出來了,一直拖到他們腳邊。

季彩忽然叫了一聲:“你還有臉來!”

林遷西瞬間抬頭,顧誌強好像剛上樓來,看見他們後就一臉煞白地往後退。

他手在地上一撐,爬起來就追了上去。

顧誌強想跑,在樓梯間裏被他一把抓住了後領。

“你他媽滿意了?”林遷西死死拽著他:“他現在這樣你滿意了!”

顧誌強一臉狼狽,再沒有以往那麽光鮮了,忽然抖了一下,像嚇到了一樣:“他死了?我沒想這樣,我就是不想他好過而已……關我什麽事兒,我是要對付你,都是你小子!都是你害的他!”

他前言不搭後語,用力推了一下林遷西,自己沒站穩,跌跌撞撞下了好幾階樓梯,摔了一跤,爬起來往下跑了。

林遷西想追,剛下去幾步,腳踝抽痛,被他那句他害的弄得胃又一抽一抽的,緊緊抓著扶手,一身的冷汗。

“西哥!”季彩在喊他:“快來,城兒醒了!”

林遷西心裏一撞,轉頭就往回跑。

到了病房門口,顧陽和季彩已經在裏麵了,都低著頭在床邊。

“哥,現在怎麽樣啊?”顧陽小心翼翼地問。

隔壁病床是空的,房裏就宗城一個人躺著。

林遷西站在門口,沒聽見他回答,看著他黑漆漆的短發,還沒恢複血色的側臉,突出的眉骨和鼻梁,終於看見他眼皮掀了一下,心裏陡然鬆了,才確定他是真醒了。

沒一會兒,季彩站直了,搭著顧陽的肩先出來。

顧陽在門口吸吸鼻子,說:“西哥,進去啊,醫生不讓看太久,你快去看看我哥。”

等他們都走了,林遷西才進去,一直走到床邊,捏著手心,低下頭,嘴邊擠出笑,痞痞的:“回來了啊,城爺?”

“嗯。”宗城看著他,忽然伸出一隻手,撈在他脖子上,按到自己胸口,低低說:“聽聽。”

林遷西聽到他胸口裏一陣一陣的心跳,笑就再也擠不出來了:“操……”臉埋進去,一把抱住了他。

總算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