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二殺
林鷺使勁兒攥著發熱出汗的手心, 不停往後退, 麵前的少年掛著笑,卻不停向她緩緩逼近。
他要一個答案,或者是他知道那個答案。
周邊被茫然大霧包裹著,抬眸是那尊詭異的女像, 麵前是眉眼勾勒涼薄的少年, 林鷺產生了一種“舉頭三尺有神靈”的想法,張了張嘴, 該吐出的謊言卻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林鷺將青蘿握在掌心中,迅速思索著究竟該做些什麽才能在祝如疏麵前糊弄過去。
她閉了閉眼。
如何說?
祝如疏將滅災橫在手中, 劍的尖端正戳著林鷺的小腹,縱使她穿得多, 也架不住少年指尖的力度壓上她的小腹, 似乎下一刻便會刺破衣裳,捅進她的身體。
林鷺慌了, 若是這樣下去,她一定會被祝如疏殺掉的。
若她在這裏死了, 祝如疏也完全可以說她是被鬼怪殺死的。
少年笑得粲然, 似乎正用一雙淡泊的眼眸看著他,他模樣天真, 好似不像是會用劍戳著她人腹部的人。
林鷺不說話之時, 少年手中的劍又抵進去了半分,林鷺被他逼退至牆角處,已是無路可退。
滅災緊逼,少女似乎能感受到痛覺, 那劍似乎真的要刺穿她的身體了。
這個認知更加讓她怕得發抖, 麵色慘白。
見著林鷺沒回答, 祝如疏又耐著性子,聲音溫潤,附在她耳旁輕問。
“師妹怎得不說話?”
祝如疏五指微張,猝然逼近掐住林鷺的脖頸,他聲音泠然。
“若是如此,那師妹也不必說話了。”
滅災悄然上移,直知冰冷銳利的尖端觸上少女細嫩的皮肉,她不停顫抖著。
她本能用雙手不停巴拉著被祝如疏掐住提起來之處,張著嘴,卻如何都發不出一個音調。
耳邊不停回響著警報聲。
【警報!察覺到NPC祝如疏有將宿主殺死的意願,且在持續上升,若達到頂峰,係統將切入保護模式!】
【警報!警報!】
少女腳下踩著的雲履不自覺往外踢著,在半空中懸著掙紮。
眼角掐出紅暈和淚花。
林鷺嚐試著睜開眼睛,盯著麵前的祝如疏,她發現他沒有笑。
眉目間淬著冷意和恨意,他的臉色蒼白,身形瘦弱,再看眼下還有抹不去的烏青,他佝僂著背往前傾,仿佛是為了盡量同少女齊平。
少年著一身白衣,在著一片霧茫茫之中,像是那個猶如地獄之中爬出來的瘋鬼。
此處是阿鼻地獄,他身後那尊女像同他形容酷似,林鷺就連看女像都覺得像現世觀世音了。
他似乎知曉被旁人窺伺了內心的傷疤,他又問了一次。
“師妹是如何得知‘阿疏’這個稱謂的?”
林鷺並不知道他如何知道自己知曉“阿疏”這個稱呼的。
難道是昨夜,她來不及回想究竟是如何發現的了。
少女嘴唇微張,費力從掐緊之處找回兩個喑啞的,屬於自己的音調。
她啞著嗓子,淚珠子順著漂亮的杏眼滾到毛茸茸的衣領上,卻如何都不做解釋,隻是喚他。
“阿疏…”
少女柔軟的聲音似乎將祝如疏從近乎癲狂的邊緣上拉了回來,他木然鬆手,少女滑落在地麵上,扶著嗓子,雙手撐著地麵幹嘔。
她被咳嗽嗆得眼淚還在不停往下滑。
祝如疏手中握著滅災,滅災的劍柄被他抓得滾燙,他的雙手是麻木的,猝然鬆開,滅災碌碌滾到地麵上,亮麵的劍鋒襯著少女發紅的雙眼。
每一次都在生死邊緣線上不停被祝如疏拉扯,林鷺近乎被折騰得神經衰弱。
她自覺內心算是比較強大的那一類,若是換了旁人,估計早就被祝如疏嚇瘋了。
想要在疑神疑鬼的瘋批手下求愛,實在是太難了。
周圍的迷霧散了些。
林鷺爬起來,祝如疏的力氣並不小,少女的膚色白皙又細嫩,被掐出了一道烏青泛著紫色的傷痕。
她抬眸見祝如疏不知為何還立在原處。
少女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除了脖頸處外,她沒有其他地方受傷,隻是剛剛被嚇得有些手腳發軟。
林鷺俯身,替祝如疏將滅災拾了起來。
滅災身量很輕,林鷺抓在手中之時還掂量了兩下,她愣住了,怎麽這麽輕?小說中不是都說劍越重越好,說明材質越好。
林鷺不經懷疑這劍是不是玩具,這劍真能將男女主都殺了?
不信。
少女自顧自小聲道。
見祝如疏抬眼“看”了過來,她幾乎條件反射性將劍雙手給祝如疏奉上。
林鷺:…
對哦,這人瞎子,根本看不見。
看不見,但並不是完全看不見。
她將滅災遞到他手中,祝如疏停頓了一下,卻忍不住笑了出聲。
祝如疏不知道究竟是他自己瘋了還是她瘋了。
少女似乎有些驚異,不知踩上地下的何物,腳邊發出一些細微的輕響。
她好似貓兒般企圖踩著無聲的步子往後退兩步。
少年覺得,她似乎更怕自己了。
祝如疏覺得奇怪,為何這人卻還是乖乖將這柄隨時能將她殺掉的劍遞到了自己手中。
她不怕被自己殺掉嗎?
怪人。
是他少有接觸過的怪人。
又怕又要裝作不怕的樣子,讓祝如疏心中生了些厭惡和煩躁。
觸著她溫熱的指尖之時,祝如疏心中更是生出了想就此用劍劃破她手臂上的青色血脈。
任由那溫熱在他手心之中流盡。
看她在自己懷中從鮮活,變得死氣沉沉。
這樣。
他便能埋在她懷中嗅到那春桃的糜爛氣味。
這樣。
那些她不知道何處得來的,有關他的肮髒秘密也會隨之被埋葬。
就是這麽一想,祝如疏心中也也覺得酣暢些。
—
這霧不僅能隔絕人的視野,還能將人宛若隔開在不同的空間中,既看不見彼此,也聽不見。
林鷺就是運氣差了些,同祝如疏處於同一個空間之中了。
霧燎散開,麵前的沈若煙憂心匆匆,見著林鷺,她快步上前,似乎鬆了口氣。
“師妹,你們沒事吧?”
林鷺下意識將領子往上拉了拉,笑著同沈若煙說。
“沒事師姐,就是方才沒看到你們有些擔心。”
“那便好,我們這邊也沒事。”
林鷺心中叫苦,沈若煙這青梅竹馬的好弟弟險些將她掐死了。
思及此處,少女才驚覺祝如疏不應該是文中的男二嗎?
那為啥除了出場之時外,她就沒感受到過祝如疏喜歡沈若煙?
難道是她將祝如疏纏得太緊了?
真是怪事了。
—
幾人摸著石壁,這次更為警惕的屏住呼吸,在香氣還未完全吸進去之前,他們摸到了開門的那塊石頭。
進入了闌珊處的室內。
開門看到眼前場景的那一刻,林鷺神色詫異,仿佛回到了夢中。
裏麵處處都是紅色,頭頂還掛著飄然的紅紗,屋子是一間一間隔開的,地上有白森森的屍骨,看來是有人進來了但是沒出去成,死在這裏了。
林鷺抬眼瞅著這無比真實的場景,眼睛被掛起來的紅紗迷住了,室內並沒有風,那紅紗卻在飄著、晃著,詭異至極。
現實與夢境再次交疊在一起,巧的是,她這次身邊也有祝如疏。
在夢中之時也有。
少女不覺側目看像他,方才那個將她脖頸掐得死死的少年,此時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乍一看還以為是房梁上吊死了幾個穿紅裳的人,腳不著地,在半空不停晃著。
少女被自己的想法嚇得渾身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中間有一條深色木板鋪成的長廊通向盡頭。
幾乎每間屋子裏都有不同的樂器和赤色的床,過了這麽久,還能嗅到空氣中以往的濃重焚香氣,還有進來之時,那扇緊閉的門外壓不住的,緩緩滲入曇花香氣。
此處的單間屋子的門皆能從外麵鎖住。
在長廊邊,每個房間還有一扇沒有窗簾的大窗台,能夠從外麵清楚的看到裏麵的現狀。
這種感覺就像裏麵的人無論做什麽,都會被旁人監視。
林鷺沒說出來,但是她相信不隻是她,沈若煙和南宮信也同樣明白。
這條長廊林鷺就更加熟悉了。
這條長廊是夢裏那個生了張女相的貌美少年,曾經閉眼走過,也曾匍匐著爬過。
這種詭異的時光交疊感,讓林鷺有些不適。
同樣的兩兩一組,四處查看,林鷺又是同祝如疏一起。
她雖說祝如疏一起,卻因方才的是生了些懼意,同少年隔著一段距離。
二人一前一後進了最左邊的房間。
裏麵的陳設較為簡單,擺著尋常女子閨房中常見的梳妝台,還有一張大床,那床也近乎惹眼的紅紗裝點,掛墜紗簾宛如輕紗曼舞,在四周緊閉的屋子裏,那紗簾隨著不知道哪裏來的陰風飄搖不定。
林鷺很好奇,就這麽到處都是紅色,這裏的人不會視覺疲勞嗎?
櫃子上都是厚重的灰塵,那張紅色的床,林鷺原本想坐上去,不想卻被祝如疏拉住了。
他隻吐出一個字。
“髒。”
他手沒鬆開,林鷺心中生了些不好的預感,想將指尖從祝如疏手中拽出來,卻不想被他拉得死死的。
少年將隨身帶著的鮫綃從衣袖中扯出來,認真擦拭著少女方才指尖在櫃台上劃過沾上的厚重灰塵。
他的動作並不溫柔,挨著擦拭過少女渾圓的指尖,指縫,一處都不落下,他的動作慢條斯理卻又夾著粗暴。
似乎故意將她弄疼。
好似她真的碰著什麽難以忍受的汙穢之物了。
林鷺本就細皮嫩肉,指尖被人反複揉搓都會泛紅,還有些發疼。
卻又抽不出來。
林鷺這才輕聲細語同祝如疏說。
“不髒了,我的手是幹淨的。”
祝如疏聞言,這才將她的手放下。
卻始終抓在手心中,林鷺怎麽抽都抽不出來。
少女這才看到,那紅**有幾塊更深的血色,似乎就是血跡,撒的到處都是,麵積太廣不像是尋常交-歡留下的。
再說,為何有血跡卻不收拾?
另一邊。
南宮信走到梳妝台旁邊打開了櫃子。
裏麵都是一些首飾,璀璨到價值連城,即便是這樣的環境下,呆了幾十年,卻還是熠熠生輝,似乎也在昭示著首飾主人的傾城容貌。
沈若煙則在觀察屋內的床榻邊緣,此處的血跡倒是不像林鷺房中那大片在床榻上,反倒是在角落處,有這麽零零散散已然幹涸的。
誰也沒看到。
那銅鏡閃過一絲狹長的影子,女人長發如瀑,一身紅衣。
“這就是晏清的武器工廠嗎?”
南宮信語氣諷刺,神色漠然。
他母親也極有可能葬身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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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房中退出來後,不知道為何,林鷺總覺得眼前霧蒙蒙的。
突然閃過許許多多白色恍惚的虛影。
她看的最清楚的是,年幼的祝如疏正趴在地上,他的雙眸流著血,少年的手被陌生的中年男子踩在腳下。
少年神色漠然,任由血液緩緩在臉上滑落,似乎踩著的並非他的手,他神色空洞,像是全然感覺不到痛。
中年男人的眼神緊盯著他,眼底含著些少見的興致和興奮,他道。
“蝶之子,還真是少見。”
大抵是因為祝如疏的神色過於冷漠,中年男人感覺被忽視,甚至將祝如疏的指骨踩錯了位,皮肉之下甚至露出了森然白骨。
少年這才抬頭,他看不見,隻是抬頭隔著虛妄“看著”他。
男人又笑了一聲。
“我說為何會將蝶之子留在此處,原來是因為這是…”
旁邊穿著紅衣的女子從屋裏出來,她衣衫淩亂,麵容上還帶著些翻雲覆雨後的嬌媚氣,先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少年,眼色淡了一些。
女子唇上抹著血色口脂,她抿緊好看的唇珠,眉間含著難以看出的不悅。
“大人何意?”
那男人見著她卻像是忌憚,臉色變了變,模樣卻仍是囂張跋扈的。
這裏地位最低的無非就是蝶和蝶之子,來此處的任何人都能輕易將其踩在腳下。
而眼前這個女人不一樣,不是任何人都能夠同她雙修的。
“綰娘,他擋住我的路了。”
被稱為綰娘的女子冷眼睨著地上的少年,卻也不卑不亢同男人說。
“若是「藥」有個好歹,我想大人也沒辦法跟上麵的人交差。”
“他觸怒了您,不如讓綰娘代他受罰。”
綰娘說著,便在長廊中卸下衣物的一角。
中年男子的目的達到了,自然也就將腳鬆開。
少年緩緩起身,將受傷的手背在身後,擰緊成一團,他將自己抓得血肉模糊,卻眉心都沒皺一下,隻垂眸喚了一聲。
“娘。”
綰娘卻並沒有給他好臉色,聞言隻怒喝道。
“畜牲,還不快滾!”
祝如疏站在原地聽著綰娘撲麵而來的話。
少年頓住一瞬,卻突然笑了,雌雄莫辨的麵容上露出一個璀璨又好看的笑。
他緩緩背過身去,一步一步往最裏麵走。
—
林鷺晃了晃神,又回到了空****的長廊。
祝如疏從身後將搖搖欲墜的少女扶住了。
少女盯著他說。
“我看到了。”
“看到什麽了?”
“我看到你了。”
祝如疏沒什麽表情,聞言卻突然粲然一笑,這笑同林鷺在幻境之中所見的,幾乎無差別,那笑中含著幾分諷刺和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