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對孟懷謙而言,這也是這二十多年來最為舒心的一次旅遊,然而隻要是旅行就會結束。縱使心裏有再多再多的情緒,到底也沒有在她麵前表露過一分。

回了京市以後,似乎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池霜沒心沒肺,半點沒察覺到孟懷謙的不舍。在機場停車場就要跟他分別,她還覺得自己特別的善解人意,一邊鑽進自己的車裏一邊對立在車旁的他揮手說道:“不是隻有幾天年假嗎,現在時間還早,我不用你送了,你也趕緊回公司忙你的吧!”

孟懷謙隻能後退一步,神情溫和地也對她揮了下手,“那好,注意安全。”

他本想再補充一句到了後發個消息。

這話也咽了回去。

目送著她那輛白色保時捷緩緩往出口方向駛去,直到再也看不到後,他才平靜地收回視線,而他的司機也在一旁等候了許久,開著那輛她說過的坐著最舒服的商務車。

“走吧。”

他上車後,靜坐在後座,沉聲道:“回奧朗。”

他的確也有重要的事情要處理。

比如說不自量力卻又試圖靠過去一點點感情將她拉拽回來的那個人。

另一邊,池霜沒有直接回翡翠星城,在表姐的催促之下,她讓劉師傅載她來了池中小苑,現在是下午三點多,正是餐廳最為清閑的時候。

“資料都已經整理好了。”池霜從包裏拿出一遝文件遞給表姐後,將形象拋之腦後,懶洋洋地趴在辦公室的沙發上,“這個星期可把我累死了。”

表姐也沒急著看文件,而是鎖在一邊的抽屜裏後,來到沙發前蹲下,“好點沒?”

手上不停,在給她按摩,嘴上卻又不饒人地說:“你累什麽,我可是聽說了,那個趙總還偷偷問小文,看樣子還想出高薪資把孟總給挖走。”

“這件事我真的可以笑半年。”

池霜笑得開心。

姐妹倆正在閑聊時,池霜的手機響了起來,從手包裏拿出來一看,微微晃神。

屏幕上來電顯示依托答辯,後麵還跟著一顆愛心。

這是戀愛時她給梁潛的備注。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接到這個號碼打來的電話了,他為數不多的優點中起碼有一個她很認可。他不是那種自顧自翻篇的人,不會在她提出質疑後,又當做無事發生一般聯絡她刷存在感,所以這段時間他都沒有給她打電話發消息來煩她。

她按了接聽鍵,將手機貼在耳邊。

那邊傳來梁潛的聲音,“霜霜。”

看來是聞到味了,知道她回來了。她一點兒都不驚訝,沒所謂地應了一聲。

“你回來了吧?”梁潛低聲,“等你什麽時候有空了,我們見一麵?”

“好啊。”

池霜也不希望這出戲一直鋪墊卻不上演,“就今天吧,看是你挑個地方還是我來挑,都行。”

“好,我來接你?”他試探著問道。

“不了。我自己去,你等下把地址直接發給我就好。”

“嗯。”

“掛了。”

她切斷了電話,除此以外,還將這個她忘了還留在她通訊錄裏的號碼雲淡風輕地刪掉。她擁有過太多的回憶,也吃過太多太多甜蜜的東西,所有悵然若失的情緒都已經耗盡,竟然有一種她是局外人的錯覺,也能更理智從容地對待。

很快地,梁潛發來了見麵地址,她還覺得有些熟悉,總算是想起來了,這是他們確定關係時吃飯的餐廳。

這些男人可真會給人找樂子。

腦子裏裝了多少偶像劇情節啊?

她樂了好一會兒,給那邊回了“好”。

“怎麽?”表姐打探,“是跟梁潛吃飯嗎?”

池霜點頭,“散夥飯。算了,就給他這個麵子吧,不去的話也是沒完沒了,煩人得很。”

表姐一聲歎息,“隻能說你們兩個人有緣無分吧。”

池霜惡寒不已,從沙發上爬起來坐好,“韓璐!你看看,我被你惡心得汗毛都豎了起來,我跟他可談不上緣分這個詞!你為什麽每次都語出驚人,不跟你說了,我走了,再呆下去,還不知道要聽到什麽驚世駭俗的詞呢。”

她拿起手包就往外走。

表姐跟在後麵揚聲喊:“別跟他吵,吵架傷財運霜寶!”

池霜:“……”

離約定時間還早,她幹脆回家,自然不是梳妝打扮,既然是散夥飯,也確實沒必要在這種細節上多費心思,她痛快地在家裏補眠,鬧鍾五點半準時把她吵醒,才關了鬧鍾,手機又響起。

屏幕上顯示siri孟。

她直接按了免提,從**起來,“幹嘛呢?”

“還在餐廳?”

手機還被她扔在柔軟的被子上,她已經進了衣帽間,孟懷謙的聲音模模糊糊地傳至她耳邊。

“沒。”

池霜出來,“早回家了,都睡了個午覺起床。”

“還沒吃晚飯吧?”他說,“你不是說想吃涮肉,我去接你好不好?”

“不好哦。”她回,“今天不行,我還有事,下次吧。”

那頭靜了幾秒,他低笑一聲道:“好,下次。”

“你先掛,我這還有事,騰不出手來。”

“嗯。”

嘴上答應,卻仍然貪戀地聽了近十秒她那邊窸窸窣窣的動靜後才掛了電話。

六點鍾,助理準時進來。今天孟總推了晚上的應酬,他以為是有約會,卻沒想到整個辦公室的燈都沒開,雖然此刻天也沒黑,但光線昏暗,端坐在辦公桌前的人置身於半明半寐中,周身都散發著低氣壓,令人不敢輕易靠近。

助理踟躕,還是喊了一聲,“孟總?”

孟懷謙聲線冰寒地回:“你先下班。”

助理果斷應了,麻溜地轉身離開,順手帶上門,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不帶半點停頓。孟總是什麽脾氣,他還是能揣摩一二的,從入職到現在就沒見孟總這般過,一定是發生了大事中的大事——神仙打架,凡人當然要逃得遠遠的。

池霜準時來到了約好的餐廳。

才走到門口發現裏麵很安靜,侍應生領著她往裏走了幾步,她才反應過來,梁潛包下了整個餐廳。她不願意用傷感的詞匯,但此刻腦子裏也浮現出物是人非這四個字,也沒什麽值得可惜的,愛恨離別每天都在上演著,就算沒有那場事故,她難道就能跟梁潛幸福白頭到老嗎?

這種可能性很小。

別說訂婚,結婚了都能離婚,愛情的保鮮期也就這麽久,看開就好。

其實在那個夢裏,梁潛回來以後跟她分手,她也是能接受的——

不!

池霜被這情景又給煩到了。不,她還是不能接受,她的人生字典跟經曆中,從來都是她甩別人。

梁潛還是坐在原來的位置,他看著比回來時瘦了一些,臉色也不太好,唯有一雙眼睛依然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他當然也有當男主角的資本,在外麵風吹日曬了一年,身姿依然挺拔,舉手投足之間皆是從容鎮定。

然而這一年也確實存在,誰也無法抹去。自欺欺人的梁潛也不行。

他似乎都沒注意到,他已經不知不覺地改變了一些習慣。比如,從前每次出去吃飯,他總會幫她拉開椅子,比如,他也總會在口袋裏準備一根發圈在吃飯時遞給她。

現在通通都被時間衝淡了。

時間培養了習慣,卻又抹去了習慣。

梁潛貪婪地看著坐在他對麵的池霜,氣氛太好,有一瞬間他還以為又回到了她同意他成為她男朋友的那一天。彼時隻覺得幸福雀躍,像個毛頭小子一樣隻知道傻笑,現在才知道那樣的時刻有多寶貴。

他不想去追究太多,事到如今,論對錯已經毫無意義,他從來都不是幸運兒,哪怕他受了委屈,哪怕他是對的,也沒有人會來給他當公正的裁判。他隻能逼著自己冷靜下來,選擇對他而言最有利的一條路,從來都是這樣。

在他選擇要向她坦白時,他會得到什麽樣的結果他再清楚不過。

隻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她還會跟他在一起。

可這一步,他不得不走。他相信,以孟懷謙的手段,肯定早已經將漁洲發生的一切都調查清楚,他拖的時間越長,隻會將霜霜越推越遠,之後,孟懷謙又會不動聲色地江這些事情透露給她。到了那時,他跟她再沒有半點可能。

現在坦白,至少在她心裏,他依然是誠實的。

他同樣也了解她,她是一個被寵壞了的人,從來都隻有別人遷就她,她不會,也不願意解決感情中出現的任何問題。當初,他跟幾個至交飯局頻繁,她隻是略有猜忌就已經動了要分開的念頭。

她還不知道,如果她選擇孟懷謙,那會給她帶來多少麻煩。

到那時。

到那時。

隻需忍到那時。

餐桌下,梁潛放在膝蓋上的手霍然攥緊,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幾乎要忍到極致,才能忍下她會選擇別人這件事。

他神情依然如一年前一樣溫柔耐心。

“可以說了吧?”池霜沒什麽胃口,隻喝了一口水便催促他道。

梁潛苦笑,“我醒來以後,的確忘記了所有的事情,這點我沒騙你,一直到過年後才有了模糊的記憶。我是被一個叫許力明的人在海灘救起來的,他家裏還有一個妹妹叫許舒寧。”

“確定我失憶以後,在我一無所知時,許力明給我捏造了一個假的身份,他肯定是認識我是誰的,不然沒道理算計這一出。之後,我猜他應該擔心會在我麵前露出蛛絲馬跡,並且由於他個人的職業關係,他在家時,總有債主追上門去,怕惹人注意,所以他離開了漁洲。”

“他妹妹聽信了他的話,也沒有選擇報警。”

“我正在讓人去調查許力明,隻是他擅長隱匿行蹤,所以可能還是需要一定的時間才能找到他。”

池霜一言不發地聽著。

梁潛曾經考察過的工地,許力明也呆過一段時間,對這位梁總也算是印象深刻,不過才半年,他很輕鬆地認出了海灘上奄奄一息的男人是梁潛,起了貪戀,背著梁潛回了家。

許力明遲疑了許久,他知道,在這時候通知梁潛的三位好友,他一定能拿到一筆數額不小的報酬。

可這筆錢又能花多久呢?

原著中許力明的結局,其實也足夠諷刺。

就連當初傷害過公司利益的劉宏陽,梁潛都會讓人家無路可走,更別說許力明,他怎麽可能會放過。

“這就是過去一年裏的種種。”梁潛舒了一口氣,“霜霜,不是我想隱瞞,而是這種事不太光彩。我擔心你會誤會,所以沒有第一時間向你坦白,但我發誓,我隻愛你,我從來沒有對別人動過哪怕一秒的心思。”

池霜莞爾一笑。

她等待的就是這一刻。其實認識三年,戀愛兩年,梁潛是個什麽樣的人,她又怎麽可能不清楚。他是那種要到婚禮宣誓的那一刻才發現心意的人嗎?

他如果遲鈍到這個地步,當初又怎麽能對她一見鍾情繼而展開猛烈的追求。

他很敏銳。

所以,在婚禮上當著所有人的麵離開,既是對許舒寧的一種證明,更是對她的報複。他認為在她的身上他灌溉了滿腔的愛意,而她吝嗇於說一句“我也愛你”,他回來後,她並沒有比從前更珍惜他,她沒變,還是那個池霜——他曾經可以接受,曾經可以忍耐,可當他一旦試過了被人放在心尖上,被人噓寒問暖的滋味後,他自然會下意識地進行比較。

誰都喜歡更舒適的生活。

所以常常有這樣一句話,談戀愛要跟愛的人,但結婚的話要選擇愛自己的人。

他並不是最後一刻才做的決定。

他隻是想要報複她,僅此而已,順便將這一份大禮送給許舒寧,日後無論發生什麽事,許舒寧也沒有立場跟他爭吵,因為她欠他的,因為他都已經為她毀了自己的婚禮,在婚禮上拋下了新娘選擇了她。

她永遠、永遠也不能懷疑他對她的愛,無論他愛或者不愛。

這就是梁潛。

這一步看似荒唐,但他毫發無損。

“霜霜……對不起。”

池霜手裏握著切牛排的刀叉,她漫不經心地低頭看了一眼這刀刃。

在所有的戲碼中,忠貞不二、以淚洗麵,從來都不會讓一個人,或者說一個男人難受,相反,他們會竊喜、得意。當初無聊的男生為什麽喜歡扯小女生的辮子,為什麽喜歡往課桌裏放毛毛蟲——因為他們很享受女性的驚恐和哀嚎,她們越痛,他們就越興奮。

梁潛從來沒有對別人動過半點心思嗎?

不。是沒來得及。

她才是這出戲最大的變故。

她抬起臉來,似是為他的話動容不已,“我知道了。坦誠都是互相的,我希望你能誠實,那我也不能對你有所隱瞞。”

梁潛怔了一怔。

池霜垂下頭,聲音很輕地說:“在以為你已經不在人世的這一年裏,我愛上了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