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孟懷謙在屋外便聽到了清脆的聲響,身形微頓,也沒顧上敲門,下一秒便匆忙推門而入。

在看著一地碎片時,他愣了一愣,視線緩緩上移,落在了池霜那仍有怒氣的臉龐,她抬起頭,跟他冷淡地對視。

池霜是有氣一定要出的性子。

別說是這套茶具,梁潛送她所有的東西她都想砸了扔了。

可不知道為什麽,在對上了孟懷謙深邃的眼眸時,她控製不住滿腔的委屈,眼眶泛紅,意識到了自己的眼淚太不合時宜,她連忙撇過頭,卻還是晚了一拍,一滴淚落下。

這滴淚也砸在了孟懷謙的心上。

他見過很多次她流淚的模樣,有時候痛哭,有時候吸著鼻子哭。唯有這一次,這一滴她飛快抬手擦拭掉的眼淚令他一瞬間神經緊繃,如一張拉滿了的弓,而這滴淚就是能去往任何地方的箭矢。

池霜也繃著,她攥緊了手,指甲幾乎戳破手心,她終於得以短暫的平靜。

孟懷謙感到茫然無措。

他甚至都沒想明白,她為什麽這樣的生氣、傷心。

事情已經過去這麽久了,她已經走了出來。他知道這些日子以來她過得很不錯。偶爾會跟兩個閨蜜約飯約看電影,或者在店裏忙碌,有一次他無意間經過時,她正從餐廳出來,還愜意地伸了懶腰,跟表姐撒嬌將頭靠在對方肩膀上。

其實無論如何,梁潛已經不在了,事情的起因、來龍去脈真的有那麽重要嗎?

居然能惹得她崩潰。

他很不解。

還是說她是在惱怒他欺騙她?

孟懷謙抬腳,朝她走過去,踩過那些碎裂的瓷片,來到了她麵前,燈光在他頭頂氤氳出光圈,他今天恰好也穿著黑色的大衣,垂至膝蓋,更顯身材修長挺闊。

池霜沒有正眼看他。

除了父母跟至交好友,她從未對誰有過“抱歉”的情緒,哪怕知道了所有的一切,知道自己過去怪錯了人,那又怎樣?

“吃點東西好不好?”

孟懷謙的聲音在這個夜晚顯得有幾分低沉,也摻雜著不為人所察覺的溫柔,“你想吃什麽,鍋貼還是牛腩麵,我去買。”

池霜終於看向他,眼中有淚,“孟總,我真的很痛苦也很難受。”

孟懷謙一頓,他目光沉沉地凝視著她。認識這麽久以來,她從未說過這樣的話,哪怕在最絕望最傷心的時候,她也隻是罵他,這一刻他能感受到她的脆弱,她的無助。

這令孟懷謙無所適從。

在沒有想到下一步要做什麽之前,池霜也不願意跟孟懷謙有過多的交談。她現在腦子亂得很,也會多說多錯,在沉默之後,她略顯疲倦地跟他說:“所以,我現在就想一個人靜一靜。”

這是在下逐客令。

孟懷謙又道:“吃點東西好不好?你想吃什麽,我帶你去。”

池霜有氣無力地擺擺手,“不了,我沒胃口。”

孟懷謙欲言又止。他發現池霜這模樣比四五個月前才出事那會兒還要嚴重。他琢磨不透她這樣傷心難過的緣由,想問她,又知道以她的性子不會輕易對他傾吐。

他甚至莫名煩躁。

究竟是誰惹得她對這件事開始好奇探索?

她在想什麽,這件事有一絲一毫讓她如此失態的必要嗎?

池霜下樓。

孟懷謙也跟在她身後。

見池霜的司機在店裏,他也就鬆了口氣,她現在這樣的狀態實在不適合開車。表姐迎來送往之後,見孟懷謙還沒走,快步過來同他寒暄,“孟總,您還沒吃飯吧?要不我給您安排一桌?”

孟懷謙搖頭,立在夜色中,沉聲道:“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如果你這邊不介意,等下我會讓人過來清理打掃她的辦公室。”

他不太放心。

那些碎掉的瓷片如果有一小片藏在邊角裏沒被發現,她也許會不小心踩到。

表姐驚愕,點了頭後又趕忙說道:“這個我要問下霜霜,”她小心地問,“發生什麽事了?”

孟懷謙淡淡道:“沒什麽,不小心打碎了一套茶具,不是什麽大事。”

茶具?

表姐回過神來,該不會是梁潛送來的那一套吧?

誰打碎的?

肯定不會是孟總,如果是孟總摔碎的,以霜霜的脾氣肯定不會這樣平靜。

“可惜了。”表姐喃喃道。

孟懷謙一言不發,隻是神情依然冷峻。

王師傅開車送池霜到樓下後,她就讓他下班了。世界觀驟然崩塌,池霜的第一反應就是尋求至親的安撫,在電梯裏給父母通過電話,聽著那邊交談聲麻將聲此起彼伏,她意識到父母顯然不是她傾訴情緒的最好對象。

現在爸媽比她更怕聽到“梁潛”這個名字。

他們擔心她一直走不出來,如果她將那神神叨叨的夢說出來,他們隻會以最快的速度趕來,何必再讓父母跟著她受罪折騰呢?

於是,她又將目標鎖定在了兩位好友身上。

一個小時內就能來到她身邊的江詩雨是她的首選。

很快地江詩雨拎著打包的炸雞外賣來了池霜家裏,一進門就被嚇了一跳——不好,有殺氣!

池霜一臉嚴肅認真,沒有一絲笑意,看到她帶來了熱量炸彈炸雞居然隻是輕描淡寫地掃一眼,既沒有表演餓虎撲食,也沒有一邊跺腳喊要死了要死了一邊跑去冰箱翻可樂跟啤酒。

太奇怪了!

幾分鍾後,江詩雨正襟危坐,看向坐在沙發上好似敲木魚一樣一下一下敲擊手機屏幕的池霜,縮了縮脖子小聲問:“霜霜,你這是怎麽了?你別這樣,我害怕,我現在可以申請回家嗎?”

“詩雨,你知道的,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我爸媽以外,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

“……別啊。”江詩雨忙不迭擺手道,“你要是做犯法的事就不要拉上我,更不要讓我知道,我不想聽!”

池霜充耳不聞,繼續說:“接下來我跟你說的話,你出了這屋子就忘記,你就隻是我的樹洞,懂?還有,不準說給第三個人聽。”

江詩雨果斷捂住耳朵,哀嚎一聲,“我不想聽,別告訴我,霜,你去找肖萌吧,別找我,我膽小……”

“包括樓下那個人。”

江詩雨眉心一跳:“樓下?誰啊!”

她從沙發上跳起來,小跑來到景觀陽台往下看,什麽都沒看到,四周都是黑漆漆的。

一頭霧水地回來,她嘟囔了一句,“誰啊,沒看到有人在樓下啊。”

池霜回:“姓孟的冤大頭吧。”

她都不用猜就知道孟懷謙一直跟在她的車後麵。

“他不重要。”池霜拉著江詩雨,兩人擠在一邊的沙發上,她放輕了聲音,鄭重其事地說:“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說,我不找個人說出來明天你就會在社會新聞上看到我被氣死的報道。享年二十六歲。”

“……”

江詩雨投降,索性一閉眼往沙發上一躺,一臉生無可戀地說:“說吧,什麽事,我表叔拿錢砸死我我也一個字不會說。”

“我懷疑,”池霜停頓幾秒,“梁潛沒死,他還活著。”

江詩雨以為池霜要跟她講什麽機密,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來,沒想到等來了這麽一句話。

“什麽鬼?”

江詩雨一臉莫名其妙,“你不要告訴我,他給你托夢了。”

池霜搖搖頭,“那倒是沒有。但我有很強烈的預感,他沒死,”她想起她夢到的種種,搞不好這會兒梁潛還在跟女主角眉來眼去,她微笑,“可不是,這狗東西搞不好還好好活著呢。”

江詩雨沉默了片刻,四處張望,知道她又在日行一發瘋,隻好順著她的話問,“然後呢?是不是要找幾個世外高人算算他現在在哪?”

能在哪。

肯定在地府排隊等著喝孟婆湯啊……

“詩雨,我問你,我什麽都沒做錯吧?”池霜輕聲,“第一,他出事跟我半毛錢關係都沒有,他不是為我墜海的,也不是我推他下去的,第二,死乞白賴非要談戀愛的人不是我,而是他吧?第三,跟我求婚腆著張大臉說永遠隻愛我的人也是他吧?”

江詩雨愣愣地點頭,“是,是,是,然後呢?”

她怎麽覺得這場談話這樣詭異呢?

“很好。”池霜滿意,“謝謝你幫我捋清楚了。”

“什麽啊。”江詩雨隻覺得在聽天書。

池霜想,別說她什麽都沒做錯,就算她犯了一點小錯誤,梁潛有本事背著她勾三搭四、之後還敢在婚禮現場甩了她,她如果忍下了這奇恥大辱,她都看不起她自己!

從今以後她也別說自己叫池霜了,她改名叫孬種好了。

梁潛最好祈禱他現在已經魂歸西天。

他如果真的死了,這一切隻是荒誕的猜測,那她會對著他未來的衣冠塚好好道個歉,當然這也是他的錯,人死了沒想著怎麽在地底下保佑她,反而讓她做了這些惡心人的噩夢。

但如果他現在沒死,他還活著……

很好。

非常好。

江詩雨聽到池霜輕笑一聲,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太滲人了。

聯想到霜霜最近總抱怨說睡不好,她在心裏仰天長嘯,失眠的人哪有不瘋的?

見池霜又是麵無表情又是冷笑,心裏直發麻,卻還是顫顫巍巍地問她:“霜霜,你究竟怎麽了啊?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有病咱不能忍著,更不能扛著,要不這樣我現在陪你去醫院看看?”

“我好得很!”

池霜伸了個懶腰,“將腦子裏的水都排幹淨後,我整個人前所未有的清爽。”

可不是。

這幾個月以來,她為梁潛流下的淚不就是腦子裏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