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親政大典上雖然西風不能親自主持,但是端坐後宮中,聽往來的太監飛跑報消息,知道大典辦的莊重大氣,她這經辦人還是感到一種深深的自豪,如今太後離開後宮,喜嬪大概從這幾次的事情中已經察覺到西風的能力,也跟隨太後一起去了佛寺避禍。西風一邊喝著茶,一邊在心裏暗暗冷笑道:去吧去吧,好好享受你人生中最後的日子吧,喜嬪娘娘。
江晚親政第二天,柳明楓便向他提出要出宮。他最終還是接納了西風的提議,要去暫住在沈明閣府中,隻是不知道這位昔日的好友是否還如當初一樣,將自己引為知己,他知道自己沒死的消息,是會驚喜還是會驚懼呢?每每思及此處,柳明楓都難免生出“近鄉情怯”之感。
秋雨淅淅瀝瀝的下著,魯泗為柳明楓撐著油紙傘,一步步上了沈府的台階,見有家丁迎上來,他便從懷中掏出一張燙金的拜帖,沉聲道:“請轉告沈大人,就說……故友來訪。”
家丁疑惑看著這有些奇怪的主仆兩個,魯泗沒有胡須,而柳明楓則是帶著鬥笠麵紗,他心裏畫個魂兒,卻是不敢耽擱,沈府的門風極為森嚴,一旦有仗勢欺人或者勢利之輩,都要攆出去,因此那家丁絲毫不敢怠慢。
沈明閣正在花廳裏看著一本從古董店裏淘來的法帖,聽見有人報說故人來訪,他心裏不禁疑惑。暗道這京城我已經離開幾年了,故交老友或在外任或被罷免,從來到京城後,訪查至今,竟也沒遇到一個,如今竟突然有人上門,還聲稱是故友來訪,怎能不令沈明閣驚異莫名。
待接過那拜帖,隻看了一眼,這位向來穩如泰山的沈大人便猛的站了起來,一隻手碰翻了茶杯,茶水四溢,他卻渾不在意,隻是雙眼死死盯著那拜帖上的字。隻把報信的家丁嚇了個半死,正要出去喊老管家過來,就聽沈明閣喃喃開口道:“怎麽可能?怎麽可能?他不是死了嗎?可這……可這筆跡,分明是他,這字墨香猶存,分明是新寫的,這……”
一邊說著,他就抬起頭來,問那家丁道:“人在哪裏?還不快快迎進來。”
家丁都懵了,喃喃道:“在……在大門口呢。是……小的這就去把貴客迎進來。”話音未落,卻聽沈明閣又道:“不,不用,待我親自去迎接,我的木屐呢?給我拿過來。”
家丁連忙將廊上的木屐遞過來,沈明閣穿上後,連傘也不及撐,便急急穿過堂屋來到大門前,隻見門外站著一對主仆,那個白麵無須的好像是個太監,但自己卻並不認得。
“一別經年,沈兄風采依然,真是可喜可賀。”
不等沈明閣詢問,戴著鬥笠的神秘人便先開了口。聽到這熟悉又似陌生的聲音,沈明閣的身子一震,好半晌問出一句讓門口家丁們差點兒集體跌倒的話:“你……真的是你,你是人還是鬼?”
鬥笠下的柳明楓也忍不住微笑起來,伸出手直指頭上蒼穹:“沈兄,雖是陰雨連綿,卻也是青天白日,鬼有這麽大膽子,大白天就跑出來驚擾陽間嗎?”
“這麽說你沒死?但……但我為何聽到你的死訊?”沈明閣激動的聲調都變了,也顧不上是在大門口,就盤問起來。
“此事說來話長。怎麽?經年不見,難道沈兄的待客之道都變了?我明明記得幾年前去府上做客的時候,還被請到客廳裏奉上香茶的,難道今天沈兄卻要將我拒之門外麽?”柳明楓看到老友激動的樣子,心中忽覺溫暖欣慰,忍不住便打趣了一句。
“果然是你,口齒還是這樣不饒人。”沈明閣也微笑起來,長長舒出一口氣,將身子一側,擺手道:“是我糊塗了,快請進去奉茶。”
那些目瞪口呆看著並肩向堂屋行去的兩人的家丁絕沒有想到:就是這兩個男人,一對知交,會在未來走出大順王朝改革的第一步,令一個沉屙難返的大順王朝,從他們手裏煥發出新的生命光彩,直到最後,成為一個充滿了蓬勃生機,日新月異的強大帝國。
“姐姐,柳先生何時出的門?怎麽我都不知道?”
明漪殿裏,含煙在為寶寶做著一雙虎頭鞋,西風則在看書,整個大殿靜悄悄的,隻有窗外雨聲淅瀝。
謝西風抬起頭,先看了眼那虎頭鞋,才微笑道:“一早上就出去了,隻怕那會兒你還沒起來呢。喲,繡的真快,一個虎頭都出來了呢。”說完放下書,伸了個懶腰,看著屋內的時辰鍾道:“快午時了,怎麽皇上還沒回來?今天是他頭一天親政,該不會政事就堆積如山了吧?”
話音剛落,就聽殿外腳步聲響,接著小於子走了進來,鞠躬道:“啟稟容妃娘娘月嬪娘娘,皇上政務繁忙,說是今天中午不來明漪殿用膳了,吩咐奴才來告訴一聲,說是兩位娘娘想吃什麽,盡管讓奴才們吩咐禦膳房……”
小於子不等說完,便被西風打斷,聽她道:“行了,這些還用他操心嗎?”說完又問小於子道:“皇上龍案上的奏折很多嗎?你看皇上處理的如何?”
小於子的笑容就帶上幾分心虛了,抓耳撓腮了好半晌才道:“奏折不……不算少,所以……所以皇上這不是連飯都不回來吃了嗎?不過奴才在旁邊看著,覺得皇上還是能應付……能應付得了的。”
這是什麽話?國事如天,怎麽能叫應付?”西風皺起眉頭,想起江晚以前一提起親政就頭疼的模樣,她在現代經曆過九年義務教育,高中大學碩士一路念過來,然後還有好幾年的工作經驗,深知有些事情不是想做好就能做好的,心不能鑽進去,就沒有用。
因此想了想,便站起身對小於子道:“行了,你先回去吧,好好照顧皇上,叫他不用記掛我們。”說完見小於子出去了,她這裏在屋裏走了幾步,便對香桔道:“去禦膳房,讓他們做一碗紅棗銀耳蓮子湯。”
香桔答應著去了,過一會兒端來一碗蓮子湯,西風就接過來,對含煙道:“你在這裏好生呆著,我去給皇上送碗湯。”說完換了身輕便衣服,就端著湯出門了。
來到禦書房,隻見侍衛們在門外站著,見她來了,忙有一個進去通報,接著江晚就迎了出來。西風笑道:“聽小於子說你今日辛苦,所以特地送碗湯來犒勞你。”
江晚拿過那碗紅棗蓮子湯,陰雨天氣,這湯早涼透了,但是一股甜香去沁人心脾。江晚在西風麵前也不必偽裝,將宮女太監們都遣下去後,他一下癱坐在龍椅上,拿起碗“咕嘟”一下灌了一大口的蓮子湯,然後拿出真絲絹子擦了擦嘴巴,歎氣道:“西風啊西風,朕今日才知道,這天子難做,你看看案上那些奏折,都快把朕給淹了,粗略看了一遍,覺得這樣辦也不好,那樣辦也不好,唉!”
“至於就難成這個樣兒嗎?”西風微笑:“爹爹說太後的資質算是平庸的,不照樣也把國家治理下來了,雖然讓她治理的不怎麽樣。”一邊說著,便忍不住走到那龍案前,看著上麵一份份奏折道:“皇上,這便是臣子們的奏折?臣妾……可以看看嗎?”
“你看吧,全都是些亂事兒,東南西北哪裏都有,朕這腦袋疼半天了。”江晚喝光最後一碗蓮子湯,也站起身走到西風身邊,嘟囔著道:“不行,今兒回去得做點活計,不然這身子也都要僵硬了。”
西風聽他這樣說,也便隨意撿起一本奏折看,待看到上麵是禮部匯報幾個屬國進貢了一些金銀牛羊鎮國之寶之類的東西,然後詢問皇上該回什麽禮物時?她心裏不由得冷笑一聲,暗道這些狗東西,看來還是沒死心,連這樣亂七八糟的事情也敢拿來問皇上,真是欺負他不善於處理這些事情。因拿了旁邊的禮單看了看,便冷笑道:“真看著大順王朝如今是河山失色日月無光麽?連小小的屬國也敢這樣放肆,哼,鎮國之寶,黑珍珠若也能成為鎮國之寶,那這鎮國之寶也太廉價了吧?”
“那朕該怎麽辦?回他們太重了吧,他們不值得,何況朕的國庫還空虛著呢。回的太輕了,又怕被他們看輕我泱泱天朝。”江晚湊上前,見西風看的是這本奏折,立刻就把自己的猶豫說了出來。
“這有何難?”西風親自拿起毛筆飽蘸墨汁,然後遞向江晚:“皇上就這樣批閱,著禮部官員前往地級庫中揀選一些禮物回饋,務必精心挑選妥善安排,既揚我國威又不顯張揚,令屬國看輕我天朝。”皇宮的寶庫分為天級和地級兩種,顧名思義,前者當然是放比較珍貴的稀罕物,後者就是一些普通寶物
“啊?這樣回複?那不等於又將皮球踢到他們那裏去了嗎?”江晚瞪大眼睛,卻聽西風道:“皇上,這分明是他們把皮球踢到了您這兒來。您是一國之君,統領群臣治理天下的,若是連這種家常瑣事類的事情都要來煩你,還要他們這些臣子幹什麽?若是他們有怨言,皇上便和他們說,尋常富貴宅第中,這類禮尚往來是婦人也輕車熟路的。若是他們這些禮部官員連個婦人都比不上,也不必再戴這頂烏紗了,皇家的俸祿可不是為了養一群廢物。”
一邊說著,情緒不免激動起來,待回過神來,才發現本是要江晚按照自己的意思批閱奏章的,誰知自己竟越俎代庖,親自把批語寫上了。一瞬間,即便西風心知自己是一心向著丈夫,也明白這是犯了後宮大忌,不由得心中惴惴,連忙道:“皇上,臣妾一時義憤,竟僭越了,求皇上恕罪。”
“哪裏話?愛妃這批語真真是外柔內剛,讓人不敢小覷。且你這字也頗有風骨,朕從未親政,往日裏便連聖旨也未向臣子們下過一道,都是太後身邊的近臣謄寫後來請朕用玉璽的,想來那些大臣也認不出這不是朕的手跡。愛妃今日不來也就罷了,既然來了,又心疼朕,不如再看看,幫朕將這些奏章一並解決了吧。
“皇上,你也……不能這樣明目張膽的吧?”西風被嚇了一跳,心想怎麽著?這才第一天啊皇上,你就允許我後宮幹政了?爹爹可是前腳剛走出去啊,就為了擺脫嫌疑不是?因心裏想著,眼睛就往小於子那裏看去,因為書房中其他人都退下了,隻有這小子還留在原地。
小於子那是什麽角色啊,立刻就明白容妃娘娘這眼神是什麽意思了。不由得“撲通”一聲跪下,高舉單手信誓旦旦道:“皇上娘娘放心,奴才的嘴巴一向嚴得很,就是出賣了奴才的祖宗八代,也決不把皇上和娘娘的這個秘密泄露出去。”
西風撲哧一笑,江晚也笑罵道:“這小子倒知機。也罷,你給朕好好守著秘密,透露了一絲兒風聲,朕唯你是問。”想了想又喃喃道:“現在人心不穩朝政混亂,許多人都在盯著朕呢,所以還不方便暴露。一旦將來君臣同心,大順王朝重複光彩,即便是讓他們知道了又如何?與其把朝政交給一個不擅長的正牌皇帝,讓大順朝的江山頻臨滅亡,朕倒寧願西風你學武氏臨朝,朕輔助你,咱們夫妻同心,一起開創大順的太平盛世,豈不更好?”
“皇上您這話可不是隨便亂說的,把臣妾比作武氏臨朝,你是怕臣妾不早死是吧?”西風白了江晚一眼,江晚也自知失言,於是嘿嘿一笑混了過去。
西風接著又批了幾本奏折,也都不是大事。在江晚看來亂無頭緒的那些雜事,在西風手裏卻是輕而易舉就都解決了,隻把他看的嘖嘖稱奇。忽見西風又拿起一本奏折,他連忙道:“對對對,就是這一本,是王道長和方仙師上奏,說朕如今已經親政,該是普天同慶的大事,提議在京城選一處福地建造一座三清觀,朕剛剛就要準了,偏西風你來了,正好,就批了吧。”
西風批了幾本奏折,基本上找到感覺了,暗道難怪人人都要當皇帝,可不是,這種生殺大權握在手中,指點江山睥睨天下的感覺誰不愛啊?尤其是男人,更受不了這種**。也就是皇帝早年癡迷於木匠活,一心隻想鑽研,才會視權力如糞土吧。正想著,便聽到江晚興奮的讓自己準了這奏折。她抬頭看了一眼,無奈道:“皇上,臣妾也知您修道熱忱,也想準了這奏章。可是皇上有沒有想過,您要建三清觀,錢從哪兒出?前陣子的親政大典那樣重要,戶部還是拚了老命才湊上那麽點銀子。如今要建道觀,又是方仙師等人提議的,定然又要花費巨資,皇上您隻顧著這一時爽快虔誠,可是要陷自己於進退兩難之地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江晚連忙點頭稱是,又聽西風道:“更何況,在京城選福地建道觀,皇上啊,京城是什麽地方?那是寸土寸金,除了四通八達的馬路,你還能找到一塊空地方嗎?選了福地建道觀,福地上的百姓們怎麽辦?你有錢給他們另行安排住所?還是你為了建道觀,就要逼他們流落街頭忍凍受餓?你這是皇上還是惡霸?“
“這樣啊……”江晚遲疑了一下,點頭道:“西風說的有道理,的確,很多現實問題在這裏擺著。但是……這是朕親政後仙師們求朕做的第一件事,這樣一口回絕不好吧?朕已經很耽誤修煉了,萬一再惹上天發怒?”
西風真的想狠狠罵醒江晚,讓他不要再做什麽得道飛仙的美夢。但自己心裏也清楚事情不能操之過急,因此想了想,隻好忍下心中之氣,淡淡道:“道觀是萬萬不能建的,皇上若是怕不能對仙師們有所交代,不如就封方仙師為國師好了。雖說一個月也要支出俸祿,卻是要比建道觀省的多了,皇上你覺得怎麽樣?”
西風當然不是幫方紫華,隻是她和柳明楓早就定好計策,要害那幫道士,就要先做出雖然不喜歡修道但是對他們卻十分公平的樣子,讓江晚能夠感覺到西風是真的在為自己和道士們著想,並沒有意思阻撓他修煉。這當然是為了將來更好的對付他們。不然一旦江晚懷疑她們是因為私怨打擊道士,再網開一麵除惡不盡,就功虧一簣了。
“封仙師為國師?”果然,一聽見西風如此提議,江晚就拍著腦袋大喜道:“對對對,朕怎麽把這個都給忘了,原本親政後就該冊封的。”江晚在地上踱著步子,興奮的直搓手,就要立刻讓小於子擬旨意,卻聽西風笑道:“急什麽?等把這些奏折處理完也不遲。”
“好好,都聽西風的。”江晚走過來,拉住西風的手重重握了一下,這時候覺得小於子是真礙眼,本來他想在心上人的臉上狠狠親一口的。因此江晚拿眼瞟了瞟自己的心腹太監,小於子立刻會意,連忙躬身陪笑道:“皇上和娘娘在這裏先忙著,奴才去給你們端點熱茶熱點心來。”言罷就貓著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