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西風在**慢慢坐起身子捂住了心口,想到在皇宮中看似風光尊貴其實卻是茫然無依的江晚,現在或許正在麵對著怎樣的責難,她的一顆心就無比的揪痛起來。

還是自己……太任性了吧。

西風屈起膝蓋,用雙手抱住腦袋,腦海裏響起柳明楓的話,明明爹爹都告訴過自己忍耐的,可偏偏,當時血衝上頭,根本什麽都不管不顧了。一心隻想離開那大殿,逃回冷宮獨自舔砥傷口。現在想想,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做的是對是錯。好像自己沒有錯,但小丸子似乎也沒有錯,那麽錯的是誰?又是因為什麽而錯的呢?

心煩意亂下也睡不著,謝西風披衣下床,踱步出了屋子,隻見院中花木扶蘇,刺玫瑰和月季等花卉爭相盛放,夜風中傳來一陣陣撲鼻的芬芳,一輪彎月高高掛在桂花樹梢上,散發著淡淡柔和的光輝。

西風手裏提著小燈籠,在空空的遊廊上走著,冷宮裏一片寧靜,再也聽不到剛來時經常會聽到的哭叫歌唱聲。想到自己在這裏的奮鬥,她心中五味雜陳。想到從前和小丸子一起在大樹下互訴衷腸的時光,就更是心亂如麻。

站在柳明楓的門口,西風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已經是深夜了,柳明楓這個時候應該睡了,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打擾到幹爹的睡眠,如果是平時,肯定是不會打擾的,但是今夜,她真的很想和柳明楓好好說說話,聽聽爹爹的意見。

門忽然打開,魯泗站在門口微笑道:“公子說典正今夜或許會來找他,所以一直沒有歇下呢。看書看到半夜,是我怕他眼睛累,所以把燭火吹熄了的。剛剛看到門口這裏有微光,就猜著大概是典正來了,果不其然。”他說完,就退到一邊,將西風讓進來。

西風提起裙角走進屋去,隻見柳明楓正點燃了蠟燭,因為是夜間,所以頭發披散下來,更襯托出他的絕代風華。

“爹爹……”西風一見到那個溫柔之極的身影,眼淚就忍不住奪眶而出,仿佛受了傷害的小女孩兒,一把扔了燈籠就撲進對方懷裏。他身後的魯泗忙把那燈籠撿起來,吹熄了裏麵的燭火。

“好了好了,別哭,天塌不下來。”柳明楓溫柔的拍著西風的背,好半晌才放開她,搖頭無奈道:“癡兒,你臨走的時候爹爹怎麽囑咐你的?如何事到臨頭,竟把我的囑咐給丟到九霄雲外去了呢?你可知這也就是皇上,換成別人,你這時候的魂魄還不知在哪裏飄著呢。”

“當時……當時就是覺得生氣。不是女兒誇口,從小兒到現在,還沒有人能把女兒騙的這樣淒慘,竟然大半年都沒察覺出一點蛛絲馬跡。所以當時心中隻想著小丸子,不,是皇上,想著他騙我,就是拚了一命,也絕不將終身托付給這樣騙人心騙人情的騙子,所以就……就忍不住衝動了。”

柳明楓歎了口氣,坐在炕桌一側,點頭道:“沒錯,你也的確是這樣的性子,其實囑咐你的時候,我心裏就清楚,那些話,八成是要白囑咐的。”

謝西風坐在柳明楓麵前,就覺著心裏安定了許多,想了想便抱怨道:“爹爹你早就知道小丸子是皇上嗎?為什麽也不提醒女兒一聲?若是早告訴了女兒,讓我有個心理準備,怎也不至於鬧到今日這樣不可收拾的地步啊。”

柳明楓搖頭笑道:“我也不是早知道的,想來皇上是怕我看見他識**份,所以從未到冷宮來,便連那小於子,我其實也沒見過幾次呢。這也是後來,從你病了,皇上因為關心,才慢慢露了些形跡出來。我本是想告訴你,然而轉念一想,這是你們小兒女的事情,既然皇上為你煞費苦心,我又何苦揭破?若是你不肯接受,正好也讓他明白明白,這世上不是事事都可以由著他任性的。我了解皇帝,知道他性子寬厚仁慈,不要說是對你動了心,即使不對你動心,也萬萬不會因為這個要你的命。更何況,這是你們之間的一個坎兒,總得自己跨過去,才能把心結全都消除,且跨過去了,就是海闊天空……”

燭光下,柳明楓將自己的苦心娓娓道來,西風默默聽著,好半晌方抬起頭看著柳明楓道:“爹爹的意思,是讓我不要糾結於小丸子……皇上騙我這件事,應該就讓它這樣過去麽?可是……可是我又不喜歡在後宮當嬪妃,每日裏和那些女人鬥來鬥去,輸了下場不必說,贏了呢,看見她們要死要活的,心裏也不好受,都是女人,何苦相煎?”

“這就是宮裏的規則了,你既然一頭撞了進來,現在又遇見了這麽一件事,就是想撇清也撇清不了。更何況,即便你厭惡爭鬥,躲在冷宮裏可以安然度日,那皇上呢?你有沒有想過,他每天在這些女人當中,又該如何自處?又有多麽可憐?皇帝啊,看似高高在上,其實就是個孤家寡人,連個說真心話的人都沒有。要不然,你以為他為什麽要騙你,不肯揭穿身份?還不是怕身份暴露了,你對他,就再也露不出真性情了嗎?”

“那他何苦不騙我一輩子?為什麽又要揭穿?”西風有些賭氣的問道,卻聽柳明楓笑答道:“皇帝也是人啊,你們相處著總有大半年了吧,他覺著和你之間已是無話不談,你也不可能因為他身份改變而改變,這才又興起心思要給你什麽驚喜。唉!這小子啊,都二十歲的人了,有時候還是這麽個小孩子心性,也不怪他,你不知道他小時候吃了多少苦,雖然生在皇家,但攤上先帝那麽個嚴厲的父皇,他也沒得到多少親情……唉!”

“爹爹這麽了解皇帝嗎?”西風站起身,卻是有些心神不寧了。柳明楓看見她這幅樣子,忍不住笑道:“我當然了解他,怎麽說也是教了他三四年,可惜他雖然聰明伶俐,卻終究不是帝王之才,比起他的父皇,實在差的太遠了。如今大順朝群龍無首,隻讓一個婦人把持著,偏偏這婦人喜好權勢卻無大才,才幾年功夫,就把原本一個太平盛世禍禍成了這個樣子,真真是前無古人後也未必有來者了,大順朝啊……前途堪憂,周圍的鄰國們,可都是虎視眈眈的呢。”

西風這時候倒不是很關心大順朝的命運,心裏全都是江晚現在在幹什麽?是不是受了訓斥嘲笑心裏不好受?想到柳明楓說他從小缺乏親情,又在爾虞我詐中長大。越想就越覺得對方可憐,竟將他騙自己的可恨之處盡皆丟了。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說,隻好在屋中來回踱著步子。

“你倒是停下來歇一歇啊,難道這樣踱步子,就能把事情都解決了?爹爹的眼睛都被你晃花了。”柳明楓拉住西風的手,輕聲道:“好了,回去吧,你仔細想想,問問自己的心,是沒辦法原諒皇上欺騙你的行為,就要這樣和他老死不相往來呢?還是心裏仍然想著他,不願意就因為他這麽一個無心之錯,便錯失了終身的依靠和幸福。你隻要問自己,到底是這份要強的性子重要?還是自己的愛戀和癡情重要?問出來的時候,自然就有答案了。”

“先生說是讓我自己想,其實分明是已經給出了答案。”西風撅著嘴巴看柳明楓:“要強的性子又怎麽比得上愛戀和癡情呢?隻是……隻是如今事情都弄到了這個地步,我……我昨兒又把話說的那麽絕,難道現在就要回頭?這……這也太丟人了。”她低頭擺弄著衣角,心裏越發後悔自己白天的衝動了。

“那誰讓你那麽衝動來的?若是當時說的和柔一些,這會兒可不就有轉圜餘地了?隻要皇上來再求求你,也有了台階可下。”柳明楓笑著搖頭,想了想又語重心長的對西風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你性子太要強了,難得皇上肯為了你費心思,日後想來他在你這裏也討不了多少好。隻是有一點,所謂剛極易折,他畢竟是皇帝啊,又是男人,怎麽可能始終讓你壓過一頭呢?該你柔軟的時候,你也得柔軟一些,雖然你性子天真爛漫,但是偶爾也得用柔情去打動皇帝,還怕他將來不極盡所能的愛你寵你嗎?”

一席話說得西風無話可答,又忍不住笑道:“我竟不知,爹爹原來還是宮鬥的高手。”說完卻見柳明楓淡淡搖頭苦笑道:“誰願意鬥?何況我又是男人,何苦和她們那些女人為難,不過是她們非要招惹我罷了,偏偏我那時倒是巴不得死,可他又不讓,結果反而讓那些女人受了牽連。”話音落,魯泗在旁邊認真點頭道:“可不是,從進了冷宮,還真沒少遇見以前的熟人。”

西風想起小秦子曾和自己說過這裏的宮人都怕柳明楓,在他身上吃老虧了的話。想著原來卻不是柳先生鬥贏了她們,而是先帝一心維護的結果啊?她見柳明楓被自己勾起了傷心事,唯恐再說下去他會更傷心,便站起身道:“好了爹爹,女兒知道該怎麽做了,您快歇下吧,這事兒,女兒自有主意。”

柳明楓點頭笑道:“行,你去吧,爹也相信你是個心裏有數的孩子,縱然當時不冷靜做錯了事,日後冷靜下來,總有法子彌補的。”說完便對魯泗道:“你送西風回去睡吧,免得她走夜路害怕。”

西風笑道:“這個爹爹卻是看錯了我,我從小膽子就很大的,怎麽會怕走夜路?剛剛不就是我自己走過來的嗎?”說完出門,卻見魯泗到底是跟了出來,她也就不再堅持,任由這忠心耿耿又武功高強的太監跟在自己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