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太後,皇上怎麽這麽著緊這個姻緣會?怕是裏麵有什麽貓膩吧?”太後的心腹嬤嬤彩玉蹭了過來,有些驚疑的看著太後。

“你還沒發現嗎?這裏邊……一定有事兒,而且哀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這件事一旦發生,就是驚天動地的大事。”

“那太後為何還要妥協?”彩玉更不解了,卻見太後慢慢閉了眼睛,將腕上的佛珠拿出來數著,好半晌才沉聲道:“哀家不妥協行嗎?你難道沒聽皇上在說什麽?他要親政。彩玉啊,皇上已經長大了,這一晃眼的功夫,他就二十歲了呢。你說,他要是鐵了心要親政,咱們能阻止得了嗎?哀家又憑什麽去阻止?隻怕先皇留下的那些忠心臣子,就能把哀家給活吞了。”

彩玉這才明白過來,點著頭道:“怪不得,太後原來是顧忌皇上親政。隻是這話又說回來,就皇上那點子水平,隻怕太後真給他親政的機會,他也隻有看著那些奏折發呆的份兒,他向來是個怕麻煩的,躲親政還來不及呢,又怎麽真會想著親政?”

太後站起身,冷笑道:“所以這裏麵一定是有什麽我們不知道的變故,且冷眼看著吧,看看這中間,到底是有什麽樣的故事兒?”

且說江晚離開慈心殿回到寢宮,小於子這狗腿就立刻湊了上來,先奉上一盞香茶和一盤點心,才涎著臉笑嘻嘻問道:“皇上您真要親政啊?以前一和您說親政,您就恨不得躲大老遠似的,為這個事兒,那些老臣們不知道跪了多少年的午門了,怎麽您今兒個終於不怕這麻煩了呢?”

江晚在慈心殿沒吃飽,這會兒吃了塊點心,隻覺香甜軟糯十分可口,一邊道:“記著將這點心給西風送些去。”然後才又慢慢道:“朕的確是不願意親政。但是朕就要娶西風了,你可知她是這世上少有的奇女子?如果真的讓她知道了朕的身份,偏偏朕還是這樣唯唯諾諾的不肯親政,你覺著她心裏會瞧得起朕嗎?唉!朕不會管別人怎麽想,卻唯獨怕她從心裏唾棄朕。所以該朕擔的責任,還是擔起來吧,不然日後朕又怎麽能在這後宮中為她遮風擋雨?”

“皇上,您為謝典正這一片心,真的是能感動天地了。”小於子豎起大拇指,卻被江晚笑著踢了一腳,又聽他歎氣道:“罷了罷了,你明日傳旨下去,讓林太傅和於太傅準備準備,三天後到上書房為朕講學。唉!既然要親政,總不能兩眼一抹黑啊,那到時候不是擎等著抓瞎嗎?西風還是要瞧不起朕。所以,先臨時抱抱佛腳吧。”

旨意一傳下去,就好像是一塊巨石扔進了平靜無波的湖水中,登時就在朝堂掀起了一片巨大的水花。

盼望皇帝親政的老臣子們自然是老淚縱橫,一個個在家焚香跪拜仰天長嘯,暗道皇上長大了,終於收心了,他終於拋棄了那些雜務,用心向學了。皇上是先皇的血脈,又聰明伶俐,這一用心向上,親政奪權,指點江山就是指日可待,不枉我們這些老臣費盡了心裏在朝中周旋,為他保住這一方勢力啊。

一時間,林太傅和於太傅的家門前一下子由門可羅雀變成了車水馬龍。固然有一些見風轉舵的牆頭草來送禮示好,但大部分的人,都是先皇舊臣,跑過來用心叮囑,讓兩人珍惜這次機會,將皇帝拉回正途的。

這一派熱鬧且自不必提,單說太後黨那一派,此時也是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互相走動秘密商議。誰也不清楚這每日裏迷戀修仙和木匠活的小皇帝突然要太傅進宮重新講學,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這些人大多是太後的娘家親戚和以他們為中心的小人勢力,不能說全是草包吧,但出類拔萃的也沒有幾個,其中就包括上次在清遠城賑災的那位欽差。

最後,幾個和太後關係密切的實在忍不住心中的焦慮,一齊進宮求見太後。

太後明知道他們的來意,卻隻是靜靜的坐在位上和他們說一些無關的話,到底讓幾個人沉不住氣,太後的外甥羅玉林是吏部尚書,向來得她倚重,這時候當然就隱隱成了眾人的首領,見太後麵上沒有什麽煩躁表情,他才大著膽子小心道:“太後娘娘,臣等聞說皇上忽然召見於太傅和林太傅進宮講學,不知這事兒……娘娘知不知曉?”

太後慢慢啜著茶,連眼皮子也沒抬,慢慢道:“皇上想多讀讀書,這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也至於你們一窩蜂的跑過來問我?也太沉不住氣,難怪這幾年就沒做過幾件漂亮事給哀家長臉。”

說完放下了茶杯,悠悠道:“你們心裏擔憂什麽哀家知道,哀家就是不明白,你們急什麽呢?皇上還是小孩子心性,想起一出是一出,這也難免的。他若不怕國事麻煩,早在四年前就親政了,還用等到這會兒?難道哀家了解他不比你們多?放心吧,都回去,各自守好自己那一攤,沒事兒時多往國家大事上麵想想,少點鑽營,也給哀家長點臉麵。這些年,要不是你們太不爭氣,哀家用得著受那班老臣的掣肘嗎?”

眾人一聽太後這麽說,心裏便似吃了一顆定心丸,紛紛告退。這裏彩玉又上前來,輕聲道:“太後娘娘,事情真如您說的這麽四平八穩嗎?老奴怎麽覺著皇上這回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呢?”

太後收起了麵上的微笑,表情早已經變的冷沉凝肅,慢慢道:“不四平八穩,哀家也要說成四平八穩。這種時候,我們更不能亂了陣腳,給那些老臣和皇上可乘之機。”她說完,撫了撫額頭,歎氣道:“皇上大了,翅膀硬了,哀家這些年沒把勢力都攥在自己手中,他又不和哀家貼心,如今隻怕就要和哀家離心離德了。”

彩玉嬤嬤擔憂道:“那怎麽辦呢?皇上一旦親政,怎能容得下娘娘的勢力在朝中?到時候,娘娘在這宮中就更沒有地位了啊。”

“還能怎麽辦?那就好好鬥一鬥唄。”太後微微冷笑:“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在國事上有天分的,哀家就不信,他還能把這個千瘡百孔的大順朝治理的更好?更何況,他的性子飛揚跳脫,動不動就有些奇思異想,別看那班老臣現在恨不得用命來換他親政。哀家敢斷言,一旦他親政,第一個容不下他的,就是那些老臣。這些人都是死守祖宗規矩的,連柳明楓那樣的大才子,當日和他們對抗,又落了個什麽下場呢?何況皇上如今不過是個毛頭小子。”

她說到這裏,就慢慢舒出一口氣,麵上重新露出點笑容,扭頭對心腹的嬤嬤道:“彩玉,稍安勿躁,咱們靜靜在這裏坐著,等著,等著看一出好戲就是。”

“娘娘英明。”彩玉也露出一個笑容,扶著太後坐到椅上:“老奴沒讀過書,可也常聽人說什麽運籌帷幄決勝千裏的俗語,還有什麽胸有成竹,老奴一直都不是很理解這些話,如今看了娘娘,才恍然大悟,這些詞兒可不就是為娘娘準備的呢?”

一個馬屁拍的太後更是舒爽無比,低頭得意的輕笑起來。

時間一天天過去,西風似是完全從茉莉死亡的打擊中掙脫了出來,隨著姻緣會的臨近,她麵上也可以看到越來越多的笑容。

轉眼就到了七月初七,這一天早上,冷宮裏所有的丫鬟都齊聚在西風房間裏,為她精心打扮了一番,素日的女官服色換成了鮮豔的薄緞子繡花長裙,烏發高高的梳成一個雲髻,將小丸子素日裏送的一些金銀珠釵戴上,雙鬢貼了顏色明亮的珠花,待西風款款從鏡前站起,就連柳明楓都不由得眼前一亮,嗬嗬笑道:“裙拖六幅湘江水,鬢挽巫山一段雲。我兒今日這一打扮,真真當得起一個絕色佳人的稱讚了。也不知那小丸子是哪一世裏修來的福氣,今生能得到你。”

西風來到柳明楓麵前,拉著他的手嬌笑道:“爹爹就別取笑女兒了。也不過是化了淡妝而已,哪裏就當得起什麽絕色佳人的稱號?尤其是在這佳麗雲集的後宮,這話也不怕人恥笑。”說完卻聽柳明楓哈哈大笑道:“你爹爹我這一輩子雖然沒有什麽大成就,不過這閱人無數四字倒是當得起的。想當年我年紀弱冠那會兒,也是走遍了大江南北,看遍無數美人,及至後來在宮中,又有什麽樣的傾國之色沒見過?然而若說顏色,比我兒不遑多讓的固然是有。可若說到這份菩薩心腸,果決勇敢,竟是無人能及,我兒切不可妄自菲薄。”

西風有些感傷的看著這風華絕代的男子,含淚笑道:“爹爹怎麽說沒有大成就呢?您的作品天下人都當寶貝一樣的收藏著,便是我家,就有三個是你的書迷,其他人也就可想而知了。”她一邊說著,就貼心的幫柳明楓整理了下額前的散發,見那裏已經有了星點的銀白,她不由得眼圈兒一紅,眼淚就滴了下來,輕聲哽咽道:“女兒知道對於爹爹來說,這一生都不願意再聽見別人用這個詞來形容您,然而女兒還是要說,在我心中,爹爹是天下最美的人,不僅僅是容貌,更是您的胸襟氣度,品格才華,這世上,再沒有人能比得過您。”

柳明楓苦澀一笑,拍拍西風的肩膀,搖頭道:“說什麽傻話?又哭什麽?又不是女兒出閣,從此後就不能回娘家了,不過是和小丸子對食……”他說到這裏,猛的想起那小丸子就是皇帝,西風這一去,可不就等於是出閣一樣,日後再也不會回到這冷宮裏來了。思及此處,忍不住心中一酸,澀聲道:“也罷,各人有各人的福氣,你這一去,假若真的不能回來,也是你的造化,素日裏常聽你說‘此心安處是吾鄉’,這很好,但願你不要隻是說說而已,也要做到才行。”

謝西風見柳明楓落淚,不由心中奇異,及至再聽見他這番話,就更是驚奇,展顏笑道:“爹爹說什麽呢?這冷宮就是女兒的家,對食後自該回來的。真是奇怪,昨天小丸子也是神神秘秘奇奇怪怪的,問我喜不喜歡冷宮,想不想離開這裏?我說我不想離開,他還不信,說什麽今日要給我一個大大的驚喜。怎麽今日爹爹你也說這樣的話?倒叫女兒心中不安。”

柳明楓嗬嗬笑道:“你是個聰明伶俐的,且在路上仔細琢磨琢磨。時辰到了,你這便和他們去吧。隻是你性子素來要強,爹有一句話要囑咐你。切記切記,不論發生什麽事,都要先忍一時之氣,為你爹娘多想一想,為……死去的茉莉多想一想。我想,經過今日後,大概你就應該明白,茉莉她是……因何而死的了。”

西風大吃一驚,拽著柳明楓的袖子就要問個仔細,忽聽小墩子和小秦子在院裏喊道:“西風姐,不要再磨蹭了,再磨蹭下去,真就要誤了時辰。快點兒快點兒,我們看見好些宮女太監都往乞巧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