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皇上……”王全又小心翼翼的試探著喚了一聲,卻見江晚撓了撓頭,最後滿臉的不舍道:“算了算了,愛卿,修煉的時間有的是,朕今日卻有些事情必須做完,你先退下吧。過幾日天氣好了,朕再召你前來陪朕修煉。”

王全的臉當場就有些綠了。自從他和幾個同行進宮之後,皇上對修煉一道的熱情那是有目共睹的。還從沒有過聽見有利於修煉的事情卻給放棄了的時候。他的眼睛眯了眯,看著皇上麵前那一堆木頭,心說到底怎麽回事?以前聽人說過皇上癡迷木匠活,隻是從進宮以來,也沒看見過皇上因為木匠活而耽誤修煉的時候啊?不行,這可不行,如果皇上真的再度沉迷於木匠活中,對修煉一道隻會漸漸的淡漠疏遠,那我的遠大抱負……不行,決不能讓皇上再次沉迷此道。

想到此處,便恭敬道:“皇上,您雖然少年有為根骨奇佳,卻萬萬不能因此而對修道掉以輕心啊。這些木匠活兒說起來終究是旁門左道,皇上富有四海,想要什麽而不得,若喜歡精致家具器物,召集能工巧匠精心雕琢也就是了。皇上自己的時間,卻是萬萬不能浪費在這方麵的。”

江晚平生最討厭人家說自己的愛好是旁門左道。這也是人之常情,要你是一個木匠,有人說你幹的都是旁門左道,你樂意嗎?我是個碼字的,人家說我不務正業我也不樂意。這王全根本沒揣摩透江晚的心理,一個不小心就犯了這少年天子的忌諱,其實也不怪他,誰能想到這位天子狂熱修道追逐長生的目的,隻是要成為曆史上最偉大的木匠呢?

所以說,在江晚的心裏,幹木匠活是主,修道是輔助。之所以這兩年木匠活幹的很少,大部分時間都給了修道,那是他認為等自己修道有成,求得長生不老後,有數不盡的時間可以盡情研究各種木器,成為曆史上最偉大的匠師。這才暫時把修道放在主位。王全正是因為搞錯了他心中的主次,所以才觸犯了他的逆鱗。

不過好歹也是給自己的修道保駕護航了兩三年的大功臣,所以江晚心裏不快,麵上還是盡量的和顏悅色道:“耽誤一天兩天也不至於就影響了進益吧?朕這時候正忙呢,王仙師你先退下,過兩天朕忙完了,自然就召你進來。”說完便對小於子道:“好生送王仙師出去。”

王全一聽,好嘛,直接就下逐客令了。他心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知道皇上這是不高興了。心裏這個冤啊,心想我也沒說什麽啊,以往和皇上說什麽對進益有害的事兒,皇上那叫一個虛心,立馬兒就改,對我們言聽計從的。怎麽今兒我這還沒勸上兩句呢,就不高興了?

因此和小於子一起出來,便問小於子是怎麽回事?天可憐見,小於子那還是一頭霧水呢。他雖然聰明伶俐,善於揣摩江晚心思,但江晚和謝西風說話的時候兒,他還在冷宮裏東竄西竄呢。因此也隻好含混道:“皇上喜歡幹木匠活,大概找著了好材料,一時間心喜,沒關係,過了手癮就好了,仙師不必在意。

王全點著頭,心中總覺得不會這麽簡單,不知為什麽,雖然這似乎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芝麻大點兒小事,但他心中就是湧起了一陣陣不祥的預感,好像自己的宏圖大計,都要因為這件小事而發生天翻地覆的改變,從此要徹底離自己而去了。

如果他能夠看見未來的話,一定會為自己此時的超準預感而震驚。如果他真的可以知道將來發生的那些事情,那麽就是豁出了性命,也一定要想辦法置冷宮中那個十九歲的少女於死地。隻可惜,他隻是個普通的道士,連修道的門徑都沒窺到,自然也就不能真的算出什麽過去未來。所以他隻能滿心疑惑的離開了皇宮;所以謝西風還活的好好兒的;所以,才會有日後那些驚心動魄的殘酷鬥爭。

謝西風一點兒都不知道,在那個平常的上午,和少年皇帝的一夕相遇,竟會改變那麽多人的命運。就好像她現在正滿足的一邊喝著柳先生親手泡的功夫茶,一邊大口吃著酥酥軟軟的點心一樣,她根本不知道當朝天子此時正為了她推掉從不肯耽誤的修煉,而在寢宮裏運刀如飛,滿心喜悅的替她雕刻著那個壽星根雕。

“先生,要過年了。我想過了,再怎麽說這裏也是冷宮,你說想張燈結彩耍龍舞獅的過大年,那根本不可能。讓宮中的貴人們知道了,心底也不舒服。她們處心積慮的把對頭給送來這裏,難道是送來享福的?所以咱們不能太高調。但好歹也是個年啊,既然要過好日子,總得給大家希望是不是?所以這個年還是要過。”

謝西風一邊喝著茶,一邊趴在桌上看柳明楓在地桌邊沉穩搖著扇子,他麵前是一尊紅泥小火爐,爐子裏是小墩子買回來孝敬他的山泉水,剛剛謝西風喝的茶就是花了他半個時辰泡好的,可這個不懂風雅的妮子一口就灌下去了,隻把柳先生給氣的,差點兒沒揍她。

“你的想法就是多。”聽了謝西風的話,柳明楓也隻是笑笑,輕輕搖著扇子:“那你想怎麽過?”

謝西風來了精神,來到柳明楓麵前坐下:“先生,我的意思是,燈籠可以不掛煙花可以不放,但是對聯一定要貼,有你這大才子坐鎮,不用這就是暴殄天物啊……”不等說完,看見柳明楓瞪了自己一眼,謝西風吐舌頭一笑,繼續道:“當然了,先生您寫對子,我們女的也要負責剪窗花嘛。然後呢,咱們買些食材,三十那天大家在一個屋子裏吃火鍋下餃子。等到宮裏放鞭炮的時候,咱們也跟著放兩掛鞭,嘿嘿,那時候宮裏處處都是鞭炮聲,不會有人注意到咱們的,先生你覺得怎麽樣?”

柳明楓微笑道:“你要是覺著好,就安排吧,你是典正,問我做什麽?”

謝西風也不知道是怎麽了,自從認識了柳明楓後,就把他當做自己的父親一樣愛戴著,雖然人家比謝老爺可俊俏太多,年紀看上去也比自家爹爹小,但西風對他就是有著一股天生的親切感。

“嗯,過了年之後,就真的要為咱們的生活籌謀了。要種地,要養豬,要養雞鴨,對了,後院不是還有個池塘嗎?也要利用上,種點荷花,秋天收蓮蓬蓮藕。平時可以養魚養蝦養烏龜,劃船是不可能,太小……”

柳明楓一邊沏著茶,一邊聽西風在那裏喋喋不休的展望未來,他心中是從未有過的恬淡美好。生命似乎從來沒有這麽有趣過,有勁的讓人想一直活下去,活一萬年也不夠似的。這在之前,柳明楓幾乎是不敢想象的,從被那個人施行了宮刑那一天開始,他對自己的生死就渾不在意了,隻是之前一直死不成,之後生和死都是隨其自然。卻沒想到,到今日自己竟然會興起“幸好還活著”的感慨。

“是了先生,過幾天是你的壽辰,你想怎麽過?”謝西風的思維忽然又跳躍到幾天後柳明楓的壽辰去了。

“壽辰?”柳明楓一愣,良久才醒悟過來,感慨道:“魯泗告訴你的?他真是多嘴,我都多少年沒過過這東西了。如今在這個地方兒,還去想這些做什麽?”

這一句話平常之極,卻險些將謝西風的眼淚說下來,她抱住柳明楓,哽咽道:“先生,你天縱奇才,卻偏偏命運多舛。不然你現在應該是桃李滿天下,過一次壽辰,幾百幾千人的來賀,連府裏都坐不下來的。”

柳明楓雖然灑脫之極,但見她說的真誠,也不禁心中酸楚,強笑道:“你這丫頭少來招我,不過是個生日罷了,過不過什麽關係?”一語未完,就聽謝西風堅定道:“我不管,隻要我在一年,便替先生過一年的生日,先生放心,我定然讓您過一個快快樂樂的生辰,便是沒有千百人來賀,也要讓先生終身難忘。”

“你隻要替我過,我便承你的情就是。”柳明楓欣慰的拍了拍謝西風肩頭,從來都是淡然如水的心,卻不知為什麽竟也升起一絲絲的期待。

再說江晚,足足在寢宮裏忙活了四五日,方把那老壽星根雕和檀木的小首飾箱做完。自己端詳了端詳,也覺精美絕倫。小於子在旁邊看了,也咋舌道:“便是能工巧匠,也做不出來這麽精美的東西吧?”不過他的誇獎現在在江晚心裏已經不是那麽重要了,他覺得隻有西風真心喜歡,才說明自己的東西做得好。

往外看了看天,隻見天空上有點點雪花飄下來。江晚於是轉身對小於子道:“走,去冷宮。”

“萬歲爺,這個時候兒去?”小於子眼睛都直了,眼睜睜看著主子手腳勤快的換好了自己那套太監服,然後捧了小箱子和根雕就走,他急忙從衣架上揪下一件狐裘大氅,趕上去道:“萬歲爺,可不能這麽出去啊,冷著呢,披上大氅再去吧。”

“廢什麽話?”江晚哪敢披著這個去,一把將那狐裘大氅扔到榻上,二話不說就帶著小於子興衝衝來到無煙宮,然後瞅了瞅四下無人,便對小於子道:“你進去,請謝典正出來,敢泄露了朕的身份,這腦袋就別想要了。”

一直懷著疑惑的小於子在見到謝典正本人後,心裏就立刻明白皇上的心思了。有些語無倫次的請了西風出來,江晚立刻迎上前,隻聽謝西風笑道:“小晚子,你這麽快就做好了?正好,過兩天是柳先生的生辰,我就等著你這件禮物呢。”

江晚忙把根雕給她,又把那小箱子遞了過去,呐呐道:“之前朋友給了一段檀香木,一直沒舍得做東西,那天見了姑娘的風華,就覺著……覺著這東西在你手裏也不糟蹋了。”說完雙眼便閃出極為渴望的光芒,好像是一個等著老師表揚的學生一般。

謝西風剛剛看完了壽星根雕,還不等讚兩句,便看見這隻小檀木箱子,其實說是箱子,倒不如說是盒子恰當,隻是因為做成了個箱子的模樣罷了。

“這……這是你做的?”謝西風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手中這個精巧的堪稱絕美工藝品的檀木箱,這上麵沒有任何珠玉金銀類的裝飾,隻是以鏤空的花紋和精湛的雕工弄出山水花鳥的形狀,一眼看去,其形狀之精美,雕工之複雜,隻讓人歎為觀止。

“是啊,姑娘你……你喜不喜歡?”江晚有些緊張的問,過了好一會兒,才見到謝西風點點頭,似乎有些害羞的輕聲道:“我……我太喜歡了,真是……真是不知道要怎麽謝你。我……我是個商人,從來都覺得買櫝還珠那種事情是子虛烏有的杜撰,但……但今兒看了你這箱子,我……我才覺著那種故事真有可能發生的,反正要是有一顆夜明珠和這個箱子讓我選,我肯定選這小箱子,真是要謝謝你了。”

“不……不用,姑娘喜歡就好。”江晚喜的直搓手,又撓撓頭,憨厚笑道:“我……我從小兒就喜歡這些東西,到現在也沒學成別的,就是還有點做這個的本事,姑娘你要是喜歡,日後要什麽就和我說,我……我都做給你……”不等說完,見謝西風臉都紅透了,他也覺得心跳的有些快,反而不知道該再說點什麽好。

“好,反正多謝你了。不如……不如後日下午你來這兒,我也送你件東西。是了,大後日是柳先生的生辰,我想替他好好過一個生日,既然皇上還惦念著他,你便和皇上說,送件禮物過來吧,也不用很名貴的,一幅字,一幅畫,也是個心意。”

謝西風話音未落,旁邊的小於子已經直了眼,心想我的典正大人,你倒好意思說啊,我們皇上為你忙活四五天了,你現在一張嘴,輕飄飄的和皇上要禮物,你……你進宮前沒學過規矩怎的?咋……咋看著精明,卻這麽傻大膽兒呢?他哪知道謝西風因為是被分派到冷宮中,因此宮女們的那些集訓她根本就沒有參加,直接被發放到這裏走馬上任了,因此什麽都不知道。這也不怪那些嬤嬤粗心,誰知道皇上還來冷宮呢?還好巧不巧的就遇上了美人兒。

“嗯,應該的應該的。”江晚臉一紅,呐呐答應下來,又問西風道:“柳先生在這裏生活的好麽?他……他沒有要尋死吧?”

謝西風哈哈笑了起來,然後得意道:“放心吧,我來之前不知道,反正打我來了之後,先生的日子滋潤著呢,現在你讓他死他都舍不得。好了好了,你們不是皇上麵前當差的嗎?趕緊回去吧,別忘了後天過來拿我給你的禮物,至於大後天,能過來就過來,別怪我沒告訴你們,有好東西吃喔,大概是連你們皇上都沒吃過的好東西喔。”

“什麽東西這樣稀奇?”江晚也笑了起來,那炫目的帥氣笑容讓西風也看直了眼,之後才醒悟到自己的失態,連話也不及回答,便抱著壽星根雕和盒子,匆匆行了個萬福後便跑回去了。

“皇上,您……您真的確定那位謝典正不知道您的身份?”回去的路上,小於子抓著後腦勺:“我……我怎麽覺著她好像對您有意思?可……可要是您這身裝扮,她那麽漂亮,怎麽……怎麽可能……”說到這裏,忽然醒悟過來,便嘿嘿笑著不肯再說。

“怎麽可能會看上一個太監是嗎?”江晚哼了一聲,他很肯定西風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別看他平日裏嘻嘻哈哈的,但是沒幾個人知道他的觀察力有多細微,(觀察不細微的人也搞不了發明創造啊。)所以他不喜歡宮裏的人,從太後到自己的妃嬪甚至是那些宮女,她們說的話中,沒有幾句真話。最多的就是邀寵扮可憐,就連小於子,十句裏也有兩三句假話。隻有皇後,從不和自己說謊,但自己和她卻隻是朋友一樣,她不愛自己,自己也不愛她。倒是在麵對西風的時候,或許是因為改變了身份,或許是對方的桃花麵素淡妝,或許是她的盈盈淺笑柔柔細語,反正對著她,自己就是心跳的厲害,難道這便是動心的感覺?

小於子不說話了,江晚此時卻是大受鼓舞,回去後便替柳明楓準備禮物。

在江晚心中,覺得老師雖然理解自己,但是卻並不支持,那大概也不喜歡那些木工活的產品,倒不如認認真真畫一幅鬆鶴延年圖來給他賀壽。因為冰炭司的那件事,讓他醒悟過來,不管自己是否假裝不關心老師,都沒辦法去掉太後心中的那根刺,自己不聞不問,她一樣也會抓住任何一個機會除掉這根刺。那麽自己倒不如大大方方的,也省得老師以為自己無情無義,或許這樣一來,太後還會多點顧忌。畢竟現在自己已經十九歲了,若想親政,隻要一句話,便可以收回她手中的所有權力,這個,大概不是太後希望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