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婆子聽見聲音,才發現身後有人,忙轉過身,隻看了兩眼,麵上便露出笑容,躬身道:“二小姐,都是奴婢無能,讓這麽兩個醃臢東西汙了二小姐的眼睛,您放心,我這就把他們掃夜壺一樣的掃出去,哼,也不……”她話沒說完,便聽謝西風冷笑一聲,厲聲道:“混賬東西,一個老婆子罷了,也敢這麽仗勢欺人,你是什麽時候進來的?我怎麽都沒見過你?必定不是這家裏的老人,不然也不敢這樣囂張跋扈。”

那婆子還真是新進府的。隻因為是和張管家有著一絲八竿子也未必能打著的親戚關係,送了二兩銀子,才央告著來到這西角門上當差。她隻聽人說這府裏的二小姐厲害,得罪誰也不能得罪這尊菩薩,卻不知謝西風的性體,還以為她的厲害便是刻薄寡恩心機深沉呢。誰料想自己今兒才是第三天當差,就把馬屁給拍到了馬蹄子上。

當下謝西風看了看那一老一小兩個乞丐,又狠狠瞪了婆子一眼,才對那小孩兒柔聲道:“你爺爺還能不能起來走路?”見小孩兒點頭不迭,她便道:“那扶你爺爺進來吧,我安排人給你們找一些吃的,再找兩件能蔽體的衣服穿。”

那小孩兒喜出望外,又朝地上梆梆梆磕了三個響頭,這才扶起他爺爺,一邊叫道:“爺爺,有吃的了,小姐發善心,說要給我們吃東西。”

謝西風引著這爺兒倆來到後院,囑咐他們去涼亭裏坐著。之後就往前院來,吩咐兩個小廝去後院把那爺倆梳洗一番,又命兩個丫鬟從廚房裏端了剛出鍋的米飯和紅燒肉以及燉芸豆白菜湯,送給那爺兒倆吃,她這裏剛一轉身,便看見張管家從謝老爺素日辦事情的房間裏出來了。

還不等西風說話,那張管家早眼尖的看見了這二小姐,忙堆著笑容來到近前,陪笑道:“姑娘這會兒是去太太房裏呢?昨兒個我侄兒獵了一隻白兔,渾身沒一根雜毛,我叫他□幾天,等到乖巧了,再送過來給姑娘賞玩。”

謝西風年紀雖小,但在下人們麵前卻是一副小大人模樣,聞言便笑道:“多謝張管家了,白兔什麽的我們往後再說,我問你,西角門上那個當值打掃的婆子是你安排的嗎?與你有什麽關係?”

張管家先是一愣,接著汗就下來了,暗道我的天爺姑奶奶喂,怎麽剛往那裏安插了個人,這還不到三五天功夫,就讓這位二姑娘給瞧見了?也難怪他心裏發毛,那婆子是個極沒知識的,他心裏豈不清楚?因此才給安排在西角門,想著那裏素日沒什麽人行走,姑娘們也多不在那處玩耍做活兒,就粗俗一些,無人看見也不妨事了。誰知今兒就聽西風問起,哪能不暗暗叫苦,一邊就暗自疑惑,想著這位二姑娘莫不是長了火眼金睛不成?

當下越發陪著小心的笑道:“回姑娘,是我安排的人,當時想著不過是看個門,那裏又沒什麽人出入的,因此就有些粗心了。莫不是她衝撞了姑娘?她與我也沒什麽親,不如我這就攆了她去。”

謝西風笑道:“倒也沒什麽,不過有些太勢利眼了,嘴巴也毒了一些。自從我懂事以來,竟在咱們府裏沒見過這樣勢利婆子。若論起來,她這樣的在那些名門望族中,合該被攆。但我想我們不過是鄉下一個地主家,若她真的無依無靠,指望著這個賺錢,又何必斷她工作?隻是有一條,你去和她說說,若日後還敢這麽囂張跋扈勢利刻薄,就別怪我們不講情麵了。看在張管家麵子上,我給她一次改錯的機會,記著,隻有一次。”

那張管家一邊聽一邊就流冷汗,見小女孩兒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柳眉都挑起來,更是心中如同擂鼓一般,忙替那婆子謝過了西風,緊接著就找她斥責去了。這裏謝西風沒撈著西瓜,倒撈著兩個乞丐,也不能不管,因此也往後院來,卻迎麵碰上兩個送飯的丫頭,聽她們笑說道:“姑娘,那一老一小倒還識趣兒,吃完了飯,穿了小子們給的衣裳,就和我們告辭了,隻說姑娘救命的大恩大德,這輩子都記著,來日若有了機會,粉身碎骨也要報答的。”

謝西風聽了回報,看看幾個大碗中已經沒了飯菜湯汁,便點點頭道:“也罷,救他們一次,終究不能都靠著咱們養活,這爺兒兩個是懂事兒的,伸一把援手也不冤枉。”言罷命丫鬟們去寒泉井裏取來西瓜,她親自切了,送給娘親姐姐吃,不提。

時光荏苒,轉眼間又是八年光陰匆匆而過,當年以十歲稚齡就嶄露頭角的小女孩兒,已經長成一名亭亭玉立月貌花容的少女了,隻是這些年來,卻沒添半點兒女孩子家的穩重閨秀,反而越發爽快潑辣,又因為她比爹娘姐姐加起來還能幹好幾倍,因此現在謝家的家業全是謝西風在打理,不過三兩年時間,原本的一千頃土地已經擴到了三千頃,更兼家裏還做些糧油買賣,如今已經是遠近聞名的富戶了。

謝家原本是在秀山村居住,因為買賣多在幾十裏外的清遠城中,因此謝西風就和父母說,不如把祖宅留在此處,合家搬往城中居住,也可就近照看買賣。那謝氏夫人早聽人說清遠城是如何的繁華無限,一聽女兒提議,就動了心,倒是謝老爺還有些猶豫,不過後來看到夫人都不留戀這個祖宅,且大女兒從小訂婚的娃娃親也在城中,那是書香傳世的望族,若不是當日自己為那商老爺出了一筆錢救急,人家萬萬不可能和自家定親的。這些年銀錢沒少往商家送,謝老爺猶怕那商家看不上自己一個地主家的女孩兒,會退親。若是搬到城中居住,常常往來,倒可增些感情,怕那商老爺也就更不好意思開口退親了。

因家裏人都同意,於是謝西風就開始打點搬家事宜,先是親自和下人們一起去清遠城選了一處地腳好的三進大宅子,又在城中買了二十幾個丫鬟婆子男仆小廝,看著他們把宅子都打掃了出來,又清查了一下各地的半年賬目,如此一耽擱,就是三天時間過去,她想著鄉下家裏也要好好收拾一下,因此也沒有歇一兩天,便馬不停蹄的又回了秀山村。

到家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謝西風跳下馬車,卻遇上幾個剛從自己家裏出來的村民,她不由有些疑惑,忙奔到家裏,隻見爹娘正在廳裏喝茶,神態十分悠然,也不像有什麽事情發生的樣子。

看見在外麵忙的都有些清減了的女兒回來,謝家夫婦對於自己悠然喝茶的行為稍稍產生了一點愧疚,於是連忙站起來圍到女兒身邊噓寒問暖,又讓丫鬟們重新擺上飯菜,卻見謝西風輕輕擺擺手,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才爽快道:“能有什麽事情?所有的我都已安排妥帖,宅子也收拾好了,就等我們擇了吉日便可搬進去。剛剛我看見趙大娘她們從咱們家出去,可是有什麽事嗎?”

謝氏笑道:“沒什麽事兒,大家一個村子裏住了十幾年,雖然平日裏往來也不多,但咱們家可也沒薄待了他們,因此如今聽說要搬走,就都上門來說幾句話而已,我覺著她們有些擔心咱們會把田給別人種,話裏話外都透露著打探的意思。”

謝西風點點頭道:“我就說嘛,即便是來表達一下留戀之情,也必定是有事兒。爹娘沒告訴她們?說田依然給他們種,隻要租子不少就成,現在我們搬走了,這些田地還要靠他們多照應著呢。”

謝老爺笑道:“說了說了,這不都是早就商量好的事情嗎?你就不能有不操心的時候兒?奔波忙碌了這幾天,趕緊回屋裏歇一歇,我找村東頭的私塾先生問了,再過十天就是黃道吉日,正宜出行搬家的,我們就那天搬進城吧,明兒開始你又要忙著收拾家當了呢。”

謝西風笑道:“既這樣,那我回房去了,爹娘也早點兒歇著,如今天氣入秋,晚上添了涼氣,你們蓋點兒東西,別因為自己胖就不怕,回頭著了涼,還怎麽動身?”

三人又彼此叮囑了一回,謝西風便回到後院,看見姐姐屋裏的門開著,便走了進去道:“怎麽不點上蠟燭,坐在窗前發什麽呆呢?”一邊就坐到姐姐身邊。

謝東風嚇了一跳,回過神來一看,原來是妹妹,便勉強笑了笑,問道:“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可吃飯了不曾?”

謝西風笑道:“才回來的,我讓廚房裏單給我做兩樣愛吃的菜,想必等下就送到我房裏了,這幾天在外麵忙,也沒正心吃飯,且那外麵的飯菜也不好吃,比廖大廚子差多了。”說完看了看窗外,納悶道:“天都黑了,月亮還沒上來呢,你倒是傻乎乎坐在這裏看什麽啊?”

謝東風麵上笑容斂去,呆呆向外麵望著,喃喃道:“一聲霹靂驚飛鳥,隻叫同林各西東。”

“什……什麽什麽?”謝西風沒太聽清楚,又不知道姐姐的意思,就忍不住問了一句,卻見謝東風似乎是察覺到自己失態,連忙咳了一聲掩飾,接著又笑道:“沒……沒什麽,不過是忽然想起你說的那張生和崔鶯鶯的故事罷了。”

謝西風奇道:“怎麽忽然想起那個?哦,我明白了,姐姐必然是想那商家公子了,嗬嗬,不用急,等咱們搬到城裏,我就使人好好打聽一下,看看他人品學問如何?若不是拔尖的,哼,可休想將我漂亮溫柔知書達理的姐姐娶進門去。”說完攀住了謝東風的胳膊笑個不停。

謝東風卻似乎更加的不開心,喃喃道:“那崔鶯鶯和張生兩個雖然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但之前的波折也不少,可總是守到了雲開見月明……”不等說完,便聽謝西風不屑道:“切,鶯鶯太柔弱了,還不如紅娘呢。若是張生看上了紅娘,那小丫鬟豁出去和他私奔,也不可能白白受這些挫折。我說姐姐,你平日裏沒事兒就愛玩個什麽傷春悲秋對話流淚對月長歎的,好好一個人,都被這些傷感弄得沒了精神。如今卻又尋思這西廂記做什麽?那不過是妹妹之前不懂事,胡亂編了說給你聽的,聽過了也就算完,要是為它多想,就是妹妹的罪過了。”

謝東風的眼中似是燃起了一點光芒,呆呆看了妹妹半晌,忽然期期艾艾道:“那……那紅娘真能那般大膽嗎?私……私奔?這樣的女子豈不是要為世人唾棄?”

“呸,那不過是些老學究衛道士的說法罷了,我最恨那些人的,滿嘴裏仁義道德,其實一肚子男盜女娼。大家都是人,隻許男人眠花宿柳三妻四妾的,就不許女人也為自己的幸福努力一把?放屁。姐姐你將來可不能也讓三從四德女訓什麽的給弄傻了,在夫家受了欺負,隻知道忍氣吞聲,你回來告訴我,讓我替你出頭去……”

謝東風見妹妹越說越不像了,連忙跺腳道:“好了好了,這也是女孩兒該說的話?都怪我,不該招惹出你這些瘋魔混賬話來,你也累了好幾天,還不趕緊去歇著,明兒還有的忙呢。”

謝西風聽見姐姐這麽說,便伸了個攔腰,喃喃道:“真是有些困乏了,肚子還餓著呢,既如此,姐姐也安歇吧,妹妹先去了。”說完便轉身出了門,直奔自己的房間而去。

又過幾日,鄉下祖宅裏的東西也都收拾得差不多了,謝西風便帶著兩個小廝丫鬟,坐了馬車進城,又讓那些丫鬟婆子們將宅子好好清掃了一遍,依照她的心思,便是在這裏等爹娘姐姐搬來就完事兒。誰知剛吃過午飯,就見家裏的一個小廝奔了過來,滿身滿臉的汗,一看見她便叫道:“二姑娘,您快回家去看看吧,不好了,大姑娘不見了。”

“什麽?姐姐失蹤了?”謝西風一驚站起,險些沒摔個踉蹌,好容易扶住了桌子,勉強穩了穩心神,這才對那小廝道:“你好好兒說,到底是怎麽回事?姐姐出門了嗎?什麽時候發現她不見的?”一邊說著,就吩咐外麵的小廝道:“快給我備馬車,我要趕回秀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