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林思霽驟然閉眼,躲避開內心雷鳴似的震動。

他一向是個固執的人,做出的決定絕不更改。

可楊焱卻總能輕而易舉使他動搖,讓他變得優柔寡斷。

七年前如此,七年後更是。

林思霽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

不過他的選擇,依然與七年前一樣。

再次睜眼時,所有的矛盾掙紮消失,林思霽的眼底唯獨剩下堅定。

“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林思霽輕聲開口,“我現在去你公司,和公關部的人商量後續的對策。不用擔心,都會解決的。”

林思霽能迅速平複心情,楊焱卻沒這種本領。

從急促的呼吸聲中,林思霽感受到他的情緒劇烈起伏。

楊焱需要時間平靜。

林思霽想。

但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了。

林思霽催促般問:“聽到了嗎?”

“不要讓陳如明發采訪。”楊焱的聲線顯著的抖。

林思霽說:“那是我的采訪,發不發權力在我。”

楊焱固執重複:“不要讓陳如明發采訪……否則……”

他話鋒一轉,聲線穩了些許:“吳哉和我說,樓下聚了許多記者。”

林思霽心稍稍一沉。

楊焱繼續說:“你有發采訪的權力,我也有發言的權力。你所發的內容,發一條,我否認一條。我不會乖乖呆著,更不會按照你的計劃走。情況會變得更混亂,你無法處理,甚至無法幹涉。”

話說到這份上,其實就有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然了。

楊焱執著自己的名譽,毅然走上天平,與另一頭矗立多年的林思霽遙遙相望。

他想就此把重心壓過來,就算到平衡也好。

但可惜,他麵對的人是林思霽。

一個無法預料的對手。

楊焱以為林思霽會動搖。

但實際上,聽完楊焱的話,林思霽也隻淡漠開口:“隨便你,那是你的自由。”

他說:“同時,也請你不要過多幹涉我的自由。”

林思霽說完此句,頓一秒,冷靜往下說:“時間很緊,沒什麽別的事,我就掛了。”

“林思霽!”電話掛斷前一秒,楊焱急促的聲音從聲孔傳出,“七年前到底發生了什……”

聲音戛然而止,林思霽毫不猶豫地摁下紅鍵。

他將手機開啟飛行模式,抬頭對司機報出楊焱公司地址。

“去這裏,麻煩了。”

“好的。”司機大氣不敢出,一腳油門出去。

車開出一段距離,司機忍不住抬頭,瞄向後視鏡。

林思霽與楊焱通話時,車內安靜無聲。電話那頭的人聲也就此被放大,司機就算不能聽個一清二楚,也能聽個七七八八。

司機跟了林思霽一段時間,哪見過有人敢這麽激動地衝他嚷嚷。

而一向和善冷靜的老板聽了那人的話後,更是少有的出現情緒波動,連同麵色都難看了幾分,甚至在幾個瞬間,沒了平日運籌帷幄的鎮定。

此刻的後視鏡裏,林思霽更是眉峰緊皺,唇角抿緊。他閉著眼,一手扶額,手指用力按揉太陽穴,一副頭疼至極的模樣。

此刻林思霽揉捏動作一頓,眼看就要睜眼。

司機不敢再窺,忙收回視線,老老實實向前看去。

林思霽將手從額上放下。

與楊焱對話時。有關過去的提及,他表現得全不在意。

但事實真是如此嗎?

怎麽可能。

林思霽苦笑,他強行忽視額間撕裂般頭疼,轉眼看向車外。

窗外無數房屋向後飛逝,夜間燈火被車速拉成一條條光線,流星般消逝在視野中。

七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

林思霽垂眸。

他離開南藝那晚,出租車外也是這般風景。

林思霽是在大四上學期離開南藝的。在他之前一個半月,楊焱也離開了校園,去往隔壁城市參與配訓。

楊焱通過了王樹聲的初試,需要在針對角色進行係統學習後,參加複試。

如果複試沒問題,楊焱就正式成為王樹聲的男主了。

王樹聲新片名為《飛鴿》,民國背景,男主是梨園名角,暗地為地下黨革命事業牽線。

楊焱參加的訓練出於保密原則不可細說,但總歸是和唱戲有關。

在楊焱離校許久後,林思霽也終於收到了王樹聲給他發的助理編劇邀請,李宇南則給他推薦了培訓課程,建議他這段時間去突擊學習。

培訓課地點離南藝很遠,一個城南一個城北,乘車必經上下班高峰堵車區。若是早上從南藝出發,估計要塞到下午才能到達。

麵對這種交通背景,林思霽沒怎麽猶豫地選擇了休學。

離開學校那天分明是初春,可天氣卻一點不給麵子,溫度低的和立冬沒差。

林思霽走時,張默破天荒地在宿舍。

他靠著宿舍門,看著大包小包往門口挪的林思霽,開口問道:“東西都收齊了嗎?”

“嗯。”林思霽說,“檢查過了。”

“那就好。”張默往後退退,讓開門口。

過兩秒,他沒忍住開口:“我還是不能理解你為什麽要休學,大四的課程不多,而且你已經提前修完了學分……半工半讀早一年拿到畢業證,再心無旁騖地出去闖不好嗎?”

“不好。”林思霽把散下的圍巾往身後一撩,讓那橙黃更緊密地貼著他的脖頸。他說,“半工半讀容易讓我分心,就像你說的,要心無旁騖地去闖。”

張默五味雜陳:“……闖也要留後路……你知道你這一休,便再很難拿到畢業證了吧。”

張默說的是實話,南藝要求隻有連續上三年課的學生能拿順利畢業,如果中途有斷,那麽至少要再補兩年才能拿到畢業證。

林思霽大二轉來,如果大四休學,便違背了這條規則。

而他與王樹聲合作,受到業界關注後,能獲得更多發展機會,時間安排會更緊張,也就更不可能再回來上學了。換句話說,林思霽如今的休學,實際上就等於了放棄畢業。

“嗯。”林思霽毫不避諱地應答,“是很難,但是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他笑笑:“而且我也不是非要畢業證,我在南藝學到了想學的東西,這就足夠了。”

張默眼神複雜:“你倒是想得開。”

林思霽又笑,他鬆開行李箱,瀟灑拍下張默肩膀:“走了,再見。”

張默看著林思霽離去的背影,思緒複雜。

天才似乎總是特別的,平日裏他們偽裝得和常人一般,會因為交不上作業煩躁,因為獲得表揚雀躍……但在人生“節點”到來時,他們便會幹脆利落地把偽裝一撥,露出骨子裏的孤傲來。

站在岔路口,天才總會做出令人難以理解的選擇。

那種沒有退路,拋棄往日,孤注一擲的抉擇。

遠方的遠景虛無縹緲,拋下的利益卻清晰可見。

即使是天才也不可能預知未來,無法得知當下的決定是背水一戰,還是莽夫之勇。

但天才還是義無反顧地走上道路,留凡人在原地疑惑不解。

張默不知道林思霽在做出決定那刻是否有清晰的“我將會成功”的概念……他也無法知道。

那是天才才有的,一瞬連接上天的頓悟。

與凡人無關。

張默看著林思霽的背影,眼神傾羨妒忌,還藏著一絲隱晦的怨恨。

幾秒後,他垂眼,蓋下眼底斑斕的情緒,合上門,將自己關回了凡人的世界。

林思霽逆著人流走出校門。

校道上的學生對此刻拖著大包小包出校的逆行者很是好奇,紛紛投來視線。

林思霽鎮定自若,微笑著與其中熟悉麵孔點頭打招呼。

他走到門口,值班的恰好是“胖貓”。

胖貓挺著大肚子接過放行條,冷哼一聲:“天天偷渡外賣的小子終於走了,你那偷渡客呢?跑得比兔子還快的那小子,他怎麽沒來送你。”

林思霽笑:“他先出去了。”

胖貓一愣:“出去幹嘛?”

林思霽說:“拍戲。”

“拍戲,拍戲好啊……”胖貓晃晃悠悠回保安亭了,嘴裏嘟囔,“好好拍戲,當大明星……”

林思霽在他身後笑得燦爛:“借您吉言。”

坐上門口等候多時的出租車,林思霽舒一口氣。

他揉揉凍得冰冷的臉頰,將圍巾拉上來,把下半張臉包裹。

沒了熟人,不用再進行表情管理。

常年掛在臉上的笑隱沒,林思霽疲憊冷淡地看向窗外。

他並不像表麵看上去那麽豁達。

放棄畢業證的大膽行徑,林思霽還沒離經叛道到能全不在意。

盡管李宇南和他說:“畢業證和資曆比起來,什麽都不是。”

林思霽還是無法安心。

車外路燈陸續亮起,他忽地想到李祺傑會如何評價他。

“做事沒個始終,怎麽樣都不會成功。”

林思霽吐氣。

會好的。

他安慰自己。

林思霽在培訓機構邊上租了個房子,說是房子實際就是個單間,十來平米,看著不大,打掃起來卻格外費勁。

林思霽站在門口,與門框上垂下的蜘蛛麵麵相覷。

時空凝滯兩秒,他歎口氣,從包中拿出準備好的小掃帚。

單間很久沒人居住,掃出來的灰塵少說能喂飽四台吸塵器。

林思霽沒來得及吃晚飯,便埋頭進了衛生事業。

空著肚子幹活並不是件好事,林思霽的腦子顯而易見的遲鈍,幹活前連脫下大衣的步驟都忘卻了,任由大衣下擺在蹲地時掃來掃去,沾染灰塵。而他的動作又是明目張膽的遲鈍,在布滿灰的架子倒下時,林思霽隻眼睜睜看著,一點躲避動作都做不出來。

架子轟然落地,將剛弄好的地麵又搞成一片狼藉。

而忘記拿下的圍巾則被砸個正著,上麵一條灰塵凝結的黑線格外顯眼。

林思霽麵色難看地拎起圍巾一角,想也不想動手拍上。

灰塵並未如願落下,反而因為拍打而擴大了侵占麵積,讓原本的線變成了麵。

林思霽看著那亮橙色柔軟上突兀難看的一片灰,心中花了許久時間營造出的,用來粉飾太平的大廈轟然崩塌。

“我操……”林思霽難得爆了粗口,一字一句地低聲罵道,“這他媽是楊焱送……”

叮咚。

門鈴聲響打斷他的咒罵。

林思霽一怔,放下圍巾,走向門口。

門鎖打開,楊焱勞累地站在門外。

林思霽徹底愣住。

楊焱怎麽會來,他明明在隔壁城市……這個點的話,他應該才剛剛下課,正拖著疲憊的身軀準備回出租屋休息才對……

林思霽呆呆站在原地,手卻還條件反射去翻轉圍巾,把髒兮兮的一麵藏起來。

然而他動作還未完成,楊焱就已經撲了過來。

他雙手環住林思霽的腰,頭埋上林思霽的脖頸,貓一樣蹭兩下。

“我好累哦。”楊焱小聲嘟囔。

林思霽僵直的身體逐漸放鬆,他反手環住楊焱,低聲回複:“我也是。”

楊焱又悶悶開口:“我好想你哦。”

林思霽沒忍住低笑出聲。

“我也是。”

最後一段回憶殺開始,破鏡重圓它終於來了(又名:過期?大放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