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飯桌一片寂靜,包廂裏的兩人坐在圓桌兩頭,無一開口。

這種沉默已經維持了十幾秒。自林思霽說完上一句話,張默便再無應答。

張默臉色微青,嘴唇抿緊,眼底透出隱隱驚愕。

反觀林思霽,他依然唇角帶笑,神色輕鬆自然,仿佛剛才的話語隻是普通的請求一般。

包廂門開,服務員端著盤子進來。

瓷器碰撞轉盤的輕響打破房內沉寂。

服務員放置好菜品,握住轉盤,用力一推。

橙黃靚麗的鬆鼠魚慢悠悠晃入張默視線,酸甜的香氣將其喚醒。

張默拿起筷子,臉上掛回禮貌的笑容。他從魚肚上夾一塊挺立的魚肉,開口道:“我沒理解你的意思……但是我會幫忙打聽那位吳生先生,讓他放棄做出這些行為的。”

“這家酒樓的鬆鼠魚是招牌,思霽你可以嚐嚐。”

鬆鼠魚被推到林思霽麵前,他卻一動不動,絲毫沒有動筷子的意味。 一秒記住https://m.vipkanshu.com

“不用那麽麻煩。”林思霽淺笑著,看向張默,“聯係吳生的事,還是不勞煩你了。畢竟,人要如何做到自己與自己交流呢,你說是吧,吳生先生。”

在他的目光下,張默佯裝輕鬆的神情逐漸瓦解。

他放下筷子,低頭往盤中吐出魚刺,再抬眼時,換了神色。

“你怎麽知道的?”

林思霽輕描淡寫地說:“雖然這麽多年一直遊離在圈邊,但讓查個筆名……這點麵子還是有人願意給的。”

張默並未被他的話語說服:“是從傅越語那邊查過來的吧。”

林思霽笑而不語。

“嘖。”張默皺眉,“那家夥還真是災星一個,從大學時候開始,和他沾上關係就沒好事。”

“我提醒過你。”林思霽柔聲說,“但你還是選擇了與他合作。”

“出於利益。”張默神色不動,“這個圈子本就如此,道德水準要求低,業務水平要求也低,隻對資本情有獨鍾。為了利益,仇人也能變成合作對象。”

林思霽笑:“所以你是為了利益,選擇了抄襲我的作品嗎?”

“喂。”張默表情微變,“思霽你不要顛倒黑白啊,剛才還在求我不要告你抄襲,如今卻反過來將罪名扣我頭上了。”

麵對他的指責,林思霽不置可否,他避開正麵回答,開口道:“剛才你也說過,你相信我絕不是抄襲的人。”

“我是這麽覺得過沒錯。”張默一哂,“可是清晰的證據擺在我眼前,我不得不艱難地做出判斷。”

林思霽沉默一會兒,開口道:“說得也是。”

“當清晰的證據擺出來時,確實得摒棄以往的情誼,理性判斷。”

他看向張默,眼中帶著幾分惋惜:“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大學時是班長吧。”

張默在大學時是絕對的優等生,雖然在成績上被林思霽穩壓一頭,但他又參加學生會,又競選班幹部,算是全麵發展的典例。

林思霽忽然扯到大學的事,張默不知道他想幹什麽,隻謹慎應答一聲。

林思霽回憶著:“我記得大二時,我們課業很緊,有個老師瘋了一樣布置作業,要兩周上交一部完整劇本,連續了七八次……”

林思霽衝張默笑下:“我還記得那時候我剛轉過來,什麽理論知識都沒有,連劇本的基本模式都不清楚,最後是你跑過來幫的我……”

被他說的,張默回憶起那時情景,神色稍稍放鬆。

他扯出一個笑:“你那時真挺狼狽的。”

“是吧。”林思霽聳肩,“我當時覺得我大概是廢物一個了,每個月都在和劇本作業搏鬥,在門口小攤從早坐到晚,一包煙全抽完,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你當時大概覺得我太慘了,跑來幫我……結果最後搞到自己的作業沒寫完,我們倆一同被老師判了平時分不及格……我向你道歉,說下次不會連累你了,你卻說你是班長,幫助同學本來就是你的責任……”

張默聽著,陷入回憶,他感歎的開口:“這麽看,我那時還真是不聰明啊。”

“誰說不是呢。”林思霽說,“我因為那件事,一直都很感激你,即使到後來出了很多事,我也認為你隻是被卷入,和真正犯錯的人沒有關聯。”

張默聽出幾分暗示意味,他別開眼,避開林思霽的視線。

林思霽卻還是直直看著他:“所以,當我得知在背後使絆子的人有你,甚至主導的人是你時,我非常失望。”

“那真是抱歉了。”張默垂著眼說,“我一直都是利己主義者,大學時幫了將來踩著我頭上去的人,純屬意外犯蠢。如果我的幫助讓你對我這個人產生什麽誤解的話,我想我現在,采取過的,以及即將采取的阻礙手段,應該足以讓你認清我的本質了。”

“嗯。”

張默一番話說得決然,林思霽卻應得輕巧。

“是這樣。”林思霽沉著地開口,“所以,在我對你不再抱有期待之後,發現你居然剽竊我大學時提交的劇本作業裏麵的設定和劇情,也就一點都不驚訝了。

林思霽的話語如同驚雷一般炸響。張默猛地一抖,抬眼驚愕看過來。

“你居然還記得……”

“怎麽?你是覺得時間太久遠了,我就會忘記自己曾經書寫的劇本嗎?”林思霽說,“還是說,你覺得我所提出、又否定的情節脈絡太多,就算盜用走一兩個,也不會被我察覺呢。”

張默神色難看。

林思霽的話戳中了他內心隱秘的心思。

林思霽在大學時,表現出了驚人的創作能力。他腦中的構思設想仿佛無窮無盡,一晚上能寫出幾十個設定,構思上百個情節。

但因為沒有進行過專業的學習,很多設定情節無法融洽邏輯,成為完整的劇本,所以林思霽那時總是寫一個拋一個,將無數的構思扔入了“不可用”的籮筐。

他寫得實在太多,扔的又太隨意,給張默一種“全不在意”的錯覺。

正是出於這種錯覺,在某些寫不出劇本的夜晚。張默選擇了將手伸向數年前林思霽身後垃圾堆邊散亂的草紙。

看著張默神色,林思霽知道,自己的猜測對了。

他開口:“我記得,我上的第一節 專業課,老師強調的第一個重點,就是不要剽竊……我以為你也同我一樣,對此印象深刻。”

張默神色一凝,他一咬牙:“你沒有辦法證明我抄襲。”

“哦?”

“現在所有的證據,都說明你的作品發布於我的作品之後。你根本無法向大眾解釋,幾年前發布的作品,是如何抄襲幾年後的作品。就算你擺出我們曾是舍友這一關係來解釋,也會因為太過牽強而被認為是強詞奪理。”

這是實話,大眾不知道林思霽和張默為舍友關係,更不清楚張默曾因幫助林思霽而有機會接觸到林思霽的“廢稿”。

他們隻會看到作品時間線,根據最簡單清晰的證據,來判斷抄襲者為誰。

張默咬緊牙,他緊緊抓住最後一根稻草,盯住林思霽。

他期望看到林思霽露出無措表情。

他失望了。

聽完張默說的話,林思霽隻簡單笑笑:“你似乎用吳生這個化名,寫過不少劇本吧。”

話題又被扯開,張默不知他要幹什麽,一言不發。

林思霽自顧自地說著:“我去了解過,吳生的成名作似乎是一部叫《胡桃夾子》的電影。”

“在此電影中,高光為身為舞者的女主因為各種意外失去雙腿後,依舊在聽到《胡桃夾子》樂曲時翩翩起舞……你臉色變什麽,是不是也意識到這個劇情似曾相識?覺得熟悉很正常,畢竟,我們曾經一起,在幕布後,看過楊焱演繹這個片段。”

林思霽瞥一眼張默。

他臉色肉眼看見地白下去,冷汗掛滿額頭。

“我聽說吳生在出名後,閉口不談曾經的成名作……也是,這是你抄襲得最為顯著的一部作品了,就算把《唐吉訶德》換成《胡桃夾子》,把男演員換成女演員,任何人隻要一看兩段對比,就能明確咬定一方抄襲……”

冷汗從張默額上流下,他幹澀地開口:“你沒有證據……”

林思霽眼中露出幾絲嘲諷:“你能弄到王樹聲選角時的評價視頻,難道還意識不到,我要找楊焱表演的片段,也是輕而易舉這一事實嗎?到時候,你發通稿踩我抄襲,我什麽都不用解釋,隻需要把這段視頻放出去,跟你的《胡桃夾子》放一起……你所發的所有證據,便都隻能變為自錘的證明了。”

張默知道大勢已去。

他一瞬眩暈,用力扶住桌沿,失態道:“就算這樣……我也不會被責怪……就算有借鑒,我的作品帶給觀眾的感動、快樂、喜愛也是真實的。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創作出更優秀的作品……”

林思霽看著醜態百出的張默,開口道:“你所進行的根本不是創作。”

張默猛地抬頭,眼中血絲猙獰。

林思霽麵露幾分憐憫。

“拿著別人構思好的東西填充自己空白虛無的作品內核,產出的東西牛頭不對馬嘴的違和,卻依舊堅持以‘我的作品’命名……你所進行的,不過是套著創作的皮,無能又低微的反芻行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