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是這樣,決賽舉辦的日期定在周日,我們收到校方的通知,為了保證第二天學生正常上課,至少要在宵禁時間前半個小時結束比賽……由於限定時間緊張,學生會這才不得已做出這個決定。”

排練借到的教室裏,氣氛沉悶。

楊焱和良淘坐在地上,聽著免提裏傳出的聲音,表情晦澀不明。

林思霽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背著光,看不清神色。他低頭與電話那側人交談。

“戲劇節決賽八點開始,一共六個參賽節目,每個預留時間是十五到二十分鍾,就算加上報幕的時間和頒獎的時間,兩個半小時也是綽綽有餘,沒有必要因此刪除一個劇目。”

“光劇目確實不會超時,但在加上街舞社和聲樂社的表演節目以及策劃的抽獎活動後,時間就完全不夠用了。”

林思霽眉頭緊皺:“戲劇節本應由戲劇為主角,如果為了給其他節目讓位,裁掉入圍的戲劇,很不公平。”

“什麽公不公平的啊。”電話那頭的人聲線提高,“街舞社和聲樂社的助演比決賽日期定得都早,至於抽獎,那是讚助商要求的內容,能改嗎?而且學生會也是完全站在觀眾的立場考慮問題。如果你是觀眾,你會願意看一出乏味的戲劇,還是看社團同學在台上唱歌跳舞?”

電話裏的人話語帶著令人不適的輕蔑,楊焱聽了後表情冷下半截,而良淘則直接罵出聲來。

“靠,啥傻逼玩意兒啊。”

“請注意言辭。”林思霽臉色也不好看,“在沒有看過演出情況下草率斷言其‘乏味’,是很不禮貌的行為。”

“噗嗤。”電話那頭人嗤笑下,似乎被林思霽說得不爽,他不耐煩的說,“我們裁節目也不是隨便裁,選得是預選賽分數最後的隊伍……你們劇目如果真的有看點,就不會拿倒一,不會擦線進,不會被裁掉!”

“分數低是我的戲劇原因沒錯,但既然已經拿到決賽資格,那麽便沒理由再出爾反爾將資格收回。”林思霽冷聲道。

“收回資格確實有些莽撞,這點我們承認,但是現在這情況我們必須要在社團表演、讚助商抽獎、你們的節目中做出取舍……現在會也開了,結果也落定了,你和我在這辯論隻能是無用功。”

電話掛斷好一會兒,排練室都沒人說話。

“媽的,我就說學生會領導層多腦癱。”良淘開罵,打破沉默。

這次林思霽沒反駁,楊焱則暗沉著臉,那表情誰看都代表“你說得對”。

“我待會去找下組織部部長吧。”林思霽說,“剛剛讓我舍友幫我聯係他了,我去和他談下。看下能否把決賽開始時間往前推半個小時……這件事是他們剛定的,應該還有回轉的餘地。”

“如果沒有呢。”楊焱終於開口,抬頭直直看向林思霽。

林思霽垂眼,目光與他相接。

“應該會有的。”他細微彎下嘴角,“沒有……也隻能這樣了。”

排練室再次陷入窒息的沉默。

林思霽輕描淡寫的話語往三人心上丟下一塊石頭。

辛辛苦苦排練了許久,現在卻忽然被告知沒辦法演出,即使是一開始不積極的良淘,麵對如今場景,也是滿心的憋屈和不樂意。

楊焱還仰著頭,他的劉海垂下去,眼眸中的情緒毫無遮擋的放置在陽光下。

他盯著林思霽,也盯著一片虛空。

“行。”

他最終點點頭起身。

“我們和良淘一會兒還有事,你一會兒把結果告訴我們就行。”

他衝還呆坐在地上的良淘抬下下巴,“走了。”

良淘走出排練室的時候一臉懵逼。

“有啥事啊,我們今天下午不是沒課嗎?”

楊焱沒回應他的問題,隻側頭問:“上次在聚會上,遇見的你那個,用廣播給暗戀女生表白的兄弟,有他聯係方式嗎?”

“有啊。”良淘答,“咋啦?”

“把他微信推給我下,我沒加。“

“……感情我在你這就是個人形聯絡工具是吧。”良淘一邊抱怨,一邊打開微信操作,“所以你到底要幹什麽?”

楊焱手機確認收到名片,頭也不抬的說:“去治學生會領導層的腦癱。”

林思霽在編導係教學樓下見到張默。

“組織部部長在309,我和他說了你的事。”張默開口。

“謝了。”林思霽說。

張默說:“沒事,你戲排的怎麽樣了?”

“挺好的。”林思霽簡要說,“就是現在不給上台了。”

“嗯……”張默拍下他肩膀,“部長不太好說話……加油吧。”

宣傳部部長叫楊昭,也是編導係的,高林思霽一屆,現在大四。

“快畢業了還有心思搞學生會的事?”林思霽疑惑。

“不肯放權。”張默答,“不過他確實有點關係,讚助方麵拉得好,不然也不會破格從大二當部長當到大四。”

林思霽在309教室最後一排見到了楊昭。

楊昭相貌平平,屬於丟到人群裏絕對找不到的路人長相,不過編導係也不靠臉吃飯,像林思霽這樣搞幕後卻長得比幕前還帥氣的,是絕對的少數。

林思霽走到309前一排,坐下:“楊學長您好,我是林思霽,13編導係的。”

楊昭桌麵擺著專業書,聞言稍稍抬頭。

他的眼睛也長得普通,內雙顯得眼皮有些腫,目光倒很銳利。

“我聽張默說了你們的事。”楊昭說,“我對學生會做出裁掉你們節目的決定說聲抱歉,但這件事已經定下來了,我沒能力再去改變。”

林思霽頓一下,岔開話題:“我知道是出於時長考慮,我來是想給學生會提供一個解決方法。”

“什麽解決方法?”

“把舉辦時間調到七點半開始,我了解到,學校以往眾多活動,如歌手大賽、創作人大賽都是七點半甚至七點開始,所以我覺得如果戲劇節能提前半個小時開始,是非常合理的。”

林思霽分析得頭頭是道,楊昭卻不為所動。

“想法不錯,但是實施起來不行。”他說,“我們的宣傳什麽都已經印發出去了,臨時改說法會引起一部分學生的不滿,也容易損害組織部風評。”

“本來在決賽名單上的劇目被刪掉,更會引起輿論波動。”林思霽不讓步。

楊昭看著他,敷衍笑下:“說句不好聽的,學弟你不要在意,並沒有多少人會關注一個壓線進決賽的作品是否會被裁掉,你們的劇目事實是很微不足道的。”

林思霽表情未變:“微不足道,不代表被無故裁掉合理。”

“也不是無緣故。”楊昭說,“你應該知道學校下時間規定的事,我們也是沒有辦法……我理解你,畢竟戲劇節是少有的咱們編導係學生能展露才華的機會,如果能獲獎在未來簡曆上寫下也是很加分的項目,但是也沒必要把戲劇節當成唯一嶄露頭角的場合,以後還有很多的活動,錯過了這次……還有下次。”

林思霽靜靜聽完他的話。

“我不是為了獲獎、出名或者增添簡曆經曆才參加戲劇節的。”

楊昭又笑了,他咧開嘴,露出不大整齊的牙齒。

他這次的笑意味很奇特,充斥著社會暗流的灰色氣息,像是社會的長河攻破象牙塔,灰暗的溪水從乳白色的磚塊間流出,隱約的臭味熏鼻難聞。

“別裝。“楊昭內涵的笑笑,一副過來人的模樣,”我從你那個階段過來的,會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林思霽看著他,堆積的煩躁一點點往上湧。

他想說自己目光沒那麽長遠,為了“未來的前景”參加戲劇節,隻是寫了一個劇本,想讓更多人看到,想得到認可,一點點認可都行。

他還想說,現在自己在這裏力爭不是急功近利,事實上如果隻他一人,他或許就安然接受節目被裁掉的事實了,但他現在不是一人,他拉了兩個憨憨進局,要真就這麽放棄了,實在對他們耽誤掉的時間愧疚……

他想說的很多,但是楊昭聽不懂,所以他就什麽都不想說了。

煩躁達到頂點,林思霽很久沒有這麽煩躁了。

他加重語氣,再次說:“沒有裝,不是為了獲獎,隻是爭取一個原本該有的資格。”

楊昭被他駁了麵子,心裏不舒坦他收起笑:“晉級6個劇目的資格本來也是學生會定的,現在學生會衡量各方,最後選取了損失最小的方法,希望你能理解。”

林思霽沉默。

他移開目光,不再看楊昭,隻盯著桌麵。

泛黃的木製桌麵上有一個蟲眼洞,洞口黑漆漆,看不見底。

林思霽還想再爭取下,但想說的話語卻都像是被蟲眼洞吞噬了,再怎麽張口都無法發出聲音。

楊昭已經低下頭去,繼續看專業書了。

“這件事已經成定局了,學弟你請回。”

林思霽沒有說話,但也沒有走,他像個雕塑般杵在倒數第二排座位。

氣氛降到零點。

“咳咳。”

廣播冒出的兩聲咳嗽,兩人抬頭,望向音響。

“你在幹什麽……扣分的,瘋了嗎?”一串低低的氣音急切的傳出。

“你不要管。”另一個聲音低聲回複。

林思霽一愣。

這兩個聲音……楊焱良淘。

麥克發出兩聲尖銳的錯音,還有細微的碰撞聲響,等聲響逐漸平靜後,楊焱的聲音清晰地從廣播中傳出。

“一條麻繩,一位退伍老兵,幾顆炸彈與殘損的舊屋。沒名氣的編導大三生,廢物和天才的兩位演員,《戰爭與花朵》能否在如此寒酸的基礎配置下打好翻盤一仗呢?星期日晚七點半,戲劇節總決賽,盡情期待。”

楊焱的聲音很好聽,聲線幹淨,像是溪水流淌過碎石,清冽直白。

用良淘的話講就是“光聽聲音就是個渣男”。

如今楊焱冷淡的聲線被電波染色,失真的環繞在教室中,其中某種漫不經心的語調如貓尾巴一般掃過聆聽人的心靈,勾得人直發癢。

楊昭在他的話語裏逐漸黑臉,他皮笑肉不笑一下。

“這是?”

林思霽從失控的情緒裏出來,他出一口濁氣,拿回幾分遊刃有餘。

他回給楊昭一個禮貌的微笑。

“不好意思學長,我的演員,有一些叛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