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經過大伯的允許, 宮肆將大伯了解的關於那名小醜的事告訴了鱗。

“那名小醜確實存在, 不過他好像也不是隨隨便便見人就剪的人, 當然,大伯說他也不是什麽大好人就是了。”宮肆說完, 看了一眼鱗,委婉道:“以上就是我了解到的事情,你幫我轉達你……你那個朋友吧。”

知道不說破, 宮肆想既然鱗沒有挑明口中的朋友就是他自己,那他也是不挑明的好。

鱗沉默的聽完宮肆告訴自己的事情,最終抬起頭來, 認真地對宮肆道了一聲謝。

“其實你們早就猜到了,我嘴裏說的那個朋友不是別人, 就是我自己。”鱗終於承認了。

“我有一件事沒和你們說, 我是六歲覺醒的, 好像還是很厲害的能力者,爸媽特別高興, 我小時候很普通, 長相普通,學習普通, 運動能力也是一般人, 一下子完全不受關注的我因為覺醒忽然成了大家的焦點, 一開始我還挺高興的。”

他皺了皺眉頭:“一開始他們帶我出去見各種客人,當著客人的麵誇我,我覺得是好事, 可是後來每次都這樣,我就覺得很別扭,那個時候年紀小,說不上來為什麽不高興,不過現在的我知道。”

垂下睫毛,他低聲道:“那是不想自己成為大人談笑、炫耀的工具吧。”

“到後來,他們更是把我賣了。”

“把我定給大戶家的器少爺,從此以後就離開家,住在別人家,吃在別人家,離開原本的學校和生長環境,他們不要我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鱗的表情淡淡的,仿佛他在說的真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一般。

“然後那一天……”鱗看向前方:“我和那家的器少爺被帶著去遊樂園玩。”

“他玩得很高興,我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心裏想著,如果自己不是能力者就好了,如果自己根本沒有覺醒就好了……”

然後他就遇到那個“實現自己夢想”的人了。

他是故意落在其他人後麵的。

雖然那個小男孩對他不錯,可是他自己的心裏非常別扭,被迫離開家、家人、原本的學校和同學,他的心裏是絕望的。

他把錯誤全部歸結在了自己的能力上。

他應該是說出聲了,把自己的願望說出聲了。

然後那名小醜就出現在他前方了。

“不想要能力,想作普通人?”那名小醜蹲下來,笑嘻嘻的問他。

他點了點頭。

“你的能力不錯,很多人想要都要不到哦~確定不要?”小醜仍然是一張微笑臉。

“不要,誰想要誰拿去。”他記得自己是這樣說的,標準的孩子氣的話。

小醜微笑的麵孔就在他麵前放大了。

“那我就幫你實現你的願望好了~”

哢嚓一聲,那個人好像在他身上剪了一刀。

更詳細的事情他記不得了,因為在那之後他便暈了過去,就那麽倒在地上,不過後來被發現的時候他卻是在摩天輪上的,一個人坐在摩天輪上,座位下來,工作人員打開門一看,看到了昏迷的他,這才焦急的叫來了其他人,最終被帶他來的人找到了他。

等到回去以後,他就真的沒有能力了。

再次變回普通人,他又被送了回去,“如願以償”。

然而真的如願以償了嗎?

父母對他的態度再也不一樣了,不止如此,原本學校的老師,同學……對他的態度也不一樣了。

“或許就像你大伯說得那樣吧,那個小醜隻是很壞心眼,他沒有主動過來剪我的能力,隻是聽到我說的話,然後幫我實現了願望而已。”

大概就是一個人總說著嫌棄的話,明明是很寶貴的、很珍貴的東西,別人都羨慕的不得了,他自己偏偏各種嫌棄。然後,這個時候有個人忽然跳出來:不想要嗎?好啊,我幫你弄掉吧。

然後被嫌棄的東西就真的沒了,再然後,那個之前種種嫌棄的人反而著了慌。

“聽起來有點賤賤的,不值得同情。”向後攏了一下頭發,鱗笑了:“我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有的時候不珍惜,真的沒了的時候卻……”

一滴眼淚從他的左臉龐滑了下來。

用力擦掉那滴淚水,他倔強的抿緊了嘴唇。

其實,那個器少爺人真的很好,如果不是用被迫的方式送到對方身邊陪他玩,他們大概可以成為不錯的朋友。

鱗沒有放任自己繼續想下去。

“其實事情已經過了這麽多年了,我已經適應普通人的生活了,雖然可能對那名小醜還是有些在意,不過也並不是非要拿回自己的能力不可,畢竟過了這麽多年普通人的生活,再拿回自己能力的話,我可能又適應不過來了……”

他還幹笑了幾聲。

看著第一次情緒如此外露的鱗,同學們實在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才好,最後還是大伯打破了眾人之間有些沉寂的氣氛。

“喝梨水吧,最近天氣有些幹燥,你們晚上睡覺的房間燒得太暖了,我看你們都有些幹咳。”大伯穿著圍裙,端著一托盤梨水過來了。

“謝謝大伯!”鱗率先站起來接過大伯手裏的托盤,將梨水分給大家,他的麵色如常,仿佛剛剛什麽也沒有發生一樣。

眾人也隻好當做什麽也沒發生。

最後還是大伯出馬,下午倒垃圾的時候要鱗和他一起去倒。

“鱗比較仔細認真,他分類的垃圾每次都是最正確,不用再被二次分揀。”大伯搬出了這個理由。

然後兩個人就一起出去倒垃圾了。

他們倒垃圾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大概和平時倒垃圾的時間差不多,然而等到鱗再次回來後,他臉上一直以來的陰霾的去了不少。

不知道大伯對他說了什麽,鱗居然一副真的放下了的神色。

接下來的日子就在大伯的美食中度過,大伯不但給他們提供一日三餐,還時不時有各種甜水點心,其實都是很普通的東西,偏偏大伯做得就是比別人的好吃。

大伯做得東西好吃不代表他每天就把所有心思花在做飯上了,事實上他做飯的時間比其它人家一點不多,由於手快、甚至還短一些,剩下的時間,大伯一半泡在工作室處理刀匠的工作,另一半則用來帶著宮肆等人到處玩。

大伯知道這附近所有好玩的地方!

在大伯的帶領下,他們不但去了好多之前不知道的冷水鎮的偏僻風景地,還去了隔壁小鎮,每個小鎮都去了一次,哪個小鎮有什麽特色,大伯如數家珍。

然後,年的最後一天,大伯帶著他們做了雪雕。

冷水鎮的過年傳統,每年大家都會在自家門前做雪雕。不是藝術品雪雕,而是更有象征意義的,做每家每個回家過年的人自己的雪雕。

一般情況下今年有誰回家過年就會做多少雪雕,而且一般都是自己做自己的雕像。

宮肆一開始並不知道這個習俗,還是等他在冷水鎮過完第一個年才知道的,別人家門前都有雪雕,就他們家沒有,榮格爺爺是外地人,顯然也不知道這個規矩,後來在宮肆的要求下,他們家才開始做,不過由於技術有限,大部分人家門口的都不是雪雕,而是雪人。

大伯一開始也是滾了兩個大雪球,宮肆便以為他大概也就是打算做個雪人了事,未想這隻是第一步而已,緊接著,大伯將那兩個雪球摞在一起,將它們中間的邊際融為一體,然後就開始塑形,不是用手,而是用刀!

在他的雕刻下,沒多久,一個栩栩如生的雪雕便出現在宮家大門一側,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

一個雪做得大伯!

這……這世上還有大伯不會的東西嗎?連雕刻都這麽厲害,一幫年輕人簡直對大伯的雕刻技術歎為觀止了。

仿佛是為了和大伯較勁,溪流沒多久也把自己的雪雕弄好了,大伯的雪雕隻是他本人的複製粘貼而已,溪流這個卻多了不少美學色彩,他還給自己擺了個造型,手持剪刀,坐在一條大魚身上。

那條大魚雖然頭略大,然而尾巴又大又漂亮,配上溪流雪雕精致的五官,他們這座雪雕簡直仙氣十足!

眾人立刻報以激烈的掌聲,就連大伯也稱讚道:“真厲害,我大概還要練習三十年才能達到這種水準。”

其他人也就算了,隻有宮肆偷偷看了溪流一眼。

雖然表麵上笑容未變,可是……

受到打擊了,果然受到打擊了——仔細觀察完溪流的細微表情,宮肆心說。

最後,他隻能安慰著拍了拍溪流的後背。

然後,大家就開始製作起自己的雕像來,做了多年雪雕,宮肆和秋夏的水平都不錯,冬春卻純當這是玩雪,半天下來,別人那邊都還在精雕細琢,他這邊倒是弄出了兩個特別大的雪球落在一起,上下一摞,龐然大物·冬春雪人出現了!

瑪隆和艾敏弄出來的也是雪人,尼鹿的勉強是個人形,星隕和鱗的就好很多,幾乎趕得上宮肆和秋夏的雪雕了。

所有人的雪雕都做好的時候,一排雪人熱熱鬧鬧站在了宮家的門口。

“早些年大家做雪人是為了告訴過來拜訪的人這家過年的時候都有誰在,之前都是過年第一天做的,光看雪雕就知道今年誰回來了,這樣方便客人來訪。”大伯介紹起了雪雕的來源:“不過後來其他活動一多,雪雕反而成了最後一天的活動主題。”

看向旁邊一張張年輕的臉,大伯道:“回憶著過年時候愉快的相聚,將自己的形象變成雪雕留在家中,即使雪融化,化成水也會留在家鄉的土地上,滋養即將蘇醒的大地土壤,也是一種本地特有的告別儀式吧。”

靜靜地看著各位小同學,大伯平緩道:“明天你們就要離開了吧?我也要離開,就讓這些雪雕替我們守在這裏,我們稍後再聚。”

當天晚上,大伯做的飯菜特別豐盛,大夥熱熱鬧鬧吃了一頓散夥飯,然後便各自安歇了。

***

第二天早上,大伯早早將眾人叫起來吃早飯,又給每人打包了一個盒飯,之後才讓他們登上雪橇車。

大伯一直將他們送到東火山市,臨行前,大伯還單獨吧宮肆叫住,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東西給宮肆。

看著這個和大伯胸前掛著的那個口哨一模一樣的口哨,宮肆愣住了:“這個是……”

大伯就點了點頭:“是你想的那個,我把我的火種一分為二,一半還在我這裏,另一半則給了你。”

“這個不是很貴重的東西嗎?我又不是刀匠……”宮肆有點傻眼。

大伯便將東西塞到宮肆手上,又把他的手指合攏扣住口哨:“火種總要一代一代傳下去的,都放在我這裏也不好。”

“之前你爸爸把你送回來,我之所以不在就是去找其他火種去了。”大伯忽然對他道:“就像火山都會熄滅一樣,火種也不可能永遠都在,想要維持它的威力,就要投喂其他的火種。我找了很久才找到可以滋養這滴火種的其他火種,終於讓它活了下來。”

說著,大伯認真地看向宮肆:“雖然很遺憾沒有陪你長大,不過看到你現在優秀的樣子,我總算釋懷了。”

“好好保留這枚火種,並不是要你成為刀匠的意思,隻是東西早晚要傳承下去,如今我們剛好見麵,你又十八歲了,所以我趁機把它給你。”

說完,大伯便朝他點點頭,示意他趕緊回到小夥伴們之間去。

怔怔看著手心裏的口哨,宮肆又向大伯看了一眼,最終在大伯平靜的注視下重新奔回了夥伴們中間。

揮別大伯,他們再次搭上了回學校的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