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巨大的魚在空中緩慢地遊曳。

它的動作極其慢, 然而卻並不遲緩, 相反的, 那姿態簡直美妙至極——

時而平遊擺尾,時而在空中慢慢翻轉, 整個肚子向上、它在空中仰泳的時候,身體接天連地,再濃厚的火山灰也掩蓋不了它那美麗的姿態, 再激烈的火焰噴發也無法與它身上的火焰媲美,它隻要靜靜地懸浮在那裏,所有人的眼中便隻有它。

純然的火的精靈, 它是這世上最美的存在。

同時——

也是這世上最具威懾力的存在。

它並非在那裏展示自己的美好身姿,緩慢的遊曳間, 火山口正在噴發的火、地麵的火、熔漿中的火……盡數向它的身體裏湧去!就像是回歸, 又像是降服, 對人類來講那樣可怕的火焰,到了它那裏便成了細小的火珠, 仿佛在撿珠子一般, 它在收斂地麵上的熊熊火焰。

它的效率是那麽快,沒過多久, 火山啞火了, 地麵上的火漸漸消失, 焦黑的土壤露出來,同時也露出了地麵上站著的人。

這是此時此刻,地麵上唯一站著的人。

“是後麵跳下去的那個孩子!”有人一眼認出了他的身份!

“天啊!他沒有死?!從那麽高的地方掉下去都沒有死?他不是燒著了嗎?是祝融的出現救了他嗎?”

“第一個孩子呢?地上怎麽沒有他?”

“不對, 不對……火是從第一個掉下去的孩子身上開始燒的,現在想想,那個高度……根本不會被燒著,那是他們身上的火,你們看他的動作,該不會……祝融就是他的……”

終於,有人一語道破了天機。

人們這才發現地麵上的少年與天上龐大的火精靈之間的聯係!

笑著的,地上的少年是笑著的,雖然臉上被汙漬遮蓋了七七八八,然而他的嘴唇微微勾起,竟是一副微笑的模樣。雙手垂放在身體兩側,他在地麵上仰望空中的祝融,而人們這個時候才發現祝融是在他的頭頂的,時而遊曳也好,在空中緩慢的翻身也好,居然都是在這名少年的頭頂進行的。

直到地麵上最後一簇火焰也被空中的火獸吸收,黑發少年這才緩慢的伸出一隻手臂朝向天空,仿佛收到了某種暗號,空中的大魚慢慢前傾,巨大的頭顱向下,它向著少年的方向緩慢的俯衝下來。

碩大的魚頭與少年的拳頭輕輕碰觸了一下,隨即,大魚就停在那裏,從它身上分出無數個火球來,那些火球落地即滅,露出裏麵一個個一臉懵懂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還有好多貓貓狗狗各種動物,甚至還有魚,最後落出來的那個大火球裏是什麽?

天啊!怎麽還有這麽多家居雜物?!

天上飛行器上的人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變故,直到有人吼出了他們的身份——

“媽媽!那是我媽!火神啊!她沒事!”有個年輕的消防員先是大吼,緊接著,他抱著旁邊的同僚又哭又笑起來。

這個人是浮水鎮人。

仿佛意識到了什麽,營長立刻仔細尋找起來,他們自有一套比對係統,很快他們就認出了這些人正是生活在火山下、距離噴發火山最近的普通小鎮居民!甚至還有一些人是東火山市的市民!眼瞅著隨著火球一個個落地,越來越多的人們出現在燒焦的土地上,這麽多人……

神跡……這是神跡啊……

本以為注定會被火山帶來的災難傾巢覆滅的人們如今全部活生生出現在了他們麵前,這不是神跡是什麽?

人們敬畏的看著那巨大的火焰凝成的巨魚還在四下散落著保護著人們的火球,這一次再看到火,他們感受到的不再是恐懼,而是生的希望!

一個個必死無疑的人們從火球裏出來,他們麵容鮮活,活動自如,臉上雖然有懵懂,然而更多的是生的興奮與激動。

隨著火球一顆顆被吐出,大魚越來越小了,最後一口,它吐出了好些魚……

好吧,這些魚肚皮翻過來,跳也不跳,雙目圓瞪仰望星空,算是截止到目前唯一被吐出來的遇難者。

原本龐大的巨魚如今已經變得小很多了,當著所有人的麵,它忽然分開了。

火焰拉著絲向兩側分開,右側依舊是魚的樣子,而左側赫然變成了一個火焰般的人形!

右側的火魚魚尾一扭,轉眼消失在了空氣之中,而左側的人仿佛是流淌的火焰凝固而成的,火焰一樣飄忽不定的五官,人們無法看清這個人的長相,直到那些火焰漸漸吸入他的身體,人們終於可以看清他的五官了,那個人赫然是——

“是第一個跳下去的少年!”有人吼了出來!

此時此刻,他們還有什麽不清楚的?

站在飛行器上,他們歡呼了起來。

很快,他們意識到了自己現在最應該做的事情是什麽——

“快!快!我們快點下去,他們需要幫助!”

“對!剛剛我們無能為力站在這裏幹瞪眼,現在我們至少可以下去,肯定還有我們能做的事!”

人們嚷嚷著,彼此催促著,飛行器隨即再次降落,大批的人從飛行器上跑下來,或者帶著毯子、或者帶著水和食物,醫護人員則背著醫療箱,大家紛紛去做各種力所能及的事情。

吸收了所有火焰的兩名少年就在他們眼前了,一開始人們還在想要怎麽和他們見麵打招呼,然而實際上到了他們身邊的時候才發現事情根本沒有那麽複雜,有的人鞠了一躬,有的人則是大聲的道謝,還有的人隻是充滿敬畏的在他們旁邊放下了一瓶水,一塊麵包,甚至毛毯衣物……

然後大家就熱火朝天的去救助災民了。

地麵需要重新清理,帳篷重新搭起來,穿著單薄的人們拉進去,然後……

熱魚湯煮了起來。

火神最後吐出來的火焰球中有不少的死魚,雖然是死魚然而看起來死去時間並不長,尚且新鮮,他們的食物到底沒法同時提供給這麽多幸存者,數目如此龐大的幸存者。

經過清點,東火山市背後的幾個小鎮居民幾乎沒有傷亡,一來是他們距離一開始噴發的火山較遠,二來是他們旁邊的火山剛剛爆發火神就出現了。

這樣大規模的災難下,人們居然得以幸免,這是奇跡。

不要說這個世界上沒有奇跡,隻要你見過一次,就會永遠相信它。

伴著熱魚湯的香味,人們的聲音重新喧囂了起來。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宮肆和溪流麵對麵,烏黑的眼睛凝視著另一雙烏黑的眼睛,許久許久,兩個人同時伸出拳頭,輕輕碰了一下,然後又同時微笑起來。

食物、水、毯子……如今兩人旁邊多得是,出於敬畏不敢接近也好、忙著做其他事沒空理他們也好,一時間,他們周圍居然沒了人,仔細看,就連星隕他們也在忙著救人……

如此受冷落嗎?不過剛好這也是現在的他們最需要的。

一起披上一麵毯子,宮肆和溪流互相架著彼此,到角落休息去了。

他們沒有注意,在他們離開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將視線同時投向了他們,說不在意是不可能的,火神!那可是火神啊!對於大多數人來講,他們可以如此近距離接觸能力近乎神明的能力者的機會,這輩子大概僅此一次,然而,將心比心,即使是神明也會有疲勞的時候吧,他們現在看上去最需要的是彼此,以及安靜。

人們體貼的將空間留給了他們。

不知道是水不夠用,還是人們以為一樣東西“供”一種就夠了→他們隻有一瓶水。

一瓶水也沒關係,擰開瓶蓋,兩個人你一口我一口,很快喝光了一瓶水,然後又用同樣的方法吃了一塊麵包,聞到烤魚和魚湯的味道,他們還是有點餓,溪流從空間裏摸出一條魚並一些鹽巴,宮肆伸手一指,一簇火苗出現在他的指尖,材料和火都有了,碳的話地上多得是,沒多久,兩個人也升起一小堆火堆,然後烤起魚來。

又一起吃了一條大魚,兩個人同時摸摸微微隆起的胃,宮肆還打了個嗝——飽了。

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吐出,宮肆終於開口說話了:“真是沒有想到,我的屬性居然是火。”

說著,他的眼睛習慣性的壓成菜刀,眉頭皺起,他抓了抓一頭原本就蓬亂的頭發,道:“我說自己隻是普通人,結果就當普通人當了十八年,忽然覺醒了;說自己是剪刀,就真變成了剪刀,然後忽然發現自己是魚;一直堅定以為自己一定和弟弟們一樣是水屬性,結果如今又忽然變成了火——”

“老天這是在和我開玩笑嗎?!”

他恨恨道。

聽他講話,溪流嘴角一直帶著淡淡的笑容,直到宮肆的菜刀眼對上自己。

“你是在笑我嗎?”宮肆惡狠狠道。

溪流立刻收斂笑容,擺了一個“我不敢”的肅穆表情,等到宮肆表情重新變好,這才慢慢道:

“我倒覺得這是一種能力。”

“想要什麽生活就能讓自己過上什麽生活,這是有能力的表現哦。”溪流慢悠悠道。

撐起下巴,溪流慢慢扇著火,讓火不至於熄滅。

宮肆吸火吸得徹底,按理說這種地方如今地麵應該還是很熱的,可是實際上他們腳下的土地一片冰冷,必須靠火才勉強有點熱氣,畢竟這裏是冷水鎮附近,即使是快要夏天的氣候,這裏的白天勉強算是氣候溫和,到了晚上依舊很冷。

營地裏到處都升起火來。

“之前大家還在忙著滅火,如今又要生火取暖,看到這一幕,感覺真奇妙。”溪流道。

不管宮肆心情怎麽糟糕,溪流自有自說自話、左帶右帶將話題帶歪、最後讓宮肆心態重新恢複正常的本事。

宮肆原本也沒真生氣,他隻是有點……有點……難以解釋自己如今的情況吧,這讓他有些無所適從。

隻不過,想到這種無所適從隻是他一個人的,其他的人都因為這件事活了下來,宮肆的心情很平和。

“你的父母沒事吧?”溪流問宮肆。

想到這倆人,宮肆的眉頭情不自禁又皺了起來:“沒有找到他們,應該沒事,我有種感覺。”

在和大頭融為一體的時候,那些人可是他們一起救下來的,誰在誰不在,不管是大頭還是宮肆,他們心裏都是有數的,救下的人裏麵並沒有宮父宮母。

點點頭,溪流這才接著之前的話題重新開始說:“其實你是火屬性這點,我早就猜到了。”

“哈?”挑了挑眉,宮肆又斜眼看向他了。

嘴角重新勾起,溪流道:“往近了說,和霜降剪刀對剪刀的時候,你可是把他撞歪了呢,什麽樣的屬性能把SS級的火係器撞歪?除非是比他級別更高、可以完壓他的級別。”

“你就沒一點懷疑嗎?”溪流看向他。

皺著眉思考了片刻,宮肆果斷道:“沒。”

當時就還想著自己果然是水屬性,這才這麽猛。

輕笑了一聲,溪流繼續道:“以為自己是剪刀,結果就真的變成了剪刀這種事,其實也是隻有火係才最有可能做到的事。”

“怎麽說?”宮肆又看向他。

溪流卻沒看他,隻是看著前方靜靜燃燒的小火堆:“這相當於變成另外的器形了,改變器形這種事,你不覺得是需要靠火重新容量自己然後塑形嗎?其他屬性要怎麽做到這一點呢?隻有火係才能吧?”

嘴巴一咧,宮肆驚訝了:“原來那個時候就已經可以發現了嗎?”

搖搖頭,溪流撥了撥火中的碳:“不,應該可以更早。”

“你父母生了你之後,陸續又生了秋夏、冬春和阿吉,三個弟弟都是水屬性,而且都是非常強力的水屬性,什麽情況下會生出這樣的三兄弟呢?尤其是你父母的級別真的都不算十分高的情況下。”

宮父宮母的級別確實都不算高,普通而已,這點他們已經確定過了。

“這……有什麽不對嗎?”宮肆仔細想了一下,然後沒想懂。

“這種情況非常罕見,我了解到的三個例子裏,隻有一種是父母真的很普通,基因突變忽然生出了好幾個強力能力者的例子,其他全都另有原因。”

“什麽原因?”不懂就問,宮肆向來直爽。

黑黝黝的眼神看向他,溪流幽幽道:“那就是第一個孩子非常不普通,級別非常高,他的出生在母體內聚集了相當強烈的單一屬性的力量,母體幾乎會因為這份力量嚴重受創,機體本能反應,接下來的孕育過程中會大量吸收相反屬性的力量治愈自己,在這種情況下孕育了後麵幾個孩子,每一次孕育都是一次治療,直到治愈完成。”

“這樣的成功例子基本上隻會發生在第一個出生的孩子是火,而剩下的孩子則都是水的情況下。”

“畢竟水屬性的治愈力最強。”

“所以,從知道秋夏他們陸續覺醒成水屬性的那一刻開始,我就想阿肆你大概率是火屬性,還是非常強大的火屬性。”

嘴巴隨著溪流的敘述不斷張開,直到快要能塞進一個雞蛋,宮肆吃了一嘴冷空氣,這才重新閉上嘴巴:“你居然從那個時候就知道我的屬性了嗎?那為什麽什麽也不說?!害我一個人瞎捉摸,還把自己變成了剪刀——”

微微一縮肩膀,溪流笑道:“你不是更喜歡自己做題嗎?”

不喜歡別人告訴自己做法,更喜歡自己研究,用自己的方式解答題目——這是宮肆學習時的偏好。

仔細想,生活中,他也是這樣的人。

溪流一句話,宮肆便又坐回了原來的地方。

也是,就是因為溪流給了他成長的時間,他才能有這麽多有趣的經曆,認識這麽多有趣的人,心靈和能力同時成長。

換做是一開始的他,就算能力真的達到了,他的心理怕是也不能接受這件事。

“……原來……秋夏他們是幫我治愈了媽媽生我的時候留下的暗傷嗎?”宮肆喃喃道。

“嗯,每一個都幫了很大忙,所以覺醒的時候才都是級別這麽高的能力者。嗬嗬,阿肆,秋夏他們從還在媽媽肚子裏的時候就知道幫你忙了呢。”溪流笑嘻嘻道。

點點頭,宮肆道:“那是,秋夏他們就是這麽懂事。”

於是,又是一個沒有偶然,隻有必然的故事。

靜靜想著自己之前沒有留意過的一點一滴,宮肆想著,大概就是正如溪流所說吧,這就是他的命運。

有點玄妙,不過現在的他,並不討厭這種事了。

“你不是說你知道三個例子嗎?另外兩個怎麽樣?”宮肆好奇了。

看向宮肆,溪流對他道:“其中一個就是你。”

“那另外一個呢?”

嘴巴抿了抿,溪流又去撥弄炭火了,看著前方的火苗,他平淡道:“另外一個屬性不好,出生的時候就將母親的能力吸收掉了,在他之後,母親生下來的孩子全都沒有任何能力,甚至家族也沒有什麽高級能力者誕生,老人們都說是他把整個家族的能力吸幹了。”

溪流說完,轉過頭來:“所以,阿肆你能平安出生、和母親以及弟弟們見麵,大家都健康開心,這是難得的緣分。”

怔怔地看著溪流,宮肆點點頭,輕聲嗯了一聲。

***

後續的救援隊伍到了,所有人都被接到了飛行器上,住處都是安排好的,就在燒山洲和四水州交界的地方,那裏很安全。

火神誕生的事情無法隱瞞也無需隱瞞,越是災難發生的時候人們越需要強大的依靠,劫後餘生的人們興奮的討論著那天出現在姬洲北端上空的巨大火神。

那幾天,所有新聞報道的頭條都是姬洲的守護者、火神祝融再現的消息,新的統治者帶著最強大的傳說級器在姬洲誕生的消息迅速在姬洲蔓延開來,還傳到了外麵其他幾個大陸。

其他大洲的支援也過來了。

土係能力者將土壤翻起,火山灰混入土壤中,他們讓土壤重新在空中排列組合,變成鬆軟的肥沃土地,重新鋪展在地麵上;水係能力者澆灌了大地,一場下了一夜的雨徹底熄滅了地底最後一絲熱力,小溪流重新蜿蜒的出現在這片焦灼土地的地表;木係能力者播種,讓草木重新生長;而風係能力者則吹下剛剛打籽的種子,風一吹,將這些種子帶到燒山洲的各個角落,更多的種子埋入土壤,落地生根發芽,新一輪的生長重新開始了。

新聞報道將這些能力者的行動報道的全麵,唯獨沒有出現祝融。然而——

人們越是感受到這些能力者的強大,就越是敬畏於祝融的力量。

這些能力者的能力全部都是站在被大火和熔漿破壞過的土地上進行的,人們看到那些能力者施展能力的同時也看到了被災難肆虐的寸草不生的荒蕪土地,平息帶來可怕災難的火的……是祝融。

就是這樣,雖然經曆了千年來最大一場災難,姬洲的人們卻更加踏實坦然了起來。

大概這才是守護者的力量。

他用實際的能力鎮壓災難,然後,災難結束後,他還能作為精神力量給人民以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