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西區傷員帳篷需要兩名醫護人員支援——”

“東區火情蔓延, 需要火係土係消防員支援!”

“中央區……”

艾敏的聲音在全營區內響著, 從來了到現在基本沒停過, 瑪隆終於發揮了自己器形的基本用途,將指揮部下達的各項指令發布出去, 這次火山爆發帶來了相當多的磁波,這讓很多儀器都失了靈,包括傳遞消息使用的喇叭和無線電, 而瑪隆和艾敏發出的聲音居然不會!這讓指揮部驚喜萬分!不過這樣一來也就意味著瑪隆和艾敏要辛苦了,可別小看他們的工作——

他們並不是普通的念誦,而是用能力在念誦, 艾敏的聲音經過瑪隆的喇叭,會變成一個個被氣泡包裹住的氣泡, 這些氣泡通過瑪隆的時候會被加強放大, 調整成所有營區覆蓋麵積都可以聽到的聲音和頻率, 他們要一直使用能力持續恒定的輸出自己的聲音,這個過程相當累人, 就連艾敏這樣強壯的男人, 念誦了兩天下來,整個人的臉色都有些虛了。

聽到艾敏的聲音, 星隕抬起頭來——

“星隕同學, 尼鹿同學, 你們兩個過去西區傷員帳篷支援吧。”醫護區的隊長立刻對星隕道:“我們人手不夠,你們兩個既是兩個人又是一個人,過去……可以吧?”

“可以的。”星隕說著, 背上醫護箱立刻過去了。

他和尼鹿還是學生,然而他們倆的能力卻相當不錯,合體的時候可以直接肉白骨,分開的時候兩個人則都熟練掌握了基本的救助方法,無論怎麽都很好用,醫護區的隊長對他們很是滿意。

何況他們倆的治愈力即使在這個治愈能力者聚集的醫護營也是非常少見的:大部分治愈係能力者都有自己的絕活沒錯,然而像他們倆這樣純然而全方位的治愈能力卻是絕無僅有的!而且沒有任何副作用,無論普通人還是能力者都可以救治,雖然能力尚且稚嫩,然而已經可以看出將來全方麵發展起來,兩人的能力將是多麽珍貴!

真正嚴重的傷員還是需要派他們倆上,與其過一會兒還要派他們過去,不如一開始就派他們過去,就是讓這兩個孩子辛苦了點,然而這個時候,救人要緊,其他的也顧不上這麽多了……

愧疚又憐惜地看了星隕的背影一眼,醫護隊隊長再次繼續自己手上的醫治工作來。

“艾敏的聲音有點啞了……”溪流也聽到了艾敏的聲音。

不過他隻是對變成器態的宮肆說了一句而已,手上的工作並沒有停。

他們倆如今主要負責運輸滅火工具的活。

雖然如今這裏主要都是能力者消防員,然而普通人消防員還是有的,再加上光有能力還不行,消防工具還是要用,所以運輸到這裏的消防器材非常多。

這個時候空間係能力者一部分被分到了後勤部,一部分則被分到了消防部,溪流和宮肆一開始是兩邊跑,後來又來了一位年齡更大、空間也更大的能力者,他們就被派過來全方位支持消防器材運輸了。

各種管子、滅火用的泡沫粉塵、水甚至食物……如今溪流的空間被裝得滿滿的,他要給各個滅火小隊送補充品。

間或遇到滅火隊員傷亡,他們還要把他們裝回去帶給醫護隊。

之前整潔幹淨的溪流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個麵頰混著黑灰泥水的少年,沒人看的清他的長相,也沒人認得他是誰,胸前雖然有寫著姓名的名牌,不過很少人有時間去看他的名字,多半都是隨口招呼他:“那邊那個人,過來支援一下!”

“我們攜帶的補給品快要沒了,一會兒得趕緊再去取一些……”溪流和宮肆說著話。

聲音一如往常平和溫柔。

宮肆已經很久不開口說話,變成剪刀的形態,他仿佛真的成了一把剪刀,一聲不吭,如果不是清楚自己手裏拿著的是宮肆,溪流幾乎以為這就是把普通的剪刀,沒有靈魂的剪刀。

不過他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宮肆在害怕。

他們過來就短短兩天,然而在這兩天內,他們著實看到了太多慘重的傷亡,吸入太多火山灰死去的普通市民、被岩漿活活燒死的消防員、被火山灰追趕撲忘的人……

其中甚至有宮肆認得的人:有一個他在東火山市見過的米店店老板的屍體……就是他們倆親自帶回來的。

隨著救助工作的推進,他們見得越多,宮肆也就越沉默。

或者不止是害怕,他還在自責。

作為靈魂交融的兩人,溪流可以感受到宮肆內心最深刻的情緒。

宮肆在自責。

自責自己的能力太小太弱,如果知道自己就是這麽弱小就老實的發揮自己現在可以發揮的最大的能力就好了,可是偏偏他知道了自己本來很強大。

不想打斷他的思考,但是也不想宮肆就這樣自責下去,溪流隻好持續和他說話。

他們運送的補給品送完了,空間卻沒有重新變得空****:他們的空間裝上了一支小隊犧牲的全部消防員!

“報告指揮部,我們是後勤部的溪流和宮肆,南區……一支消防小隊遭遇熔漿,全員……陣亡。”按下無線通話器的按鈕,溪流盡量平穩的將話說完了。

如今普通無線電也無法使用了,他們用的是能力者製作的無線通話器。

“……收到,你們是溪流和宮肆是吧,請迅速撤離,稍後我們立刻派人——”

“我們……沒有救下人,隻來得及把可以搶到的消防員的身體帶入了我們的空間。”溪流道。

“……他們的家屬會感謝你們,快撤退!”通話器另一頭一道男聲深沉道,通話隨即被切斷。

放好通話器,溪流隨即開始逃離。

他說的沒錯,就在他們放好東西往回走的時候,他們看到剛剛才放下補給品的地方赫然被岩漿淹沒了!而剛剛收下他們東西的消防員已經全部消失不見,隻有一些人的手露在下麵,尚沒有被完全吞沒……

溪流隻來得及將這些身體還有部分的人的身體從裏麵搶了下來。

這個消防點算是完了——他心裏道。

***

這個消防點算是完了——溪流心底的聲音,被宮肆聽到了。

溪流會聽到他內心不想被知道的想法,卻不知道,他很多想法,宮肆如今也漸漸聽得到。

事情發展的比溪流心裏想的這句話還要糟糕——

就在他們帶著消防員的遺體重返大營,火山再次大規模噴發,比之前任何一次噴發都要大,看著帶著熔漿的火山灰布滿天空,營長直接下達了後退的命令。

“保不住了,東火山市保不住了!”營長道。

“那東火山市裏麵呢?那邊還有好幾個鎮,我有親戚就在北海鎮上啊!”一名消防員叫道。

“很遺憾,這種規模的噴發下,那邊……那邊……”饒是平時一副硬漢模樣的營長,說到這裏的時候,他硬是沒有辦法講話一次說完整。

因為完整的話太殘忍了……

摸了一把臉上混著火山灰的汗水,營長終於還是把話說了完整:“專家預計本次噴發規模將達到最大,冷水鎮下方的休眠火山忽然進入了活躍期,這是一座非常大的火山,比東火山還要大,專家預計它帶來的噴發規模至少會是東火山爆發的五倍,一旦它開始噴發,它下方所有的鎮……東火山市……甚至我們的腳下……”

“這場噴發甚至會影響到隔壁州市,撤退!”

他毅然下了撤退令。

營地被棄,所有人沉默而有序的依次上了飛行器,火與塵土之間,飛行器迅速升空。

不知是誰發出第一聲哭喊的,飛行器上漸漸哭聲一片。

飛行器上有不少被營救的普通市民,他們的家人有的還在火的另一麵,在那距離火山更近的地方。

“為什麽要撤離?我們還有力氣不是嗎?我們還有水、還有各種滅火材料不是嗎?!你沒有親人在那裏,站著說話不腰疼嗎!”一名消防員淚流滿麵道,雙眼怒睜,他瞪著下達撤離命令的營長。

眼瞅著好多人都站了起來,副營長最後也站了起來:“別說了,營長他就是浮水鎮人,那個鎮就在冷水鎮旁,他的親人都在那裏,他是徹頭徹尾的本地人啊……”

所有人啞口無言,他們再也沒有辦法指責什麽,然而……

所有人隻能默默流淚。

眼瞅著飛行器距離下方的火山越來越遠,在那之前一直被火山灰籠罩的地方,他們隱約看到了一個巨大的紅色圓形……帶著距離這麽遙遠都可以被感知的熱氣,那團灼熱籠罩在火山灰之下。

那是即將發動攻擊的另一個“炮口”。

冷水鎮下方的火山嗎?

所有人都瞪視著那裏,他們充滿了無力感。

就在這個時候,宮肆忽然站了起來。

因為是臨時撤離,飛行器的高度並不高,艙門還開著。

他直接走到了艙門前。

大家以為他是想要最後看一眼營地,最後看一眼火山,又或者大家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憤怒感、無力感以及悲愴之中,無暇顧及他。

宮肆站在艙門前,他隻說了一句話:“我不走。”

然後他忽然轉過身,眉毛習慣性的向上跳,眼睛微微切成刀型,他忽然對身後笑了:“溪流,抱歉,我知道這樣不好,可是我控製不了自己的想法。”

“我不走。”

說著,他又朝身後某個方向笑了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然後,他轉過頭去,縱身一跳——

“天啊!他跳下去了!”

“他沒帶跳傘工具啊!”

背後傳來眾人的驚呼聲,好些人衝到了艙門口,看到宮肆的身影越來越小,所有人由不自主看向宮肆之前轉頭看的地方——

溪流……

同樣露齒一笑,溪流不知何時出現在了眾人之間。

“讓讓,讓讓。”他對眾人道。

等到其他人情不自禁給他讓出一條路來,他也走到艙門處,腳往前邁了一步,他也直直往下而去。

“天啊!他也跳下去了?!”

“他們都沒帶跳傘工具,不行!救人!我們得救人啊!”

“等等——你們看,第一個跳下去的那個人,他……”

有人注意到了什麽,順著他的指引,所有人向下望去,然後,同時注意到了他所指的人和事。

第一個跳下去的人是宮肆,他還在義無反顧的墜落,然而——

人們看到……

他的身體邊緣……不知何時多了一圈火……

“天啊!他被燒著了嗎?!”

***

宮肆在墜落。

除了溪流,他心中沒有人對任何人的愧疚。

此刻,在他的身前,是正在噴發的火山口,熊熊大火以及粉紅色的火山灰沫,一片狼藉,簡直就是地獄一般的景象。

然而——

這是他的故鄉。

雖然不是他出生的地方,可是這裏是他成長的地方。

他走過這裏的絕大多數地方。

他和這裏的很多人說過話,這裏的人雖然並不是每個人都認得他,可是他們在他成長的過程中都給予過他幫助。

比如,他身上的衣服是這裏某個人做的;

比如,他吃的菜是這裏某個人種的;

比如,教育他的老師就住在這裏的某個角落……

生活在偏遠的地方,人們的生活更自給自足,冷水鎮一帶的人雖然冷漠,可是他們的人情卻絕對不冷。

這一刻,他跳下去,並非因為小愛,而是因為大愛。

並非憂心父母,他擔心的是整個冷水鎮一帶的人。

他擔心這裏的人,擔心這裏的小鎮,擔心這裏的一花一草,甚至擔心大黃……

這些人……

他沒有辦法想象自己一夕忽然完全沒有了他們的日子。

沒錯,他的人是離開了沒錯,可是他們都在,他知道他們仍然在那裏開心的生活,他隻是暫時離開一下,早晚還是會回去的。

早晚都要回去的地方,就是故鄉。

他怎麽可以離開故鄉呢?

他怎麽可以離開故鄉裏那些可愛的人呢?

那可愛的一花一草一木……

冷水鎮那一年四季冰涼的溪水啊……怎麽可以被這火山帶來的大火燒幹呢?!

絕對不可以——

絕對——

雙目圓睜,宮肆的眼中倒映著下方即將開始噴發的火山口,臉上被火光映的通紅,他感覺自己整個人都燃燒起來了。

燒吧。

燒吧。

我不怕——

口中爆出一聲巨吼,宮肆張開了雙臂,就像一個擁抱,他撲入了下方的熊熊巨煙之中——

***

大頭在拚命的遊泳。

它在拚命的遊泳。

它和宮肆兩個人吧,雖然不至於是宮肆在哪裏它一定在哪裏,可是大致上還是宮肆在哪裏,它就會在宮肆附近,或者近,或者稍微有點遠,然而絕對不會太遠的地方。

所以,宮肆參加救援隊回來的時候,大頭也偷偷摸摸過來了。

它看不懂新聞,也不知道最近發生了什麽,從空間裏偷偷出來,大頭一眼認出了這地方:這、這是老家啊!

宮肆每天按部就班上學回家的功夫,大頭可沒閑著,它在附近亂逛遊,遊曆範圍可比宮肆遠的多啦!

還是一條小魚魚的時候,它在路邊的溪水裏順水漂流,稍微大了一點,它開始探索鎮上的每一口冷水泉,到了後來,它就把所有的深水潭逛遍了。

它吃過這裏的每一種魚。

它知道它們每一種魚的味道。

一回老家,大頭立刻想要捕魚了。

捕魚給宮肆還有宮肆的弟弟們吃,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已經成了大頭的執念了。

它當時就甩著尾巴奔著冷水鎮過去了,其他人無法接近的地方,大頭自然有辦法,順著暗流水渠就過去了,宮肆和溪流在外圍一趟一趟運東西的時候,大頭已經抵達冷水鎮,它準備捕獵了。

可是——

水怎麽有點熱呢?

那些可愛的、好吃的魚魚,它們……它們怎麽死過去啦?

怎麽回事呀!

大頭越遊越心慌,好容易路上看到一條還活著的魚,它一口把它吞了下去。

不是為了吃,是為了救它。

那條魚雖然還活著,可是怎麽看都是要掛了的樣子。

周圍的水越來越熱了,冷水中的魚眼瞅著全要死去了。大頭遇到一條就吞一條,遇到一群就吞一群,它在不停的往前遊。

直到它忽然想起要去水麵上看看了。

大頭知道這裏的每一條水域,也知道這裏每個可以扒頭看的地方,這不,他就從林奶奶家的小池塘扒頭看了?!

然後,它驚呆了——

大頭看到了正在劇烈咳嗽的林奶奶還有她的老伴兒,兩位老人前所未有的虛弱,然而他們麵容祥和,靠在一起坐在回廊上,林奶奶和老伴兒一起靜靜地看向前方,那裏,專家預測過即將爆發的火山已經開始噴發了。

“真壯觀啊……”林奶奶感歎道。

“是啊……這樣大的煙火,就連我這不中用的眼睛都看得清。”林奶奶的老伴兒笑道。

“外麵的人根本進不來,這次,我們的鎮怕是沒了,我們也沒了吧。”林奶奶也在笑。

“還好隔壁宮家的幾個孩子都離開了,我們這些老家夥沒什麽,他們還年輕,能出去就好了。”

“也是,那我們就好好欣賞這最後一場煙花吧。”林奶奶笑著,往老伴兒身上依偎了一下,兩位老人靜靜地欣賞起“煙花”來。

“哎?那不是大頭嗎?”林奶奶的老伴兒忽然看到一旁水塘裏的大頭了。

宮肆以為其他人沒看到,然而,鎮上好多人都是知道大頭的,甚至不認識宮肆的人都是認識大頭的,不止認得,好多人都喂過它呢!

“大頭快走快走,今天沒有魚喂你了,這裏的魚都死光了,啊,你看著還不錯,那就趕快離開吧。”老人還朝它走過來了。

不行!不行啊!你們待在這裏也會死的,就像那些魚魚一樣。

大頭終於意識到危險了,雖然這個危險不是對它而言,而是對這兩位老人的。

眼瞅著老人還在一旁朝它擺手,示意它離開,大頭急了,張開大口,它一口將林奶奶的老伴兒吞了下去,隨即,它又吞下了一臉錯愕的林奶奶。

是了,吃就行了,冷水鎮危險了,大頭把他們吃掉就行了,大頭的肚子裏很安全!

做了一個自認為非常英明的決定,大頭搖身一變從捕獵者變成了拯救者,它騰地從水中躍出來,暴露在空中的魚身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吃”了好些魚又並林奶奶一家的緣故,變得非常巨大,然後,顧不上查看自己的體型,也顧不上空氣中能不能遊泳這種事兒,大頭慌裏慌張到處找人去了。

見到一個人就吞一個人,見到一條狗就吞一條狗,見到路邊喜歡的樹就把那棵樹一起吞下,大頭就這樣吞著,火山灰它完全不在怕的,火焰它也無所謂,它不去思考自己為什麽不怕的這個問題,反正,自它出生起,它好像就沒有怕過什麽。

它的眼中隻有冷水鎮,冷水鎮上的人,甚至一草一木,一隻狗一隻貓。

將冷水鎮上的人吞完了還不夠,它的狩獵範圍擴大到了冷水鎮之外,在冷水鎮外,它看到了向這邊狂奔而來的一輛……狗拉雪橇?

啊!狗是熟狗,不是指烤熟了的熟,是熟人的熟啦!那群狗曾經把宮肆送回家過,它認得它們,對了,裏麵還有一隻貓。

大頭想著,果然在那群狗裏看到了一隻貓。

此時此刻,那群狗和貓拉著雪橇跑的上氣不接下去,熔漿在它們身後追趕,雪橇上載滿了人,他們正在逃命,忽然看到了前方一條如此巨大的魚。

天啊——

那是怎麽樣的一條魚啊!黑不溜秋,身上不知道是被烤焦了還是烤熟了,還冒著熱氣!此時正瞪著一對死魚眼看著自己……

前有魚怪後有火山,怎麽辦?

一群貓狗和人類都傻住的時候,大頭幫他們做出了決定。

張開大口,大頭將他們連人帶狗附雪橇,一口悶了。

然後,火山帶來的熔漿便從前方撲過來,將人們原本呆住的地方淹沒了。

也淹沒了還停頓在這裏的大頭。

然而——

冒著泡的熔漿內許久許久,再次冒出一隻大頭來。

完全無畏於可怕的熔漿,大頭再次騰空而起,身上的黑皮從身上斑駁推下,露出下麵火紅色的瓤來。

像是一層新皮,然而更像是一團火。

從熔漿裏淬煉而出的大頭魚,終於露出了它本來的樣貌。

它……它……根本不是什麽紅皮,它簡直就是一條火做的魚!

巨大的,全身都在燃燒的大魚。

當它在空中緩慢擺尾的時候,下方的火焰仿佛都畏懼它一般的減弱了不少。

此時的大頭已經非常非常大了,這讓它看起來遲鈍了許多。

然後,仿佛聽到了什麽聲音,它忽然向一個方向望了去——

***

大頭,是你嗎?

我看到的……是你看到的世界嗎?

無聲的世界裏,宮肆輕聲道。

他在墜落,墜落的過程中,他感覺自己燃燒了起來。

他應該會覺得疼痛和灼熱的,然而,並沒有。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裏一直擔心冷水鎮的緣故,他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冷水鎮。

他覺得自己出現在了冷水鎮的水裏。

時不時的冒頭,他看到了冷水鎮熟悉的街景。

直到他看到了林奶奶和林爺爺。

他以為自己是太想他們了這才看到他們的,直到他們喊出了——

“大頭?”

他這才隱隱約約意識到,自己看到的視野為什麽這麽奇怪。原來,竟是因為他看到了大頭看到的世界嗎?

他沒去想太多,隻是靜靜跟著大頭一起。

他還看到了大頭的想法——

比如,看到林奶奶林爺爺的時候,他仿佛看到了林爺爺釣上大頭的樣子,並沒有吃它,林爺爺把它放了回去,時間久了,又在宮肆家見過大頭,林爺爺知道大頭是宮肆的魚之後,後來還經常用自家的小魚幹兒喂它。

大頭喜歡林爺爺,喜歡林奶奶,就像宮肆一樣。

宮肆看著大頭把喜歡的林爺爺林奶奶“吞”了下去。

然後,又看著大頭慌裏慌張回家吞下了家裏好些家具。

有宮肆來到家裏時穿的第一件衣服,秋夏從小到大的獎狀,冬春的舊球鞋,榮格爺爺的牌位和舊書,大伯的爐子……

啊……原來大頭也懂宮肆的世界嗎?它知道這些東西對於宮肆的含義,又或者說……它和宮肆有著一樣的想法?

拯救完家裏的老物件,大頭隨即跑到街上,開始了大頭拯救冷水鎮居民、綠植、外加貓貓狗狗的救世計劃,當然,站在被它“吞”掉的人的角度,真不知道這是恐怖片還是救世片了。

宮肆把它的所作所為看在眼裏,動作間,他看到了大頭對這些人的所有回憶。

比如,張爺爺也釣過它,張爺爺的魚鉤很大;

東叔和老婆老吵架,可是吵完架感情又非常好;

小美最近剛剛交了男朋友啊!是宮肆的同學呢!

……

好多……好多的回憶,幾乎要滿出來。

原來……和自己一樣,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大頭在這裏的經曆竟是如此豐富嗎?

宮肆終於理解了大頭。

就在這個瞬間,他感覺自己就是大頭,而大頭就是自己。

宮肆睜開了眼睛,他還在墜落途中,身上隨即猛地一緊,他驚訝的發現那是溪流,溪流從上方抱住了自己。

“你也下來了嗎?”他怔怔問。

溪流沒有說話,隻是衝他微微一笑。

溪流身上也有火,和自己一樣,兩個人都燒著了。可是即便如此,溪流朝他露出的笑容仍然一如往常,恬淡優雅,仿佛他們認識的那個下午——

於是,宮肆也笑了,緊緊找到溪流的手握住,他低聲對溪流道:

“接下來,你要做好準備。”

“把你全部的能量都集中起來。”

“我要吸幹你——”

他是這麽說的,也是這麽做的,溪流隨即感到自己和宮肆交握的手上有一股奇大無比的吸力傳來,臉上帶著笑,他硬生生忍住了這股強大的作用力,將自己調整為徹底不設防的狀態,第一次,溪流將自己能力的閥門完全打開了。

之前宮肆再怎麽折騰,他始終都是控製著自己的,畢竟自己的器自己要好好珍惜,他很珍惜宮肆,可是如今,他知道自己不用了。

臉上帶著一絲略微猙獰的笑容,溪流終於釋放了自己的全部。

瘋狂的力量從他這頭湧向宮肆那頭,又從宮肆那裏湧向千裏之外的大頭。

火——從兩人身體裏迸射出來,比火山噴發時誕生的火更加熱烈,兩個人墜落在地上,和其他的火燃燒在了一起。

而與此同時,天空中忽然傳來一聲奇異的鳴吼聲。

人們站在飛行器上,紛紛向那個方向望去,天啊——

他們看到了什麽?

火焰中掙出來的龐然大物……那是什麽?

通體火紅,那是一尊有形狀的火焰組成的火獸,身體綿延覆蓋了數千裏,人們看到它在空中緩緩遊弋著。

有魚鰭,那魚鰭也是火,隻是輕輕一擺,便有火苗在空中星星點點。

然後,它輕輕的擺動了一下尾巴,整個身子便從遙遠的地方赫然出現在人們麵前了。

它是那樣巨大,頭在更高的天空,人們隻能看到那火焰般的巨大魚尾。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

“傳說中,它可以扶搖直上九萬裏……之前我不信,如今,我信了。”

不知道是誰,口中喃喃念起了古代傳說中的話。

“這是鯤嗎?傳說中的鯤?”有人敬畏道。

直到營長說話了——

“什麽鯤?這不是鯤,這是、這是……”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都顫抖了。

“這是祝融!”

“傳說中姬洲的守衛者,火神祝融啊!”

他嘶吼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