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行人回到酒店,程見渝和江衍一同出了電梯,澄澄看著他們背影,歎了一口氣,小聲說:“我覺得見渝哥人好好啊。”

小南吃味了,“幫你打個口紅人就好啦,我幫你的還少嗎?”

嚴融幾個人讓他倆逗笑了,澄澄不太好意思笑笑,辯解道:“你幫我打的時候,我看到他本來上車了,過了幾分鍾又下來了,肯定是江衍不耐煩了,他來勸我們回去。”

“啊……對。”小南恍然大悟,說了句:“難怪江衍剛才不太高興,覺得我們耽誤他時間了。”

依照江衍的性格脾氣,他來提醒時間,可不會這麽漂亮的收場。

澄澄點點頭,程見渝長相和性格都很好,清高但不高傲,看著不近人情,但會把握交際分寸,讓人處於想接近又想敬而遠之這條線上,這麽一想,江衍真幸運,“唉,嚴老師,你說見渝哥怎麽就這麽喜歡江衍呢?”

嚴融也很好奇,避重就輕的回答:“他們兩取長補短吧。”

*

江衍的跑步活動從早晨挪到晚上,吹著溫柔的海風,繞著環海公路跑步,快速緩解一整天的疲乏。

深夜酒店人煙稀少,零星的情侶甜蜜依偎在大廳卡座說悄悄話,江衍掃了幾眼,覺得無聊且無趣,程見渝從來不會在公共場合這樣膩歪,這點他喜歡。

他刷開房門,客廳裏開了一盞暈黃的落地燈,程見渝仰躺在陽台的藤編椅上,光著的腳擱在麵前矮茶桌,姿勢閑散,睡衣扣子隨意係了幾顆,小半肩膀露在空氣裏,橘黃色的燈光漾在他身上深色真絲的居家服,發著淺淡的光芒,皮膚比平時更白些,像塗了一層琥珀後的質感,有一種古典式冷冰冰的美。

呼吸的節奏均勻緩慢,居然就這麽睡著了。

江衍隔著玻璃門,視線在他身上掃了幾個來回,半響嗤笑一聲,雙手掀起T恤,打算活生生做醒他。

衣衫不整的這樣躺著,不就是在勾引男人?

茶桌上的手機“嗡嗡”震動,按照國內時間,現在夜晚十一點。

程見渝沒等他做醒,睜開眼睛,摁了摁鼻梁提神,撈起手機,“嗯”了一聲。

嗓音裏透著低啞慵懶,聽的人心癢癢,這種調調江衍很熟悉,拽著T恤的手放下來,倚在牆上,虛虛咬了一支煙,摸出銅製打火機。

“見渝,在文南島玩的怎麽樣?”貝信鴻笑嗬嗬的問。

程見渝不理會他的虛情假意,靠著座椅,開門見山吐出兩個字:“沒寫。”

他的聲線比寒冬臘月的滴水還要涼,卻像原地驚雷,把貝信鴻炸出一身汗,“你說什麽?馬上到甲方約定的日期了,這是違約你知不知道!”

貝信鴻沒有把希望全放在程見渝身上,試過狗尾續貂,自己馬馬虎虎寫了幾幕,試探著發給梁邱導演,氣的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大半夜打電話罵了他一個小時,橫不是鼻子,豎不是眼,挑了一堆毛病。

現在是沒招了,隻能把希望寄托在程見渝身上。

程見渝慢條斯理,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叩著手機邊框,“合同上不是我的名字,我為什麽要承擔責任?”

貝信鴻氣的發抖,恨不得穿過電話掐死他,按照合同規定裏5%逐日遞增扣除的違約金,剛拿到手還沒捂熱乎的定金禁不住糟踐,到時候他還要倒貼給南卡傳媒賠錢。

錢都是小事,南卡花了大量人力物力,又請梁邱出山請自操刀,要是因為他的原因胎死腹中,這輩子他都別想賣出劇本了。

貝信鴻揣摩他的心理,嚐試曲線救國,“見渝,你可不能辜負我對你的栽培,你的劇本能賣出去,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可不能反咬我一口。”

行業的生態環境如此,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誠然,程見渝的幾個劇本讓他如虎添翼,一步登入影視核心圈,但要不是他的幾分薄麵,程見渝的劇本能不能賣出去還是兩回事。

電話那頭沉默,貝信鴻自顧自的說:“做人要圓滑一點,你扳倒我,你有什麽好處?你當年要是靈光點,同意周覺青演《夏末事故》的主演,你至於是現在這樣嗎?你可不要重蹈覆轍,你離開我,當槍手都沒人要你。”

《夏末事故》當年選角主角,周覺青初出茅廬,背後的資本將他推到這部當年頗具潛力的作品前,想憑借這部文藝片拿上一個獎,鍍上一層保護金,周覺青進組的第一天帶著兩個聘請的編劇對劇本大刀闊斧的修改,把原本陰鬱響尾蛇的故事改成燦爛向日葵。

雖然都有個同音字,核心故事卻背道而馳。

一周後程見渝聯合導演,力排眾議,將主角板凳還沒坐熱乎的周覺青踢出劇組。

如果當年這部電影撲的悄無聲息,那麽此事或許周覺青會拋之腦後,但這部電影偏偏火了,接替他飾演男主的鍾路年因此一炮而紅,還被幾位大導青眼有加,從此之後一飛衝天,躋身於一線演技派。

而周覺青浮浮沉沉,混了幾年,終於有點起色,他能不恨程見渝嗎?

動不了背景深厚的導演,還動不了孤立無援的程見渝?

貝信鴻看來,程見渝咎由自取,自尋死路,清高幾斤幾兩值幾錢,高枕無憂大魚大肉的生活多美滋滋。

“見渝,你在聽我說嗎?當時逼你簽協議我確實有點過分,但歸根結底問題是你……”

“嗯。”程見渝打斷他,放鬆身體完全靠在椅子裏,看著發亮的手機屏幕,聲音平穩,“協議是我自願簽的,我識人不清,願賭服輸,這個責任我擔得起。”

他沉默幾秒,笑聲很淺,輕描淡寫的說:“我不相信堅持原則會窮困潦倒,世界上沒有這個理。”

貝信鴻臉上燒得慌,像被猛扇了兩個巴掌,斤斤計較,爾虞我詐的事在程見渝心裏似乎不值一提,那點心思在人家麵前和明鏡一樣,短短幾句話,讓他覺得自己像隻未進化完全的人類,走在摩天大樓的都市街道,僅從的靈性讓他無地自容。

這還沒完,程見渝的嗓音隔著聽筒,一字一字的砸下來,“不用再催了,我的劇本,扔進垃圾桶都不會給你。”

“你……先不要急,等你回國我們再談。”貝信鴻啞口無言,燙手一樣掛了電話,頭一回發現程見渝說話這樣的一針見血,殺的人肝疼。

手機通話界麵終止,程見渝眼角低垂,收攏長腿,端起桌上小半杯紅酒抿一口,落地窗外,幽藍的夜空如水,來自幾億光年之外的繁星璀璨。

江衍的打火機握在手裏,藍色的火焰旺盛,攀升的溫度燙的手心發麻,叼在嘴裏的煙忘記點上。

隔著玻璃門,程見渝的聲音斷斷續續,聽的七七八八,信息量很少,他和程見渝處了這些年,隱約能從程見渝的語氣,判斷對方說的不是什麽好事。

令他意外的是,程見渝的神情和狀態與平時截然不同,比那晚在門口的神態更從善如流,他笑的時候亦全然不見平時的乖巧溫柔,優雅恬靜,自信從容,由內而外散發著光芒。

像個機關算盡的千年狐狸。

江衍一顆心讓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撓的癢癢。

真想要扒開他的狐狸皮,查一查,看一看,程見渝還有什麽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

程見渝回過身,伸手要拿酒,身體一輕,猛的被男人從背後緊緊摟住腰,頂在欄杆上,江衍用力在他身上揉了揉,輕輕咬了一下他的耳垂,“你都簽了什麽合同?”

懷裏溫熱的身軀一瞬僵直,程見渝偏過頭看他,小聲說:“你嚇到我了。”

“裝。”江衍嗤笑,他很有自信,不管程見渝願不願意說,都能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程見渝緩慢的眨眼,靜靜的看著他,江衍聞見他身上甜絲絲酒味,裝作不經意的問:“你喝的什麽酒?我嚐嚐。”

“不知……”程見渝還沒說完,江衍湊過去親了親他微涼的嘴唇,觸感柔軟,散發著充盈的果味,看來是好酒。

程見渝錯開臉,調整一下呼吸,江衍輕車駕熟,攥著他的手腕摁在冰涼欄杆上,不給他任何躲避的空間,一遍一遍的吻他。

“你還有什麽事瞞著我?嗯?”

“說。”

程見渝呼吸絮亂,眼尾濕潤,聲音有點黏,“別在這親我,會被看到。。”

“不在這,你想去什麽地方?”江衍惡劣的咬著他的耳垂,呼吸燙的程見渝耳朵發麻。

程見渝無力的靠在欄杆上,想要說出的話被江衍堵回了嗓子裏,他手指反扣住欄杆,不遠萬裏來的海風熨的背後清涼,身前卻熱火朝天,不死不休。

直到分開,程見渝像微醺似的有點醉,江衍一手環住了他的腰,緩慢眯著眼,端詳他臉上表情。

心口麻麻的,有什麽東西要破土而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