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會相逢(16)

晏危樓“二人”前腳才進了後院, 姬慕月臉上的微笑就淡了下來。

他長長睫毛垂落著,那張又美又妖的臉在牆壁投落的陰影中顯出淡淡惆悵。

“唉!世子殿下真是好福氣, 左擁右抱好不快哉!可憐我這孤家寡人還一身是傷, 如今連個閉關護法都找不到哩。”

隨口歎了一聲,他漫不經心轉過身,緋紅裙擺悠悠**過一抹弧度。惹得門外一名路過的賭徒下意識吞了一口口水,又忍不住貪婪地看了他一眼。

吞咽口水的細微聲音對於姬慕月這等修行者而言簡直如同近在耳側, 更別提這種大膽直視的目光了。

姬慕月笑吟吟看過去:“我好看嗎?”

那賭徒呆了一呆。

換作平日裏, 他便是再色膽包天也不敢在鴻運賭坊裏惹是生非, 更別提遇上姬慕月這等一看就不簡單的人, 他可是連一眼都不敢看的。

隻不過,這人賭癮甚大, 就連天妖古鳳出世那晚都沒離開賭坊, 不分白天黑夜地賭到現在,幾乎整個人都是恍恍惚惚的, 哪裏還記得平時的謹小慎微。

又聽著這大美人溫柔的聲音,立刻耳朵一酥,更是不知今夕何夕了。

他抬頭對上一雙**漾著幽幽紫意的眸子, 不知為何膽子突然大了起來,便涎著臉答道:“好看!當然好看!爺還從未見過這般美人兒!見過了美人兒你,其他那些歪瓜劣棗可都不能入眼了!”

一邊說著, 他一邊搓著手的時候湊上前去:“對了, 美人兒你剛才可是要找什麽護法?哥哥我就可以啊……”

那紅衣美人似乎也不反感, 反倒輕輕笑了一聲, 溫溫柔柔站在原地。見他靠近,又溫溫柔柔伸出了一隻柔荑,向他臉上拂來,飄**著一陣香風。

他頓時心都醉了,就要抓上美人的手。

“啊——!”

下一秒,院中響起一聲淒厲慘嚎。

姬慕月漫不經心收回手,又慢條斯理彈了彈指間的血珠,冷眼看著那在地麵上哀嚎打滾的人,尤其是對方眼眶處那兩個空****的血窟窿,笑得風情萬種,好不旖旎。

“既然這對招子已經沒用了,本宮就幫你收著罷。”他的語氣仍是溫溫柔柔的,“見過本宮之後,若是再去看其他歪瓜劣棗,豈不是平白汙了這雙招子!如今這般便甚美。”

他毫無同情心地伸指一彈,一縷勁風正中那人心脈,隨即幽幽一歎:

“這樣想來,這雙招子裏最後留下的是本宮的模樣,至死仍是美的,可真真是便宜了你哩~”

掏出手絹重新擦幹淨手指,姬慕月抬腳踢開邊上屍體,正要離開,身後突然響起一聲笑。

“一條人命說殺就殺了,挖人眼珠還美其名曰留住美麗,不愧是搖光殿裏出來的人!”

姬慕月腳步一頓,回轉過身。

半空中一道人影掠過,在牆壁上輕輕一點,身體便如大鵬展翅般落入院中,出現在他麵前。

一身黑紅色武士服,腰間懸著姬慕月再熟悉不過的血紅色的“了恨刀”,濃黑烏發高束,額頭寬闊,鼻梁挺直,帶著江湖浪客般的落拓氣質。

姬慕月驚訝地眯了一下眼睛,臉上的笑意微微有些變化:“這不是少宮主嗎?少宮主突然駕臨,本宮可著實是蓬蓽生輝哩。”

“另外,本宮倒是不知,少宮主何時竟是這般菩薩心腸的人物了?”

他一臉疑惑,笑得尤為動人,嘴上卻是毫不留情,直戳人傷口。

“如此,本宮可真要為那安南趙氏上上下下數百口人叫屈喊冤哩!”

蕭無義臉色一沉,目光冷冷睨了他一眼:“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看來搖光殿主從未好好教過你。這倒也正常,畢竟擺光殿可從來沒有培養男子的經驗。”

姬慕月臉上的笑容也淡了:“少宮主說笑了……”

“哪裏說笑了?我北鬥魔宮七殿,唯有搖光殿不允許男弟子入內,連我這個少宮主也不例外。我倒是對搖光殿好奇已久了。”蕭無義像是想起什麽,好奇問道,“公主殿下作為搖光殿數百年來的第一則特例,自小被搖光殿主作女子養大,不知可否將搖光殿中見聞告知一二?”

姬慕月露出一抹假笑:“聽說不久前少宮主一時心軟,差點丟了命,那凶手好像便是安南趙氏餘孽,與少宮主更有竹馬之誼,也不知少宮主險死逃生,心內有何感想?”

“……”

兩人互相傷害,你來我往幾個回合,全然沒有絲毫同出一門的自覺,反倒一刀比一刀捅的狠,堪稱刀刀致命。

一番口舌官司後,姬慕月臉上的微笑都變形了,心中也有些厭煩,他直言問道:“少宮主究竟所為何來?莫非君上有何吩咐?”

渡九幽不喜手下稱其為宮主,是以北鬥魔宮中人都以“君上”稱之。

這種曾經用於諸侯的稱呼讓不少正道中人暗自嘲諷與警惕,認為北鬥魔宮野心膨脹,不自量力,企圖將來開辟皇朝,建國稱製。

江湖上則另有謠傳,據說渡九幽來曆不凡,乃是一千四百多年前的戰亂時代,大幽皇朝還未一統時,某個諸侯國的後裔,非同一般。

蕭無義搖搖頭:“並無。是我自己要來的。”

姬慕月訝然一笑:“嗬嗬,無論是天權殿與搖光殿,還是少宮主與本宮,彼此之間,都並未熟悉到可以不請自來吧?”

“放心,很快就會熟悉了。”蕭無義笑著答道,“何況九公主殿下不是身負重傷,正需要一個護法嗎?我願意毛遂自薦。”

姬慕月這回真的驚了。

……蕭無義這是在搞什麽名堂?!

平日裏兩人來往極少,最多不過點頭之交。但他深知蕭無義的性格——固執,死板,認死理,還有一點時不時會心軟猶豫的壞毛病,不過是仗著天賦出眾才被君上收入門下而已。姬慕月一向看不慣他。

不過姬慕月深知對方亦看不慣自己許久了,以這人又臭又硬的脾氣,沒有意外的話,怕是到死都不會改觀。今日怎麽突然主動來示好?其中有什麽陰謀?

他正驚疑不定之時,一位清秀可人、膚白貌美的小廝氣喘籲籲從側門跑了過來。

“主、主上,晏公子三人已經走了!是乘馬車從西側大門走的。因為這邊不方便走馬車。”一連串話他嘴中吐出來,又快又急,“臨走前,晏公子托小的帶話,邀請您十日後去逍遙樓做客。”

說完這話,那小廝便習慣性湊上來,撒嬌般牽住了姬慕月的衣袖。他也終於注意到站在姬慕月對麵,似乎正與之對峙的蕭無義,好奇地瞟了一眼。

“……這就走了?”

姬慕月壓低的語氣裏隱隱有幾分不悅,那小廝敏銳地抖了抖身體。

見狀,姬慕月低下頭,溫柔地在小廝臉上拍了拍,指尖撫過那白嫩肌膚,柔聲道:“好啦,我沒怪你。乖乖下去,晚上我去找你。”

他低啞的嗓音纏綿悱惻,立即讓那小廝臉燒如火,低低應了一聲,便乖乖捧著臉退了下去。

姬慕月這才抬起頭,目光不經意掃過蕭無義臉上放鬆的神色,一個莫名的念頭頓時劃過他腦海。

……怎麽感覺蕭無義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似乎放鬆不少?莫非這與他突然不請自來有關?總不可能是擔心自己對那三個人做些什麽吧?

不過這個念頭實在太過無稽,毫無道理可言。

即便蕭無義再心軟,也不至於如此爛好人。否則的話,他又怎麽可能在北鬥魔宮少宮主的位置上一坐數年!

——看來多半是錯覺。

腦海中的念頭一閃即逝,蕭無義突然說道:“既然你有傷在身,鳳還城之事就不要再插手了,更不要再打乾坤道圖和齊王世子的主意。”

姬慕月猛然看向他。

蕭無義卻坦然自若:“從此以後,此事由我來接管,事後我自會上稟君上。”

“雖說少宮主身份尊貴,但隻執掌天權殿,似乎無權幹涉我搖光殿之事吧?”姬慕月掀起唇角,似笑非笑,“除非君上親自下令。”

“那我這個少宮主的命令呢?”

蕭無義一揮衣袖,一枚泛著淡淡金色的令牌頓時飛出,懸浮在姬慕月身前。

“——每一任少宮主都能憑借身份令牌,強行命令七殿各執行一個命令。若是我沒記錯,此前我還沒有對搖光殿使用過吧?”

姬慕月一臉驚訝:“……少宮主確定要動用令牌?”這麽珍貴的機會就這樣用掉了?

蕭無義肯定道:“確定。從此刻起,你已經做了的,正在做的,計劃將要做的……一切都停下來,交給我。”

“無論是故意挑破宿星寒心思,撮合晏危樓二人,企圖讓晏危樓為情所絆,長久逗留鳳還城,還是拖延時間,暗中去信召來瑤光殿主,籌謀奪取乾坤道圖。甚至是暗中串聯北漠王庭與天宗教主,設計牽扯天人入局……”

蕭無義一條一條說下來,姬慕月的臉色也變得越來越難看。因為他說的太周到,太詳盡,詳盡到隻有在自己身邊安插了眼線才能知道那麽多內幕。

“——總之,這一切就此作罷。今後鳳還城之事、乾坤道圖之事、齊王世子之事,都歸我來管。你隻需安心養傷便是。”

說完,蕭無義擺出一副送客姿態,冷聲道:“九公主殿下既然傷勢嚴重,就盡快去閉關療傷吧。”

姬慕月眯起眼睛,眼中閃過陰翳之色。他看了一眼那枚令牌,終究不敢違抗北鬥魔宮的宮規,更不敢冒犯渡九幽的威嚴,隻能擠出一抹笑來。

“少宮主費了這麽大心思,不惜動用身份令牌,想來必然有著十足把握。本宮就先祝少宮主能心想事成了!”

在自己的地盤被人強行奪走大權,甚至還隻能以療傷的名義深居簡出,被變相軟禁。不得不說,這對一向好強的姬慕月而言是一種恥辱。

即便當初在宿星寒麵前暫時低頭,他也並沒有如此恥辱之感。

隻因他自認摸透了宿星寒的性格,看穿了對方的弱點,隻要稍施計謀,便可將之玩弄於股掌之上。

後來他看似熱心幫忙撮合二人,也不是因為害怕宿星寒,反而是為了更方便地對付晏危樓,奪取乾坤道圖。

——心思簡單、有弱點、有破綻的宿星寒,在他看來並不可怕。反倒是那位深沉莫測、似乎不為任何人任何事所牽絆的世子殿下,更加難以對付。

一旦兩人被他撮合在一起,那位看似完美的世子殿下也就有了破綻,他亦有無數種方法加似針對。

最簡單的陷阱莫過於——如今宿星寒的傷勢無法長途跋涉,若是二人隻是普通朋友,晏危樓很可能一走了之。一旦關係改變,有了情感牽絆,那位世子殿下又怎麽可能拋棄心上人獨自離去?即便他意識到鳳還城山雨欲來,危險重重。

想到自己原本已經在暗中布置得近乎完美的重重陷阱,成功指日可待,又想到蕭無義強橫地將一切接手過去的姿態,姬慕月臉上難得沒了笑意。

——吃到嘴邊的鴨子就要飛了,他實在不甘心!

……蕭無義真以為吃定他了嗎?明麵上不能違抗命令,就看誰能笑到最後吧。

“不過,那位燕大小姐的出現倒是出乎我預料,若是逍遙樓插手進來……”

獨自一人坐在靜室中,姬慕月托著下巴思考良久,突然一笑。

“倒是我杞人憂天了!以那姓宿的對晏危樓執念之深,絕不會善罷甘休。這三人之間可還有的是好戲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