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會相逢(14)

經曆過一場大亂, 整個鳳還城都是一片混亂, 四處飄**著刺鼻的黑煙。

被天妖古鳳本源真火所波及的死傷者難以計數, 大部分建築都被焚毀。再加上封印破開時恍若地震般的浩**波動,摧毀了鳳還城近乎九成的地脈……此時此刻,滿城幾乎都是哭嚎之聲。

這一切的一切,讓這座城池簡直如同人間地獄。

夜晚很快過去, 新的一天到來了。紛飛的霜雪重新覆蓋大地,將焚毀的廢墟又覆上一層雪白,也將那許許多多焦黑的屍體掩埋在風雪裏。

這一晚, 有人失去性命,有人失去半生積累的財富,有人一無所有浪**街頭, 還有一些人選擇將自己的痛苦轉移施加給更弱者,化身為他人的災禍。

某處房屋廢墟之前,三個身上包裹著繃帶的大漢正聯手將一對母子圍在角落裏,臉上都帶著得意洋洋的笑。

“快點!識相點就把東西交出來,別讓咱兄弟幾個動手!”

“這次真tmd倒黴,天降災禍啊!哥們幾個損失大了,還好撿了一條命。你說說,這要是不彌補一點損失回來, 說的過去嗎?!”

“以前就聽說李家藏著好幾樣傳家寶, 這東西反正你們也保不住, 還不如交出來給咱兄弟幾個, 免得便宜了別人!”

被三人堵在廢墟邊上的女子荊釵布裙, 一身血跡,邊上還站著一個小男孩。她將懷裏的包袱抱緊了一些,清秀的臉上滿是悲憤之色,當即破口大罵。

“呸!想都別想!虧得夫君生前處處關照你們,想不到他屍骨未寒,你們就要來欺淩孤兒寡母了!不要臉!”

她字字如刀,說著說著眼睛就紅了,一時悲從中來,不可自抑。

大家都是街坊鄰居,從小一起長大。她夫君有些武學天賦,學了幾手本事,並在城中一處武管當教頭。這幾人武藝平平,夫君卻看在自小的情分上,也將他們安排進武館做事……往日裏這幾人嘴上都是大哥長大哥短的鞍前馬後,不想一朝出事就變了臉!

昨天夜裏事情發生太突然,夫君若不是為了救孩子,也不會……

若是尋常女子遇到這種事多半隻能忍氣吞聲,不過她性情一向潑辣,也深知如今這世道,母子二人一旦沒了家底多半活不了幾天,隻咬緊牙關,又將手中包袱抱緊了些。

三名大漢被一通怒罵指責,尷尬無比,之後便更加惱羞成怒:

“什麽處處關照,不就是拿咱們當免費的苦力差使嗎?咱們平日裏可沒少拿好東西孝敬他!現在也該還回來了!”

“就是!寶貝再好,也要有命才能拿!咱們兄弟也是為你好!既然你這麽不識相,咱就不客氣了!”

三名大漢即便是不通武藝,也比區區一名弱女子強得多。幾人毫不客氣地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幾下就把女子推到了地上,強行將那個包袱搶走了。

包袱到手,為首的大漢又衝著坐在地上的女子“啐”了一口:“不識抬舉!”

幾人轉身就走。

那女子呆愣愣坐在地上,很快被兒子的哭聲所驚醒。

看著三人的背影,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雙手。她臉上突然現出一股瘋狂之色,一下子撲了上去。

“這是我們最後的家當了,你們要是搶走了,我們孤兒寡母也活不成了,我和你們拚了 !!!”

她近乎瘋魔一般,張口就咬在其中一人的胳膊上,正好是這人前一天夜裏受傷的地方。頓時鮮血如注。

“啊!你這臭娘們!”

猝不及防被襲擊,那人發出淒厲慘叫,另外兩個人上前一左一右扯住女子,又被女子不要命的打法攻擊到,臉上留下了好幾道指痕。不過雙方差距終究太大,那女子很快被幾人製服,被人按著腦袋一把撞在地上,滿地淌血。

砰砰砰!

劇烈撞擊聲中,那大漢獰笑著:“臭娘們!叫你橫!叫你瘋!叫你咬人!”

“阿娘!阿娘!”

那小男孩哭叫著跑過來要打跑壞人,卻被不耐煩的大漢直接一記窩心腳踢到了廢墟上,下手極重。

不多時,女子的呼吸聲漸漸斷絕。

“沒意思!”三名大漢把人隨意往地上一拋,甩了甩手上的鮮血,又提起那個包袱,轉頭便走。

“對了,看看有哪些好東西!”邊走他們邊打開包獄,立刻就是眉開眼笑,“這一票不虧!果然是武館教頭,好東西不少。平日裏那點小恩小惠就想拿咱們兄弟當狗了?我呸!”

幾人笑容滿麵往前走,剛剛走出幾步,眼前突然閃過一線金芒,比閃電還快。

——那是一抹迅疾無比的劍芒。

幾人的視線突然天旋地轉,就好像整個人都飄了起來,大地,建築,天空……他們的視線高高飄起,隨後又重重地跌落,最後出現在視線中的是一具噴血的無頭屍體。

“這個人,好熟悉……”這念頭在腦海劃過,隨即恍然,“原來是我自己啊……”

砰!

三個腦袋高高飛起,重重跌落,在地上同時發出一道聲響。

隨即是三具無頭屍身轟然倒地。

街道一邊,一道身影迅速從半空飛至,金澄澄的黃金劍收劍入鞘。

陸一漁落在地上,兩名師弟師妹跟隨在他身後。三人目光略過倒地的三具屍體,看向不遠處倒在血泊中的女子。一眼就能看明白這是發生了什麽事。

畢竟這一路行來,類似之事,他們也不是第一次看見,更不是第一次出手了。

小師妹緊鎖起兩彎秀眉,一張俏臉氣得通紅:“這些人真是沒救了!在這等災難麵前,不應該更加齊心協力嗎?如此行徑與禽獸何異?果然是蠻夷之國!”

陸一漁直奔廢墟中的小男孩而去,伸手一探,他沉重地搖搖頭:“沒氣了。”

揮劍在地上劈出兩個坑,將這對母子放在一起,陸一漁這才回身對著師弟師妹說道:“這就是紅塵亂心之故。”

“世間千人千麵,實在不足為奇。”

他輕歎了一聲,雙眸之中的神采卻是愈發鋒芒畢霜,一股劍意隨心而發。

“我們此番出山門,入人世,本就是為了體驗世間諸事,以滾滾紅塵磨練劍心。大家隻需謹記本心不失,不要被紅塵蒙蔽劍心就是了。”

兩名師弟師妹都是一臉歎服,連忙躬身應道:“陸師兄教誨的是!”

陸一漁本身並不是愛說教的性格,提了一句便笑道:“好了,我們去看看其他地方,還有沒有哪裏需要幫忙。”

三人迅速離開,向著其他地方飛去。

不知不覺,他們來到了明月湖,這一切事情發生的初始之地。除了他們之外,還有不少人也在這裏查看境況。

原本明月湖的所在隻剩下一個大坑,四周的地麵被烤的漆黑一片,像是燒黑的鐵板,表麵還有高溫未散。以至於天空中飄**的雪花還未落地便被融化。

陸一漁站在湖邊,看著那個黑漆漆的大坑,不由一陣擔憂:“昨天太亂了,也不知晏兄有沒有出事?”

小師弟在一旁安慰道:“陸師兄別擔心。既然這件事是晏公子提前示警,我想他定有全身而退的方法。”

陸一漁點點頭:“也隻能這麽想了。”

當日他和蕭無義比試即將結束時,晏危樓突然傳音,稱其發現崇山氏似乎在醞釀大陰謀,鳳還城中或許十分危險。

盡管這個說法沒頭沒尾,但與崇山氏相比,陸一漁自然更加信任晏危樓。

因此,在晏危樓的引導下,他與蕭無義進行最後一擊對戰,有意將攻擊偏向了望月樓,幫助晏危樓完成一次試探。

至於對方從中試探出了什麽,陸一漁就不清楚了。因為那之後他便去與師弟師妹匯和,這兩人傷勢初愈不久,倘若有危險來臨,還需要他的保護。

其實晏危樓隻在重生前隱約聽說鳳還城發生過大事,但具體消息流傳不多。在天妖古鳳出現前,晏危樓一直以為,這所謂的大事就是崇山氏謀奪乾坤道圖。他之所以誇大危險,不過是為了方便支開陸蕭二人。

哪裏想到居然一語成讖!

等到天妖古鳳破封而出,陸一漁都險些驚呆了——沒想到晏危樓居然說的這麽準!

不過,他自知以自己的實力上去隻是送死,便沒有衝動,而是帶著師弟師妹在城中四處滅火,順便救人。

這師兄妹三人已經忙活了一夜,倒是錯過了晏危樓與天妖古鳳的戰鬥,更不知道那些幸存的百姓口口相傳的“斬滅妖魔的神人”就是晏危樓。

三人四處查探了一陣,小師弟猶豫著說道:“陸師兄,這次鳳還城出了大事,連早已絕跡的上古妖王都出現了。咱們是不是要盡早通知宗門?”

小師妹卻白了他一眼,嗔道:“有什麽好說的!那妖王都被滅了,半點影蹤也無,難道來這裏撿幾根鳳羽回去?真要是想查清楚前因後果,有陸師兄在這裏,何必便宜了別人!”

那小師弟連忙縮了縮頭,訕訕一笑:“是我考慮的不周到。”

小師妹口中所說的“別人”指的正是滄海劍宗首席真傳秋月白。而此人與陸一漁一向不是同路之人。

滄海劍宗共有十名真傳弟子,陸一漁排行第七。按理來說,以他的排名,理應威脅不到秋月白,不過這世上許多人本就不能以常理論之。

陸一漁就是這樣的人。

他天資極高,曾經七日之間學會《滄海劍歌》第一式,甚至獲得神劍滄海認可——滄海劍宗以神劍滄海為名,可想而知這柄劍有多重要。

且不說神劍滄海號稱攻伐天下第一,本就是絕世神劍,它更是代表著一份獨一無二的榮耀。

每一代最傑出的真傳弟子出山行走天下,都會有滄海劍隨身護持。但卻不一定能得到滄海劍認可。

反過來說,一旦能獲得其認可的年輕弟子,必然便是滄海劍宗當代首席真傳,將來九成可能成為宗主。沒有人能拒絕這樣一份榮耀。

除了三百年前的天劍蕭白寂。

令人意外的是,陸一漁卻拒絕了,用的還是“滄海劍使起來不趁手”這樣近乎敷衍的理由,他選擇了另鑄一柄黃金劍。

因為此事,宗內不少長輩對陸一漁不滿,首席真傳也落到了秋月白的頭上——當然,按照實力來論,本就該是秋月白出任首席。畢竟陸一漁拒絕了滄海劍,不是滄海劍主。

看著兩位師弟師妹的表情,陸一漁笑了笑:“上古妖王出世,實在事關重大。這一次已經解決了,那下一次呢?萬一還有其他的妖王出世呢?我們必須通知宗門,調查清楚,早做打算。”

小師妹急急說道:“但如今秋師兄持滄海劍行走天下,若是宗門得知此事,必定會讓他來調查。”

“那就讓他來。”

陸一漁輕描淡寫地擺了擺手。

兩個師弟師妹年紀還小,不清楚他與秋月白一向不甚親近其實並非是滄海劍的緣故。而是源自於滄海劍宗一直以來的兩派鬥爭。非要分的話,大概是出世派與入世派。

這兩派之人在宗門發展路線上一直互相別苗頭,各有各的想法,堅持認為劍宗應該按照他們的想法來。

出世派原本是滄海劍宗主流,一心追求劍道,不願理會紅塵俗事。

在他們看來,滄海劍宗作為修行聖地,隻需一直保持高高在上的超然地位便是了,實力才是一切的根本。像是陸一漁這些年輕弟子,每年派出來做些任務增長一下閱曆就足矣。不必過多摻合江湖朝堂中的事情。

入世派則誕生於八百年前。

當時碧落天聲勢如日中天,壓得正魔兩道萬馬齊喑。不少滄海劍宗的老前輩深感恥辱,毫無安全感,他們一心要發展滄海劍宗勢力,也是在那個時候與東黎國的皇室有了牽扯,甚至在東黎爭奪天下時出了不少力,彼此結下不少因果。

這些入世派始終認為,單隻是一個正道聖地的名聲遠遠不夠,還要更加深入俗世,在方方麵麵都有觸角,如此才能保證滄海劍宗世世代代興盛,即便陷入低穀,也能再次振興。

他們的做法也的確讓滄海劍宗愈發壯大,此後數代宗主都熱衷入世,入世派的勢力漸漸壓過了原本的出世派。直到三百年前蕭白寂橫空出世,單憑一身實力橫掃天下,出世派才又漸漸壯大起來,現任宗主便是出世派。

雖然意見不合,但這兩派都是一心為滄海劍宗考慮,因此也沒有鬧出太過激烈的矛盾,傳到外界去。滄海劍宗內部卻一直在彼此競爭。

陸一漁與秋月白作為兩大派係年輕一代最優秀的人物,即便彼此之間並無仇怨,也不得不對立起來。

哪怕兩人不合,但涉及上古妖王,絕不是小事。即便小師妹有些不忿,陸一漁仍是用最快的速度聯係上了滄海劍宗的人,將自己所知的一切傳回了宗門。

不隻是陸一漁,鳳還城中還有不少外來者,都早在第一時間便將此事傳給了背後的家族或是皇朝宗門勢力。

姬慕月當然也不例外。

隻不過,方才通過秘密渠道將這件事傳回搖光殿,一回到鴻運賭坊,他就得知了另一個消息。

——晏危樓二人向他辭行了。

“你們要走?”

姬慕月一臉驚訝地看著晏危樓,目光掃過宿星寒那間客房所在的方向,宿星寒就在那裏閉關養傷。

“本宮沒記錯的話,以宿公子如今的傷勢,不宜長途跋涉吧?”

“也不算是離開鳳還城。”晏危樓笑道:“九公主殿下應該知道,我一向同逍遙樓主交好,前幾日曾收到書信,聽他說逍遙樓將會開到鳳還城來。”

他笑得極為燦爛,似乎真心實意為友人的事業發展而喜悅:“我已經同明光說好了,之後便暫時搬去逍遙樓,一直麻煩公主殿下也不好。”

“不麻煩,不麻煩。”姬慕月擺了擺手,笑得很是勾人,“我可是求之不得哩。”

他輕佻地衝晏危樓眨了一下眼睛,曖昧十足:“更何況,還有些事情,本宮也很想知道後續發展哩……嗯,不知道世子殿下對宿公子怎麽看?”

晏危樓微不可查皺了皺眉。

……這個家夥!該不會在明光麵前也總是亂說話吧?會不會明光就是因為成日裏被這家夥瞎攛掇瞎暗示,所以誤會了對自己的感情?果然還是早點離開為妙,省得這家夥教壞明光!

“明光他很好。”

對姬慕月的節操實在不能放心,晏危樓麵上神色一正,鄭重說道:“還請公主殿下不要在他麵前亂說。”

“……我亂說什麽了?”姬慕月一頭霧水,滿臉問號。

晏危樓卻不理他,繼續說道:“更何況,我已經有了未婚妻。”

“未婚妻?你是說方清薇?”姬慕月拋開剛才的疑問,驚詫非常,臉色隱隱有些焦慮,“不是已經解除婚約了嗎?”

晏危樓搖了搖頭:“不是她……”

姬慕月連忙追問:“那是誰?”

一道聲音驟然從門外飄了進來,隨著聲音一起飄進來的是一朵緋色煙雲。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