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會相逢(5)
“六公子, 別不開心了,來,蟬兒陪你喝一杯……”
“六公子好幾日沒來看我們了, 今天一定要多陪陪我們姐妹……”
“六公子……”
絲弦聲聲,少女輕柔的聲音更是千回百轉, 勾人心魂。
深陷脂粉鄉的崇山嶽醉眼朦朧,一副醉生夢死的樣子,很快就被幾個姑娘勸得灌了一肚子酒,神智都有些不清了。
聽著耳邊那一聲又一聲呼喚, 他整個人醉醺醺趴在桌前, 嘴裏嘟囔著:
“嘿!六公子?我算什麽六公子!不過是說著好聽罷了……”
幾名少女互相對了個眼色, 都乖巧依偎上去, 嗓音柔媚:
“六公子可別這麽說,誰不知道您可是被崇山氏開了祠堂記了名姓的人物!指縫裏隨便漏出一點, 都抵得上咱們姐妹一年的花用了……”
這幾人說的也沒錯。雖說崇山嶽修為廢了,但還是享受著崇山氏嫡係的待遇,至少金銀是不缺的, 否則他也不可能成日裏在青樓賭坊廝混。
崇山嶽卻是越聽越氣, 不知是不是喝酒上了頭, 當即自嘲一聲。
“嗬!人家崇山氏真正的貴公子, 可是從一開始就沒瞧上我這旁係賤種……”他的臉色漲得通紅, 聲音漸漸提高,最後猛地一拍桌子站起來,“金銀錢財?崇山氏最不缺的就是金銀錢財, 以我的天資,將來也不會缺金銀錢財!可我的天資呢?我的——”
“六公子,你失態了。”
一道聲音在房間中幽幽響起,陰影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人。這人貌不驚人,一襲灰衣,身上存在感極低,看上去像是大家族子弟常有的暗衛。
他隻淡淡看了崇山嶽一眼,崇山嶽整個人便一激靈清醒過來,沒說完的話也戛然而止。
看了灰衣人一眼,他臉色陰沉地說道:“是,是我失態了。”
說完,崇山嶽便緊緊閉上了嘴,隻是神色愈發難看,心中更是暗恨不已:
“不過是崇山氏養的一條狗,也敢威脅於我……”
那灰衣人也不在意他的臉色或想法,稍稍警告一句後,又無聲無息再次消失。
崇山嶽重重坐回了椅子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臉色漲紅,不知想著什麽。
那幾個姑娘也像是回過神來,個個驚魂未定,又膩膩歪歪靠到他懷裏:“六公子,剛才那是誰呀,冷冰冰的,突然冒出來,可嚇死咱們姐妹了!”
崇山嶽沒有回答,隻是一手摟一個,左擁右抱起來:“不用管他!來!咱們接著喝酒……”
絲弦聲再次悠悠響了起來,隨著酒水入喉,崇山嶽感覺自己的意識又漸漸模糊,被醉意所侵染。
不知不覺間,他的意識如同溺水之人,不斷向著深海中沉去。
而一道聲音卻突然傳入他耳中。
“嘿嘿,很憋屈吧?身
邊隨時隨地跟著一條走狗,不該說的話一個字都不能說,是不是很痛恨自己的弱小無能?”
倘若說他的意識仿佛沉浸在深海,那麽這道聲音便像是深海中忽然卷起的洋流從暗礁上衝刷而過,像是呼嘯的風聲與某個龐然大物摩擦牙齒的聲音混合在一起,充滿著說不出的怪異。
崇山嶽驟然一驚:“你是誰?!”
他一身酒意瞬間散去,抬起頭來四處張望,卻隻見到同樣醉倒的幾個姑娘。
之前那個暗衛這一回也沒有出現,不知道去了哪裏。
“別找了,人已經被我解決了。”
那怪異的聲音發出一聲更加難以形容的冷笑,不耐煩地問道:“小子,我問你,想不想改變這一切?”
“什麽改變?”崇山嶽一臉警惕,用眼神搜索著不知哪裏存在的神秘人,“我現在過得就很好。身為崇山氏嫡係,吃穿享用不盡,在整個鳳還城都能作威作福……這樣的生活還不夠好?”
“自欺欺人!你很明白的,這不過是在養豬——現在先養肥,待到哪一天需要時,就一刀宰了吃肉。”說著,那聲音發出一陣陰沉可怖的低笑。
崇山嶽神情一滯,卻說不出話來,眼底閃過幾許恐懼與怨憤。
神秘人的聲音冷了幾度:“小子,不必裝了。本座可不是崇山氏派來試探你的,他們也沒有資格指使本座!我問你……”
“——你,想不想改變這一切?”
房間中安靜了好幾息,崇山嶽臉上神情變幻不定,胸膛也劇烈起伏著。
許久,他才猛然抬起頭,自嘲道:“我想又能如何?我已經是個廢人了啊!”
崇山嶽雙拳攥得死緊,眼中赤紅,流露出極度的不甘與痛苦。
“那可不見得。”神秘人卻是怪笑一聲,“你可聽說過《補天訣》?”
“補、補天訣?”崇山嶽雙目猛然瞪大,整個人似乎前所未有地清醒,“北鬥魔宮宮主渡九幽所主修的《補天訣》?”
“前輩的意思是……”
他的心髒在胸腔裏砰然跳動起來,一想到某個猜測,便感到無與倫比的興奮。
“就是你猜的那樣。本座手中握有一卷《補天訣》。隻要將心法傳授於你,你就能重塑根基,甚至資質超越以往也說不定……”
崇山嶽的呼吸越來越急促。
但經過崇山氏的一些經曆,如今的他也不再像過去那樣傻了。他深信天上不可能有突然掉下的餡餅,這神秘人連《補天訣》這等絕世神功都願意舍出來,必然需要他付出可怕的代價。
然而,他很快想到這段時間以來被冷嘲熱諷的遭遇,想到薛府緊鎖的大門……
“我答應。”崇山嶽猛然抬起頭,正色道,“我需要《補天訣》!無論閣下的目的是什麽,無論需要付出何種代價,我都答應!”
……現
在的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廢物,隻要能讓他重新恢複修為,無論需要付出什麽代價,將來落得何種境地,還能有比現在更淒慘的下場嗎?
他心中緊張不已,忐忑不安地等待著神秘人的答複。
“我喜歡這份果斷。”
神秘人低低笑了起來。他的聲音還是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怪異,像是一陣陰森森的風在房間中打轉。
“小子,你我能在這裏相遇也是有緣。你可知這裏是什麽地方?”
不等崇山嶽回答,他便繼續說道:“這裏是北鬥魔宮的一處據點。”
“什麽?北鬥魔宮?!”
崇山嶽驚呼一聲,後背都冒出了冷汗。
北鬥魔宮的大名誰人不知?這段時間他可是經常到這青樓來,一想到這裏不知隱藏多少魔門高手,隨便一個人都有可能取他性命,崇山嶽便忍不住後怕。
“嘿嘿,這下你知道這裏有多危險了吧?本座也是一時不察栽了跟頭,被一個老對手關在了地牢裏,如今還有一群小魔崽子日夜看守……”神秘人的聲音裏透出一股難掩的怨恨之氣,又帶著幾分不甘,“難得一絲神魂衝破了陣法封禁,就遇到了你這個小子。”
“——要不是看你這小子的遭遇和本座年輕時有些像,本座可不會這麽費心!”
那聲音含糊不清地說著,但崇山嶽卻已經腦補出了所有的前因後果。
這神秘人恐怕是一個性情孤傲的魔道巨梟,大概與北鬥魔宮有仇,後來被仇人抓住後,便暫時被關押在這處據點。
而他不甘心淪為階下囚,每日都在想辦法衝破陣法封禁,直到終於成功。
現在那個抓他的仇人暫時離開了,隻有一些修為不高的魔宮弟子在此,這神秘人一絲神魂衝破封禁,大概在青樓中不知偷聽了多久,知道了崇山嶽的遭遇,便選擇他作為目標,企圖逃出生天。
一連串有頭有尾、邏輯合理,又充滿著話本小說中各種機緣巧合的故事,在短短片刻間便被崇山嶽腦補了出來。
他終於鬆了一口氣。
對方有所求他才能放心。
這時,那神秘人突然問道:“對了,小子,你這一身根基被廢究竟是怎麽回事?我怎麽聽到了好幾種說法?”
崇山嶽神色一僵,似乎又回憶起了不堪回首的痛苦往事。
“前輩,並非我不願說。隻是……此事我的確無法告知於你。”他欲言又止,雙目中充斥著滿滿的怨恨之意,“崇山氏對我種下神魂禁製,不能主動對任何人吐露這件事,否則必會神魂湮滅。”
說到這,他一陣緊張,擔心因為這個原因讓神秘人不願相信自己,拒絕傳授功法。
“嘿嘿,看來倒是一樁大秘密啊。”那神秘人似乎也隻是隨口一問,接著便道,“不過此事與本座無關。如今本座隻想要從這該死
的地方出去,好好找北鬥魔宮算賬。”
崇山嶽立刻指天發誓:“前輩放心,一旦晚輩恢複根基與修為,必定會盡全力將前輩救出去。”
……先拿到《補天訣》再說,至於以後是否履行誓言,那可就不一定了。
也不知道那神秘人是被關得太久有些傻了,還是自信有什麽後手,居然真的相信了他的誓言,通過神魂傳音將一部分《補天訣》告訴了他。
崇山嶽頓時興奮得難以言表,默記功法的同時,嘴上感激不已,連連保證一定找機會將人救出去。
雖然已經知道了這個青樓是北鬥魔宮的地方,但崇山嶽當然不敢表露出來,表現得和往常一樣,醉醺醺地離開。
自從被廢後,崇山嶽一家就搬了出來,住在了一處比較偏僻的小巷中。反正有崇山氏發放的月錢。
推開院門後,立刻便有一個衣著樸素、容貌清麗的女孩迎了上來,這是崇山嶽的青梅竹馬兼童養媳蘇清兒。
幾年前家鄉鬧了饑荒,崇山嶽父母雙亡,身邊隻跟著這個童養媳。兩人跋涉千裏,吃盡苦頭,終於找到了崇山氏本家。隨後,崇山嶽便展露出驚人的天賦,在崇山氏地位不斷上升,也讓蘇清兒過上了好日子。
隻不過蘇清兒這個童養媳的身份終究太過低賤,崇山嶽成為崇山氏嫡係子弟後,自覺身份大為不同,又得薛大小姐主動青睞,便改變了原本的想法。想著娶薛大小姐為正妻,納蘇清兒為妾。
這想法還未實現,他就變成了廢物。薛大小姐當即甩了臉子,蘇清兒倒是溫柔賢惠,隨他一起搬了出來,平日裏打理家事,照顧頹廢失意的崇山嶽。
一見到崇山嶽回家,蘇清兒便秀氣地皺了皺鼻子,用手扇了扇酒氣,動作極其自然熟練。
“嶽哥哥,你又去薛家了嗎?”
她上前攙扶起崇山嶽,安慰道:“別傷心。薛大小姐現在不明白你的好,以後一定會後悔的。我相信嶽哥哥一定能重新站起來。”
說到這,少女還舉了舉拳頭。
這動作看在崇山嶽眼中分外可愛,他心情本就好,立刻笑了出來。
蘇清兒似乎也發現了他的變化,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清兒你放心,我不會再去找那個女人了。她根本及不上你萬分之一。”今天的遭遇似乎讓崇山嶽徹底清醒過來,當即拉著少女的手,一臉深情地說道,“這段時間是我不對,委屈你了。”
“我保證,我很快就會讓你過上從前的好日子。”可能是因為心中懷揣著一個大秘密,即便再如何壓抑也還是從眼神中露出了一些興奮,崇山嶽信誓旦旦,“不,是比那更好!”
少女立刻開心地應了下來:“嗯,我相信嶽哥哥。”
從這天起,崇山嶽便不再四處買醉,而是閉門不出,在暗中謀劃
,如何利用《補天訣》先掠奪一個人的根基,如此才能重新修煉。
由於如今鳳還城魚龍混雜,有不少來自天南海北的人物。崇山嶽暗暗推敲了幾天,便以重金收買了一位刺客,將一個不起眼的崇山氏子弟擄了來。
兩人平日早有恩怨,崇山嶽得勢時曾打斷過對方的腿,落魄後又被對方反過來針對欺淩許久,可謂仇人見麵分外眼紅。當即毫不猶豫掠奪了對方的根基,並殺人滅口。
此後他又如法炮製數次,很快便天資盡複,隨後再度閉門不出,埋頭苦修,其他一應事務都有蘇清兒料理。
《補天訣》不愧是神州浩土最頂級的絕世神功,轉修《補天訣》之後,崇山嶽進步神速,直到三月初三試武大會到來,他終於破關而出。
站在院門口,崇山嶽一臉意氣風發,與青梅竹馬依依惜別:“清兒,你等著!這一次我一定要一鳴驚人,讓你過上比從前好百倍的日子!”
“任他崇山氏百般謀劃,千般算計,終究要為我做了嫁衣!”
“不能主動將一切漏露出去?”他暗自冷笑,“我本就沒打算泄露出去啊!”
……有機會獨自一人將崇山氏謀劃那麽久的成果徹底占據,為什麽要泄露給其他人?!
崇山嶽信心滿滿,前往試武大會。
“——乾坤道圖,是我的了。”
嗡……
一陣漫長的嗡鳴聲中,崇山嶽的意識像是從深海中一點點浮起,直到徹底浮出海麵。
他猛然睜開眼睛。
眩暈,頭痛,眼前發黑……種種不舒服的症狀讓崇山嶽整個人都沒反應過來,等他終於看清楚周圍的環境,立刻一臉茫然。
……等等,發生了什麽?
我不該是在試武大會上大放異彩,順著崇山氏謀劃已久的計策,反過來算計了他們,最終獲得了乾坤道圖的青睞,讓所有天驕都黯然失色嗎?
我不該是意氣風發回到崇山氏,將之前看不起自己的人,通通都踩在腳下,奪走了他們的武道根基嗎?
我不該是邀請全城舉辦大婚,親自迎娶清兒過門,而薛芸那個女人,隻能隻身來到婚禮,跪在地上求我納她進門嗎?
此時的崇山嶽整個人都懵了。
像是一場漫長的美夢剛剛做到**,卻突然被人一棍子打醒,簡直要發出人生的終極哲學三問。
他勉力撐著頭痛不已的腦袋坐起身,目光錯愕地望著眼前的一切,頭腦終於開始運轉起來——
絲弦聲聲,酒氣與脂粉氣混雜在一起,明亮的燈火在眼前亂晃,這不就是那間讓他徹底脫胎換骨的青樓嗎?
……究竟發生了什麽?難道之前的一切都不過是他的一場夢?
感受著混亂的丹田氣海,崇山嶽神色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假的,居然是假的!我不信……”
他不願意
相信自己居然還是原先那個半點修為也無的廢物,更不願相信之前經曆的一切居然隻是一場夢。
這樣的打擊比三個月前變成廢物的那一刻還要來得劇烈。
崇山嶽整個人都陷入了崩潰之中,而樓上的另一個房間裏,卻是另一番情景。
房間中央,一黑一白兩道人影相對而坐,兩隻手掌緊緊貼在一起。難以察覺的神魂波動在兩人周圍散發,一股迷蒙的幻術力量便隱隱向下方滲透而去。
這就是晏危樓靈機一動的計劃。
由姬慕月特意將幾種特殊香料投入崇山嶽所在房間中,會暫時讓人精神放鬆。宿星寒則趁機編織幻境,利用高超的幻術將崇山嶽的意識納入其中。
至於幻境的劇本,晏危樓隻是編織了一個得遇奇遇的開頭。後續的一切其實都是根據崇山嶽自身的記憶與深層次的幻想發展而來的。
也就是說,倘若這是一部小說,晏危樓充其量隻是寫了三章的開頭,此後數百章都是由崇山嶽本人的潛意識所書寫。
——從一開始遇上神秘人就是假的,在不知內情的人看來,崇山嶽從頭到尾便是醉倒在桌上睡了一覺。
晏危樓於幻術一道並不精通,宿星寒的造詣比他高深許多。為確保無誤,兩人神識相通,神魂宛如一體,晏危樓編劇本,宿星寒則按劇本來釋放幻術。
在此時神識相通的狀態下,兩人彼此之間不必用任何語言溝通,便可心有靈犀地將崇山嶽安排得明明白白。
直到跟隨崇山嶽的視角摸清楚了事情的真相,兩人這才撤回幻術,心照不宣地睜開眼睛。
“阿晏,果然讓你說中了。崇山氏竟對他下了神魂禁製。”宿星寒目光裏露出淡淡愉悅,讚許道,“若非使用幻術,絕不可能從他口中得知任何消息。”
——不愧是阿晏呢。
晏危樓微笑著搖搖頭:“這也多虧了你。若不是明光你的幻術造詣高深,單憑我自己,絕不可能構造出如此逼真的幻境,很可能會讓他半途識破。”
兩人相對一笑,頗為滿足。
“……”一個人坐在一邊,百無聊賴喝著茶的姬慕月,望著這兩人互相吹捧,竟有種被無視的錯覺。
“所以,兩位究竟看到了什麽?”他強行忍下某些念頭,露出一個微笑,肆意散發著自己的存在感,“……能與一無所知的本宮分享一二嗎?”
之前,姬慕月原想直接將人弄過來。作為魔道中人,想要從對方口中套出話,實在再簡單不過。卻被晏危樓阻止。
當時晏危樓的原話便是:“倘若此人真的知曉崇山氏的謀劃,必然不會那麽容易說出來。換句話說,崇山氏必然不會如此放心他。定有後手。”
而一旦逼問他不成功,便很容易打草驚蛇。因此晏危樓提出用幻術的方法攻破對方
心防,讓對方在自己也不知情的情況下,將一切泄露出來。
如今看來,晏危樓的擔心不無道理。
崇山嶽身上居然有神魂禁製,別說是逼問,即便用攝魂的方法,隻要崇山嶽親口說出一個字,都很有可能觸動禁製。
而宿星寒所使用的幻術更像是編織劇本,讓對方做一場夢。他們二人則悄無聲息旁觀了這個夢。
神魂禁製總不至於連崇山嶽心中想什麽,做了怎樣一個夢都要管。
晏危樓大概將幻境中看到的一切描述了一番,姬慕月越聽越是震驚:
“世子殿下的意思,崇山氏的目標是乾坤道圖?”
晏危樓糾正道:“這不是我的意思。是崇山嶽在幻境中透出來的訊息。”
“那就是了。幻境由心而生,這種事情若是假的,崇山嶽也不會產生如此幻境。”
說到這裏,姬慕月又是一笑,一秒恢複不正經:“世子殿下果真是厲害呢。隻是小小一招便收獲了如此多真實情報,連崇山氏的具體謀劃都知曉了。”
“可惜啊……倘若本宮早些與世子殿下深、入、了、解一些,或許現在……早就坐在大雍皇宮的寶座上哩。”
姬慕月喝了一口茶,舌尖輕擦過唇瓣,語帶遺憾地幽幽一歎。
像是隨口一說,又像是帶著幾分曖昧,神情讓人辨不出究竟是真是假。
“阿晏。”宿星寒突然開口,“崇山嶽幻境中的一切不見得都是真的。”
晏危樓立刻將目光投到他身上:“你是說……”
他稍稍一思考,便明白了宿星寒的意思。建立在潛意識之上的夢,有時是最可信的,有時又最不能當真。
幻境中的一切有真有假。
崇山嶽在現實中早就知道的事情,譬如崇山氏謀劃乾坤道圖這件事,定然是真的,也因此映照在幻境中;
而一些他不清楚的事情,譬如還未到來的三月初三,試武大會上將會遇到哪些人,崇山嶽不可能提前知曉,必然是他自我腦補的——
那麽,關於崇山氏謀劃的一切細節,身為一個外人的崇山嶽絕不可能全部都知道。幻境中所展現出來的,究竟哪些是真,還有哪些是他不太清楚,潛意識自我腦補的呢?
晏危樓頓時陷入沉思。
這時,宿星寒又說道:“不如阿晏你親自去看一看吧。”
他對晏危樓的實力很有信心。崇山嶽在幻境中幾乎已經將崇山氏的所有布局都曝光了,晏危樓完全可以在不驚動崇山氏的前提下,提前去查探。還能順便排除一些崇山嶽自我腦補的錯誤訊息。
“唔……有點道理。”
晏危樓以手托腮,思考幾息後點點頭。
而一直被幾人通過神識觀察著的崇山嶽,此刻也陷入了崩潰邊緣。
修為已經被廢三個月,就這樣下去他也漸漸接受事實了,然而這個
突如其來又真實無比的夢,就像是將他重新抬起來又摔下去,這樣的大起大落著實讓人難受。崇山嶽再也控製不住情緒,將那幾個姑娘都嚇得不輕。
若不是一直充作暗衛的灰衣人及時出現阻止了他,指不定他還會做出什麽來。
崇山嶽離開後,晏危樓也離開了這間青樓。他要去崇山氏探一探底。
宿星寒站在窗前,默默看著那個熟悉的背影消失。
這樣的場景在他記憶中出現過很多次,讓他的心情不可避免壓抑下來。
當視線中徹底失去了那人的蹤跡,宿星寒驟然轉過身來,冰冷的目光直直投向房間中的另一個人。
倘若說晏危樓還在時,宿星寒看上去隻是略顯沉默和冷淡,但整個人卻是無害的。甚至讓姬慕月錯誤地以為,他的沉默冷淡隻是不善表達。即便是死亡凝視著姬慕月,也不過像是一隻小貓咪在探爪子。
那麽現在站在他麵前的宿星寒,就讓姬慕月的印象發生了徹底的逆轉。
遠處天際茫茫,群山、城池、屋簷乃至湖泊,盡數被冰雪覆蓋,還有漫天飄雪從窗外飄進來,讓視野中的整片天地都是如此蒼白、冰冷、孤寂。
窗邊的白衣人看起來卻比這整片天地,都還要蒼白、冰冷、孤寂。他仿佛是冰雪雕成,冷得沒有一點人氣。
然而這樣的他看上去又是如此自然,沒有一絲違和感。
姬慕月在這樣一雙冰冷的眸子注視下,竟然罕見地升起了一絲不安,原本戲謔調侃的笑容也一點一點消失。
因為他看到了對方眼底的殺意。
姬慕月驚訝地勾起了唇:“哎呀呀……我好像錯將一隻老虎當做小貓咪來戲弄了呢。有點怕哩。”
話音還未落,一縷冰冷的劍氣迎麵而來,他整個人便恍如一縷紅霧一樣從原地散開,由於身形太快,看上去便像是一瞬間移到了房間的另一頭。
姬慕月伸手在臉上一蹭,手指上染上了一抹紅。宿星寒的動作實在太快,即便他身法再詭異,左邊臉頰還是被劍氣震傷,擦出了一條淺淺的血痕。
他舔了舔手指,低低笑道:“還真是冷酷無情啊~”
這話出口,又是一道劍氣臨身。
姬慕月的身形再次不可思議的閃避開去,嘴上還沒完沒了。
“過河拆橋,卸磨殺驢!”他的語氣哀怨無比:“好歹我可是帶你們找到了崇山嶽這個關鍵人物,你這樣翻臉不認人,等世子殿下回來真的好嗎?”
“你的死活,阿晏不在乎。”
白衣人頓了一下,淡淡吐出一句話,緊接著又是一劍。
他的劍道造詣實在高深無比,一劍接著一劍有種揮毫潑墨般的美感。一時間,綿綿密密的劍光在整個房間中亮起,卻又沒有損壞四周的牆壁桌椅一分一毫。
姬慕月似乎也全然沒有要逃
出去的意思,隻是左躲右閃,好幾次都差點被刺到要害,看上去驚險無比。
隨著劍光越來越瘋狂,姬慕月原本輕鬆的神情漸漸變得嚴肅,再也不敢口無遮攔地繼續開玩笑,同時也開始還手。
“砰!”
交手不過幾招,姬慕月便大感吃不消,他身形驟然一個急停,整個人撞破窗戶飛了出去,而宿星寒緊隨其後飛出,雪白衣袍擦著漫天風雪而過。
飛雪漫天,一紅一白兩道人影在半空中激烈戰鬥起來。片片雪花都被戰鬥的餘波所消融,讓兩人所在之處出現了一個真空般的地帶。
紅衣“女子”容貌絕豔,周身都彌漫著一股魔異至極的光暈,身形靈活鬼魅,時而如緋紅雲煙般聚散。
“她”舉手抬足間,都有種令人沉醉的美麗。每一招每一式都華麗而詭異。這就是修成《姹女功》後自帶的魅惑之能。
白衣人與之儼然是相反的兩個極端。
倘若說紅衣“女子”的容貌還隻是人間之美,那麽他的相貌已然超越人間之美的極致。
隻不過他周身肅然的冷意與決然的殺意生生壓下了那過盛的容貌,讓他整個人都顯得如此不可逼視。
他的一招一式更是簡潔明了至極,劍光之中唯有純粹的殺意。
這也讓他的氣勢越來越盛,很快便將紅衣“女子”徹底壓製,眼看著用不了幾招便能將之斬於劍下。
“且慢!”再次中了一劍,姬慕月悶哼一聲,連忙順勢向一邊閃去,嘴上高呼著,“我的性命那位世子殿下不在乎,那麽搖光殿呢?搖光殿的勢力對他應是有不小的幫助吧?”
原先完全錯估了宿星寒的實力,如今竟然有了性命之憂。姬慕月自然毫不顧忌,高聲嚷嚷著。
“——就因為我和那位世子殿下稍稍親密了些,你就要對我出手,那也未免心眼太小,太自私了些!”
呼嘯的風聲驟然一停,一柄明晃晃的劍架在了姬慕月的脖子上。持劍者神容冷淡,冷冷注視著他。
呼……
似乎是發現了姬慕月的處境,青樓中忽然飛出了數道人影,宛如一縷縷狂風,從四麵八方包圍過來。
但還沒等這些人接近,宿星寒隻是輕喝了一聲,一股極寒的冷意便肆意擴散開去,冰冷的劍勢威壓將每一個企圖靠近過來的人都推了出去。
“阿晏從沒和你親密過。”宿星寒頭也沒回,繼續盯著姬慕月,先糾正了他汙人清白的說法,這才說道,“是你一直企圖勾引他。”
姬慕月:“……”
“……這有差別嗎?總之,我可是幫了你們大忙。”姬慕月擦了擦額頭冷汗,暫時安全下來後,又開始習慣性地嘴賤,“況且,我不過是想要幫你試探一下那位世子殿下而已。”
……當然,也想看看好戲。讓這隻看上去內斂又害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