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歎平生(11)

事實證明, 甩鍋實在是鹹魚製勝的不二法門。晏危樓優哉遊哉睡了一場好覺,而陸一漁則為了安撫一群村民,先熬夜至天明,又連續奮鬥了一整個白天。

這事說開後倒也簡單。

有了徐徽這個“河伯”親自出麵,將如何裝神弄鬼的事情一一道來,就像是騙子親口將自己騙人的訣竅公示於人前, 除了真的走火入魔的人,其他被騙的人也總該清醒了。

於是村民們對晏危樓破壞祭祀的仇恨直接轉移到了徐徽幾人身上。

而除了戳破河伯賜福的秘密, 安撫眾村民之外,還有那一幫被主角截下來的小孩子, 也需要盡快安置好。

由於這些小孩都是來自小葉村上遊的幾個村莊,小葉村的村民與那些村莊的人較為熟悉。陸一漁便說服小葉村村長,派出村民前往那些莊子,將其他幾個村子的村長或是神婆都請過來。

“陸師兄, 為何不直接讓他們將那些孩子送回去?又何必再把其他村子的村長找來?這樣豈不是多此一舉?”

房間中,陸一漁的師弟師妹也聽說了這一日一夜間發生的事, 此時兩人都好奇地望著自家師兄。

“事情不是這樣想的。”

麵對兩個師弟師妹,陸一漁很有耐心,他仔仔細細解釋著自己的意圖。

“隻看小葉村這些人便知道,這大橫山脈中的山民恐怕都對河伯深信不疑。不讓他們來見識見識河伯的真麵目,恐怕他們還不相信咱們的空口白話。”

“我明白陸師兄的意思了!”

小師妹眼睛一亮,率先開口。

“若是他們還相信河伯, 就算這些孩子這回被送回去了, 以後還是會有祭祀。到時沒有‘河伯’派人在暗中保護船隻, 隻怕那些孩子都要喪命河中。”

旁邊的師弟也跟著恍然大悟:“在這些山民眼中,村長和神婆就是威望最高的人,隻要把他們說服,到時回去一散播消息,所有人便都信服了。”

陸一漁欣慰一笑,對師弟師妹各來了一記摸頭殺:“你們說的很對。”

被師兄誇讚,兩個傷號互相對視一眼,也都美滋滋地笑了起來。

下山這段時間以來,他們雖然也經曆了不少事,有過幾次除魔衛道的經曆,但這一次在小葉村發生的事情卻格外不同,哪怕兩人全程沒有參與,也是興致勃勃,興奮地討論起來。

說了一會兒,小師妹突然問道:“對了,師兄,聽你說這些都是從那裝神弄鬼之徒口中聽來的,怎麽真正做下這好大一樁事的那位晏公子卻不見蹤影?”

聽他提及晏危樓,陸一漁頓時無奈。他苦笑著搖了搖頭:“晏兄他啊,他說這一切都與他無關,抓到的幾人也任由村民們處置。他自己睡覺去了。”

說到最後一句,他的語氣更是無奈了。

以往在滄海劍宗內,他陸一漁可是出了名的憊懶,除了修行之外,成日裏不務正業,宗門裏的正事別想找到他,倒是偷酒喝這種事情一找一個準。說到陸一漁這個名字,那些師兄師姐個個頭疼。

沒想到下山之後,他反倒是活成了師兄師姐們的樣子,成日裏替人背鍋。還不如在山門裏悠閑。這可真是豈有此理!

聽陸一漁憤憤不平抱怨了一通,兩個師弟師妹非但不同情,反倒都忍不住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笑。

……居然能治住陸師兄,看來那位素未謀麵的晏公子也是個有趣的人啊。

·

幾日後,清晨。

前夜剛剛下過一場大雪,天氣有些寒涼。晏危樓推門而出,便看見陸一漁正在院中練劍。

劍法刀法等諸般武藝,一般的初學者或是天資愚笨之人,往往隻能死搬硬套功法上的一招一式;但稍有天資或是本身劍法已經登堂入室的修行者,卻能融會貫通,不再拘泥於固定的招式。

陸一漁能在江湖上有著黃金劍的名頭流傳,更是憑著天資名列乾坤道圖,其劍道造詣自然不淺。

即便他並未用出滄海劍宗的高明劍招,隻是隨心所欲施展劍法,一招一式之間卻揮灑自如,似行雲流水一般。

譬如流水東去、草木蘇生,有種天道恒常、自然而然的意蘊。

晏危樓暗暗點頭:“不差。”

他興致一來,便忽一揮袖,地麵上蓬鬆的積雪驟然漂浮而起,宛如漫天飄絮,在他真氣牽引下浮空而舞。

“去!”

片片飛雪呼嘯而去。

正在練劍的陸一漁心中警覺驟升,下一瞬便見漫天飛雪迎麵而來。每一片雪花在他眼中似乎都變作了呼嘯而來的虛幻之劍,鋒銳的劍氣切割空氣,將陸一漁全身上下盡皆籠罩。

他目光一凝,神情卻是鎮定,不慌不忙順勢揮劍,那黃澄澄的黃金劍在陽光下閃過一道金燦燦的光。

劍光在漫天飛雪中穿梭,短短數個呼吸間便分化出了數十上百道,以至於看上去便仿佛群星驟現,諸多光芒在半空中一一閃現,將漫天飛雪盡歸於無。

陸一漁收劍回鞘,灑然轉身,看向晏危樓的方向,目光發亮地讚歎道:

“原以為晏兄你是個純粹的刀客,沒想到居然還有如此高明的劍道造詣。方才這一百二十片雪花中便蘊含一百二十式劍招……”

說到這裏,他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就在剛剛那幾個呼吸間,這一百二十式劍招,他已盡數破解。

“是嗎?”

晏危樓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隻搖頭笑了笑,便大步走到院門前,推開了院門,神情悠然望向院外。

“……嗯?”

身後的陸一漁看著少年愜意的背影,卻突然感覺有些不對勁。

就在這時,他額頭突地一涼,伸出手指摸了一摸,便看見手指上微微潮濕的水跡,隱隱還有未完全融化的殘雪。

陸一漁怔在原地,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氣,喃喃道:“厲害!”

他也不是蠢人,這會兒已經徹底反應過來,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麽。

……方才晏危樓所射出的雪花根本不是一百二十片,而是一百二十一片。最後一片不知何時早已無聲無息點在他眉心。而這還不是最高明的。

最高明之處在於,雪花冰涼,照理來說他應該在接觸的瞬間就反應過來。但他卻沒有絲毫察覺,直到包裹著雪花的真氣散去,才察覺其存在——若是晏危樓真有殺心,隻怕方才他已經死了。

想清楚這些,陸一漁看向晏危樓的目光裏多了一絲前所未有的鄭重。

這位萍水相逢的少年,絕非簡單人物。

當然,陸一漁也並不妄自菲薄。事實上方才兩人都沒有認真,更別說用出全部實力了。不過是一場遊戲而已。他不會因此就認定自己一定不如對方。

這時,站在院子門口的晏危樓突然開口喚了一聲:“陸兄,有人來尋你。”

陸一漁好奇地走過去:“什麽人?”

然而一到門口,他就後悔了。

……自己不該有這麽強烈的好奇心,也不該被某人一喚就走過來的!

出現在門口的赫然是連同小葉村在內各個村子的村長與神婆,那小女孩曼曼的外婆李阿婆更是站在最前麵,臉上神色憔悴——看來得知真相的她明白是自己親手害了孫女,也是十分懊悔。

陸一漁看見這些人就覺得頭疼,頓時想起累成狗的那幾日,生怕又有麻煩找上門來!這一回他學聰明了,堅決不接!

他正想溜走,村民們卻齊齊彎下腰,以大禮拜道:“多謝二位公子大恩!”

陸一漁險些驚得原地跳起來,連忙擺手:“不不不,此事與我無關,我可沒出什麽力。大家要謝也應該感謝晏兄,是他單槍匹馬,親赴……”

“不必謝我。”晏危樓倒是很平靜,隻是微笑道,“我的初衷也不是為了救人,隻是為了讓自己痛快而已。”

他對這些村民既無好感也無惡感,去找徐徽不過是順自己心意。若非如此,之後他也不會將其他事情都推給陸一漁去做,自己卻不出麵。

這些人的感激,他並不需要。

村民們都被他說的不知如何是好。李阿婆卻是上前一步:“無論公子是為泄憤也好,還是痛快也罷,終究是為咱們村子除去了大害,讓我這老太婆終於不再眼瞎,公子就是咱們的大恩人!”

村民們都反應了過來:“李阿婆說的對,公子就是咱們的大恩人!”

對著兩人千恩萬謝了一通,這些人才小心翼翼道出目的——原來,他們是想知道,那些往年作為祭品的孩子是否留下什麽後遺症。像是曼曼那樣的話,還有沒有方法彌補。

這一點晏危樓也無可奈何,他伸手一指邊上的陸一漁,果斷甩鍋:“陸兄來自神州聖地,或許會有辦法。”

“……”被村民們眼巴巴圍起來的陸一漁望著某個再次甩鍋消失的背影,隻能默默接下了這口鍋。

“晏公子!”

院落深處,一對少男少女看見晏危樓回來,都笑著和他打了聲招呼。

這幾天兩人的傷已經好了許多,也和晏危樓熟悉起來。以他們敏銳的五感,早已經聽見了院門外發生的事情。

兩人忍不住笑道,完全不顧及他們師兄的感受:“還是晏公子你有辦法對付陸師兄,要是能把這個辦法傳回師門,以後師兄師姐們就能有樣學樣了。”

晏危樓卻道:“與其說是我擅長對付陸兄,倒不如說是他願意。”

以陸一漁的身份地位和實力,其實這幾次被晏危樓甩鍋,都可以選擇置之不理。畢竟那些村民和他非親非故,他又何必勞心勞力?隻是陸一漁心中的正義感不允許他這樣做而已。

晏危樓也正是看出了對方的性格特點,才會這麽痛快地甩鍋走人。

如此說來,兩人之間倒是有些心照不宣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