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屋頂

蟒蛇先生當然沒有歧視超重鼠士的意思,不過既然自己的舉動確實引起了對方的誤會,他也不好意思再擺出冰冷的態度拒絕。

“謝謝你,我沒有覺得你不聰明。”他這樣說道,“不過我確實沒打算請考培老師。”

事實上,蟒蛇先生也曾經因為英語學習問題而報名參加過語言特訓班,課程費用昂貴但效果甚微。這讓一直秉承勤儉持家信條的蟒蛇先生不再輕信任何一家考試培訓機構。

他諾在一旁也用力搖著頭,表示自己沒有任何嘲笑的意思。

不過老鼠先生的臉卻突然像是六月天似的迅速轉換成晴朗。他嘿嘿一樂,揮了揮肉滾滾的手臂,語氣歡快地說道:“其實我是開玩笑的啦,剛剛看你們太嚴肅了,就想讓氣氛活躍一點。是我的錯啊,我道歉。當然,我最主要的目的也是為了讓你不要一口回絕我。”

他竟然能把不要臉說得這樣清新脫俗,蟒蛇先生歎為觀止。隻是現在在撕下臉來也不合適了,他隻好繼續婉拒著。

老鼠先生卻不再堅持,轉而看向始終在看熱鬧的他諾,道:“你是不是特別喜歡聽故事。”

他諾猶豫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老鼠先生笑嘻嘻地搓了搓手,道:“其實,我也有一個悲慘但是相當有趣的童年,你要不要聽?”

他諾下意識地就想點頭。

老鼠先生又道:“你要不要勸你朋友雇傭我?”

他諾慌忙捂住想要繼續點頭的腦袋。

蟒蛇先生有些生氣,說道:“你別欺負他。”

老鼠先生斜乜他一眼,忽的歎了口氣,聲音極輕地說了幾句話,聽起來就像是在自言自語。“我看的果然沒錯,你就是個無趣的固執的家夥,你適合使用我的作戰C套餐。”

盡管當下的情況很不對,但他諾還是相當好奇什麽是作戰C套餐。當然,他並沒有直接提問題。

老鼠先生倒是看出他臉上的疑惑,很好心地向他解釋道,自己作為考培界的扛把子,手上也是有兩把刷子的。他的授課與市麵上大多數的考培課程有所不同,他是絕對的一對一單獨授課——當然,說白了,他就是一位家教。正因為對象單一,老鼠先生課程講究因材施教,靈活變動,很有正對性。而根據他這麽多年來接觸過的不同學生的情況,他特別定製了三套作戰方案,即教學計劃,能夠體貼地照顧到學生的特殊需求。

“而且!而且!而且!”老鼠先生揮動著拳頭,大聲強調著,“我不僅僅是想幫助你學習進步,我還可以負責你在備考期間的心理疏導,讓你輕鬆地走向勝利的終點。我,本鼠,就是一位行走的考試專家。”

這一句宣誓讓蟒蛇先生和他諾同時愣住了。不得不說,對於蟒蛇先生這種情況,老鼠先生的推銷實在太有**性了。他們不約而同地瞪大眼睛望向老鼠先生,聚精會神地聽了下去。

“最重要的不是快樂學習,你明白嗎?”老鼠先生如此說道,“學習永遠不會是一件快樂的事情,永遠,如果有人和你說學習是快樂的,那他肯定是個騙子,要麽是想騙你不要放棄,要麽是想我偽裝成一個與眾不同的人。”

這是既小海獺的可愛逃避論之後,蟒蛇先生的觀念受到的又一次衝擊。雖然他本蛇始終無法頓悟快樂學習的奧秘,但這畢竟是他從小聽到大的宣傳語。不少老師都曾經說過,學習過程應該是快樂的,寓教於樂,讓同學們不知不覺地就掌握了知識。而蟒蛇先生自己也不能否認,在學習某些知識的時候,他確實是快樂的,這無關乎考試或是結果,完全是個人興趣所致。

所以,其實事情的真像是學習本是苦海無涯,磨難八九,歡喜一二嗎?

蟒蛇先生尚且如此迷茫疑惑,更別提從小就將學習視作一件艱巨任務的小海獺了。

見他們都不明白,老鼠先生進一步解釋道:“學習過程本來就是痛苦的,不信的話,你們試著從這樣的角度去理解。人類的大腦機製已經進化到一個極高的水準,其運行規則精妙而神奇。其中之一的反應規則就是,趨利避害,人類總是本能地會選擇更加快樂更加短期見效的選項,而不是相反;隻有當他們考慮到長久利益之後,才有可能去選擇痛苦。

從這個角度而言,我們既然已知絕大多數的人類都出現過逃避學習的情況,且絕大多數人雷選擇學習是出於十幾年後的長久未來考慮,那麽我們就可以從側麵得出一個結論:學習過程隻能給我們帶來痛苦,而非快樂;但是學習的結果可能會是快樂的,因為它們會成為未來的某種保障之一,又或者,學習可以滿足你內心的某種欲念,比如對未知領域的探索後,知識增長所帶來的常人不可及的思想高度。

你先接受這個觀點,就不會反感在學習時會經曆痛苦這個過程了,因為這是一個必要步驟。你痛苦,別人同樣也痛苦。畢竟,在人類思維中,痛苦的來源之一就是隻有你自己在受苦,而別人都在逍遙自在。

然後你就會明白想要輕輕鬆鬆地快樂學習是不可能的,但是聰明人要做的就是,將這個痛苦的過程盡可能縮短,而讓快樂的果實盡可能地甜美。

怎麽樣,我這麽一說,你是不是覺得電燈照雪明明白白的?”

學習的過程一點也不快樂,隻是我們可以通過學習獲得快樂的果實。這種言論一時之間竟讓蟒蛇先生無言以對,甚至在內心暗自覺得對方說得其實還挺有道理的。

老鼠先生說話時表情生動有趣,語言煽動性極強。擁有這樣好的推銷技巧,若是他成為林絳的保險專員同事,怕是林絳會嫉妒得原地表演一個貓抓老鼠。而他諾恰好是隻意誌很不堅定的小海獺,他聽著聽著,不由得蠢蠢欲動,恨不能自掏腰包買下一個課程來,隻可惜他並用不上。

不過,盡管他諾自己對老鼠先生的課程很感興趣,但是他並不會想用自己的意見左右朋友的看法,最重要的是蟒蛇先生自己的決定。

見蟒蛇先生尚未表態,但態度略有鬆動,老鼠先生打算再接再厲,繼續說服他。“哎呀,你就不要再猶豫了嘛。我們倆個也是有緣分,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麵不相逢,我已經千裏迢迢地走過來了,把之前的那九十九步都走完了,你隻要肯邁出象征著信任的一小步就夠了,這麽想想是不是覺得自己還挺賺的?”

蟒蛇先生這才想起來對方出現得著實突兀。他問道:“你原本到珍珠島上來是要幹什麽?”

老鼠先生回道:“哦,不是有個修屋頂的活兒嘛,我來問問還缺爪麽。”

……

蟒蛇先生難以置信地反問道:“難道你原來隻想應聘修屋頂?”

不是說是專業的應試輔導專家嗎?專家平時就是泥瓦匠嗎?這個兼職的範圍未免太過寬廣隨意了吧?

原本已經有所動搖的蟒蛇先生瞬間又搖擺了回來,再次瞪向老鼠先生,眼神裏滿是不信任。

老鼠先生也很無奈,回複道:“不是我不想幹專家的活兒,因為我也是剛到毛春,根基和名氣都沒打起來嘛,專家也得要生活的不是嗎?對了,你要是不想請我做考培,你們家有沒有要修的屋頂或者壞了的家具,我能修也能砸,能拆也能補,能做心理輔導也能給母豬產後護理。你看啊,這大錘八十,小錘四十,童叟無欺,包您滿意。”

他諾一把從地上蹦了起來。

遭了遭了遭了!他的屋頂!

他聽別精的故事太入迷,都把自己的事兒給忘得死死的。小老板還在他家裏呢,要是修不好屋頂,雨水灌下來,他估計要生氣的。

不行,我得回家修屋頂!

小海獺焦急地汪汪叫了兩聲,沒等蟒蛇先生向老鼠先生解釋是他諾家需要修屋頂,天空忽然傳來一陣轟鳴聲,雲卷雷動,眼見著一場暴雨將至。

雷聲剛歇,豆大的雨點砸落在湖麵。起初隻是大珠小珠的零星數顆,轉瞬之間,雨點密集起來,傾灑江天,水麵浮起雲煙,風吹水立,潺潺雨聲由遠及近。

此時,在狂飛的銀線之間,一葉白色扁舟穿雲而至,拂散開一江煙雨。

一人獨立船頭。

他諾的眼神一亮,嘴角不自覺上揚起來。

“怎麽在外頭玩得這麽久?”羅饗這樣說著,眉頭蹙著好看的淺痕,“不知道要下雨了麽?”

他沒有撐傘,雨滴近身後被輕輕彈開,在他周身裹上一層淡淡的水汽,如煙似霧。

他是那樣好看,好看到近乎不真實。他諾看直了雙眼,呆呆地沒有反應。

“回家。”羅饗又道。

他緩緩地朝他諾伸出一隻手來,掌心朝上,手心裏臥著一朵帶雨的映山紅。

他諾的眼神終於從他的臉上滑落到他手中的花,露出好奇的神色。

“是甜的。”小老板強調道。

他的語氣聽起來就像是他隨手在林子裏摘的一朵,事實上,這是那簇杜鵑裏長得最為好看豔麗的一朵。原本映山紅花期已過,羅饗略施小術,將幾朵尚未開到全盛的花骨朵催熟,又從中精挑細選,擇出最美的那一枝。這朵小花層層延展,嬌豔欲滴,花瓣上沒有一絲衰敗的褶皺。

在其綻放到極致的刹那之間,羅饗伸手將它取下枝頭,一直小心地攏在手心裏。這是他幹完活後給小海獺帶的小零食。

不過,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當然沒有必要和傻海獺細說。

羅饗輕彈手指,那朵映山紅飛落在他諾懷裏。

小海獺呆愣愣地接住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像隻小木偶,被小老板拎上船,又夢遊般地和蟒蛇先生、老鼠先生及殊途同爺爺告別。

老鼠先生熱情地朝著他諾揮手,承諾之後有機會一定再給他說故事聽。

暴雨聲沒能將殊途同爺爺驚醒,他依舊呼呼大睡著。蟒蛇先生將龜爺爺抱在懷裏,打算帶他回家先避避雨。而老鼠先生則趁機也黏了上去。

蟒蛇先生最後是否能接受老鼠先生,他諾不得而知,此時的他也分不出心思去考慮這件事情。

掐開花柄,用力一吸,映山紅果然甜滋滋的。

小海獺忍不住又幸福地眯起眼睛。他在船裏打了一個滾兒,不小心變回原形,所幸也不再變回去,而是趴坐在船沿,屁股衝外,拿尾巴調戲那些浮出水麵換氣的小魚們。他的尾巴有節奏地一甩一甩,偶爾用力拍下冒頭的小魚。

羅饗沒有理會他,反手給小海獺的腦袋上蓋了一朵巨大的荷葉。

荷葉是不錯的擋雨工具,碩大的雨珠掉在葉麵,順著坡度往下滾落。隻是荷葉不夠結實,小海獺隻戴了一會兒,腦袋就被砸得咚咚發疼。

小白船開得並不穩當,時不時晃動起來,有幾次差點將小海獺甩下船去。他諾明白過來,這船一定又是小白傘變的。它一定是故意想拿他尋開心。

被淘氣的小白傘這麽一打岔,小海獺很快放棄了戲弄小魚的幼稚遊戲。他回到小老板身邊,想了想,掏出手機,慢吞吞地打出一行字來。

——我們現在是要回家了嗎?

他說的回家,並不是回小海獺的窩,而是回在毛春城的大羅雜貨鋪。

羅饗嗯了一聲。

小海獺又惦記起他那“敞篷”的屋頂來,臉上不禁浮現出擔憂的神色。小老板剛剛什麽也沒提,估計他是在雨勢變大之前就已經出發了,沒留意屋頂的情況。小海獺有點想和小老板分享自己的煩惱,但又覺得不應該讓他陪自己一起心煩,一時之間拿不定主意要不要開口。

就在這時,羅饗忽然開口說道:“對了,剛剛走得急,我忘了拿東西,我們先回你家一趟。”

羅饗這樣說,他諾自然不會反對。他想,我就回去看一眼我的家,要是情況嚴重,就請二哥閑下來的時候再幫我補一補。

小白船急速轉彎,劃出一道流暢的弧線。它在雨簾之中穿梭,絲毫不受天氣的影響。不一會兒,他諾和羅饗便再次回到大月湖的小家前。

他諾在心底已經做好見到一片狼藉的景象的準備。他深吸一口氣,抬頭,頓時目瞪口呆。

他的小屋,他那座原本隻是用茅草和樹枝隨意搭建的小屋,此時煥然一新,宛若擁有了新的生命。昨晚被掀開的屋頂不知何時被重新換上,但是新的屋頂並非是普通的草棚屋頂,而是一座空中花圃,裏頭栽種著種類繁多的花植,也不知是小老板從哪裏搜羅來的,每一朵都開得極好,姹紫嫣紅,爭相鬥豔,哪怕身在傾盆暴雨之下,在萬物皆顯頹勢之時,也依舊傲然挺身,容資卓絕。

他的小屋此時看起來就像是會呼吸一般。

在那片花團錦簇之中,小海獺毫不意外地發現一抹明豔的映山紅。

羅饗在一旁清了清喉嚨,開口說起話來,看起來像是要解釋,態度卻極為敷衍。

“幫你的房子換了個發型。”他漫不經心地說道,“隻是隨便弄了弄,等你自己以後再收拾吧。現在下雨也住不了,我們回去。”

說罷,竟要揮手離去,似乎是一點兒也不記得剛才要回來拿東西的借口。

小海獺在最初的震驚過去之後,仰頭打量起小老板來。和羅饗相處久了,傻乎乎的小海獺也開始變得更加聰明起來。他覺得自己已經足夠這個總是口是心非的小老板。別看他現在一副雲淡風輕、很無所謂的樣子,就好像費盡心思給小海獺修一個會開花的屋頂是一件多麽再普通不過的事情,但在小老板心裏一定要在意得要死。

心懷著一絲激動,一絲驕傲,和一絲難以察覺的緊張。

他一定也是想第一時間和小海獺分享成功的喜悅,讓他也能欣賞到花園屋頂最絢爛最耀眼的此時此刻,才會找一個那樣拙劣的借口,帶著他冒雨回來,隻為了看這一眼。

小海獺傻了才會信他的話,以為這一切隻是隨手弄來的呢。

看破這一點,小海獺得意地汪汪了一聲,忍不住甩動起毛尾巴來。

哼哼,像我這樣聰明的獺。

他掏出手機,用毛毛擦了擦濺到屏幕上的雨水,然後慢悠悠地打下幾行字來。寫著寫著,覺得不趁手,又原地化作人形,繼續用一指禪戳著屏幕。

羅饗站在一旁觀察著,原本見笨拙的打字小海獺消失不見了還有幾分遺憾,沒想到化作人形的他諾竟然也靈活不到哪裏去。他瞬間釋然。又忍不住悄悄地挪動著腳步湊近幾分,斜著眼偷瞄小海獺打在屏幕上的字。奈何雨太大了,他什麽也看不清。他正想凝神望去,小海獺猛地抬起頭來。羅饗慌忙將視線轉移到前方,做目不斜視狀。

“這麽大的雨,趕緊走吧,還打什麽字。”他的臉上似乎寫滿了“你看看你怎麽這麽不懂事”的責怪。

他諾衝他甜甜地笑了笑,比平時笑得還要諂媚。他抬手,將手機遞給羅饗。

羅饗一邊嘀咕著,笑成這樣真是難看死了,一邊接過手機。他利落地一揮手,盡數將屏幕上的水彈開。

——這是我生命中經曆過的最美的一場暴雨,哪怕河水淹沒,太陽出現,冬天再臨,它也永遠永遠不會消失。

——謝謝你

——我們一起回家,一起看電影吧

羅饗抬頭,對上他諾的笑臉。小海獺豎起兩隻大拇指,表示瘋狂誇讚小老板的意思。

羅饗顛來複去地將文字看了好幾遍,有些不滿意地嘟囔著,“這怎麽就能是最美了呢?”果然是隻沒什麽見識的蠢海獺。

然而他卻沒有拒絕小海獺的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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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彩虹屁):你最棒了!

小老板:不愧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