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毛春城成精貓咪谘詢事務所

無論他諾如何解釋,黑狸花先生都不接受,他隻好放棄。黑狸花先生叼著一束鈴蘭花,塞進他諾的懷裏。

“喂,這個是你的號,過號不候,自己注意啊。”黑狸花先生凶巴巴地叮囑道,見他諾識相地點頭,他不再囉嗦,轉身又去訓斥新來的不聽話的家夥去了。

他諾的鈴蘭花枝上墜著五朵花骨朵兒,意味著他諾前頭還排著五位谘詢者。鈴蘭花散發著迷人的香氣,他諾小心地將鼻子湊上去,輕輕嗅了嗅。現在不是鈴蘭的花期,也不知道這些貓咪用了什麽方法,讓花朵提前盛開。

一隻白體黑帽黑尾的長毛流浪貓正趴在他諾的前頭,耷拉著尾巴,無精打采地曬著太陽。他的身上很髒,白色毛發沾著灰塵,看起來灰撲撲的,背上還禿了一塊。他不時用爪子撥弄著自己的四朵鈴蘭花,顯然等得很不耐煩。

他諾挑了一塊幹淨的大石頭,撲騰著四肢艱難地爬上去,背靠著一旁的樹幹坐了下來。屁股壓著尾巴有些難受,他伸出爪子撓了撓屁股上的毛毛。林子裏的空氣很濕潤,厚重的露水黏在毛毛上並不舒服。

他諾繼續撓了一會兒屁股,覺得身上有些冷,悉悉索索地從胳肢窩的皮囊裏摸出一個透明的鹽罐子來。

唰唰唰——

原本三三兩兩懶洋洋趴在四處的貓咪們倏地抬起頭,抖動著耳朵尖兒,警惕地盯著他諾。排在他前頭的流浪貓先生膽子很大,直接湊上來,謹慎地聞了聞。

他諾爪子裏的鹽罐子頓在半空中,略顯尷尬。他覺得不太好意思,停下給自己撒鹽的動作,細聲細氣地解釋道:“這是鹽。”

雖然從來不曾生活在海洋之中,他諾作為一隻海獺,並未完全融入到淡水環境。過重的水分經常令他的毛發和皮膚出狀況。水獺媽媽認為這些都是太淡造成的,特地給他諾準備了一隻鹽罐子,讓他不舒服的時候就拿出來給自己撒撒鹽。

他諾很喜歡晶瑩剔透的鹽粒。鹽是海鹽,比一般鹽的顆粒要大很多,撒進毛毛裏,再揉一揉搓一搓,可以很好地將毛發和皮膚表層的髒東西去掉。

鹽罐子是來自水獺媽媽的珍貴禮物。他諾一直將它小心翼翼地藏在腋下的皮囊裏,那裏是他的秘密寶地,用來收藏他的寶貝。

除了鹽罐子,他諾將他最心愛的一塊石頭也藏在皮囊裏。這塊石頭是他諾遊遍整條紅久河,從千萬顆各式各樣的石頭裏精挑細選出來的,大小,形狀和重量都是萬裏挑一,極其趁手,用來砸貝殼和蝦蟹再好不過。

想到這裏,他諾忽然靈機一動。也許他應該為小老板也挑一塊石頭?啊,石頭是多麽棒的禮物呀!這世界上的所有動物和人類都應該擁有一塊屬於自己的石頭。

唰唰唰——

撒鹽的聲音繼續響起。貓咪們好奇了一會兒,很快就失去了興趣,重新恢複之前百無聊賴的狀態。

他諾給自己的毛毛均勻地撒上海鹽,開始用爪子梳理毛發。他揉搓得很仔細,爪子的力度和角度也相當講究,順時針畫圈圈,由外到內,由表至裏,一層一層,力求將每一寸肌膚每一根毛毛都照料到。臉頰和肚皮是重點照顧的部位,四隻爪子也要保持幹燥,否則體溫會流失得極快。

太陽正掛在天空的正中央,這是一天裏陽光最好的時刻。幾縷陽光從銀杏的枝杈間漏下,灑在大石塊上,將他諾上身的毛毛烘烤得蓬鬆柔軟。

真是一個好天氣呀。

不知過了多久,黑狸花先生從角落裏跳了出來,來到流浪貓先生和他諾麵前,動作粗暴地將他們爪子裏的鈴蘭花扯下一朵。這意味著他諾在隊伍裏又前進了一位。

黑狸花先生走後,流浪貓先生也許是覺得無聊,開始和他諾攀談起來。

“你是來做什麽的?你看起來不像一隻貓。”他說道,語調裏帶著濃濃的北方方言味道。

他諾禮貌地回答,我是一隻海獺。

海獺是什麽?

一獺一貓的對話很愉悅。他諾甚至邀請流浪貓先生也來撒點鹽,被對方禮貌地拒絕了。他又從玻璃罐子裏頭掏出一顆檸檬味的水果糖,遞給流浪貓先生。流浪貓先生舔了一口,酸得渾身一激靈,毛發炸起,就像過電一般。

流浪貓先生告訴他諾自己的名字叫鍋盔。

這個名字聽起來有些古怪。他諾的名字是水獺媽媽取的,水獺一家都姓他。水獺大哥名叫他言,二哥叫他行。後來三四五六七八陸續出生,孩子一多,水獺爸爸和水獺媽媽懶得再苦想意義深厚的名字,其他兄弟姐妹便隨意以山水花草命名。他諾並不清楚貓咪們的取名規則。

“我們貓咪界很流行以餅來命名的。”鍋盔介紹道,臉上帶著幾分驕傲,“這個潮流源自於一隻名貓。說起來,他也曾是一隻流浪貓呢。”他對於自己流浪貓的身份似乎並不在意。

鍋盔是一種餅狀的麵食,很時尚,而鍋盔腦袋瓜上的毛毛是黑色的,很適合盔這個字。他對於自己的名字很滿意。

說著話,吃著糖,時間過得快多了。等到他諾將第三顆糖塞進嘴裏時,終於被告知,他們可以進入事務所等候區了。

貓的事務所全稱為毛春城成精貓咪谘詢事務所,隸屬於“建國後成精協會”,是城內唯一一家貓咪專屬谘詢事務所。事務所設立在一棵巨大的銀杏樹的樹幹裏頭。這棵銀杏長得巨大無比,高聳入雲,五人才能合抱。據說它已有上千年的壽命,曾經遭天雷一劈兩半,內裏被掏空,卻依舊活了下來。貓領事帶領著一幹管事將空的樹幹清理出來,打造出一個長寬兩米左右的事務所。這個空間雖然對於很多大型動物而言略顯逼仄,但對於身量嬌小的貓咪們而言,仍舊是宏偉豪華,莊嚴肅穆。

然而事實上,貓的事務所的風格很貓咪,一切都透露著慵懶和漫不經心。正對著事務所大門是一圈圓形的辦公區。管事們的辦公桌椅就是從整塊木料上切割下來的,邊角歪扭,隻經過簡單的拋光打磨,表麵上滿是貓爪子的印痕,看起來辦公桌椅平時也承擔著充當管事們的運動器材的重任。

距離地麵大約兩米高的地方,被鑿開一個圓形的窗口,一條綠色鮮翠的藤蔓纏繞回環,從銀杏樹外穿過窗口,一直延伸到事務所的辦公桌上。藤蔓的末端係著一串白色的鈴蘭花。每當管事們處理完一宗案子,坐在最末位的實習管事便會用爪子勾一勾那串鈴蘭花,通知黑狸花先生安排下一位谘詢者候場。

由於事務所空間有限,所內隻允許三位谘詢者候場。他諾就是第三位。第一位谘詢者和鍋盔先生都順利入場,但他諾的身軀要想完全融入事務所內又不影響他人,著實有些困難。於是,他脫下帽子,挑選了一個方便的姿勢,往地上一趴,從門裏將腦袋擱了進去——安靜地候場。

貓的事務所裏一共有七位管事,其中居中的主位上坐著的是貓的領事,一隻矮胖滾圓的短尾巴黃狸花。貓領事不知年歲幾何,看起來老態龍鍾,說話很含糊,眼角渾濁,總是眯著眼睛看人。貓領事兩端分別坐著三位管事,按照職位高低,由中間向兩端依次坐好。坐在最末端的是兩位實習管事。

而神仙外賣的第一位重要客戶林管事就坐在離鈴蘭花最近的位置上。他年紀尚輕,還是一位實習管事。據說事務所競爭激烈,每年都有成百上千隻貓咪前來應聘,能留下來的都是其中最聰明知識最淵博的。林管事年輕輕輕就能坐上實習管事的位置,可見他的個貓能力極強,且閱曆豐富。

他諾將一隻爪子從腦袋底下擠了進來,擺動指頭向自己的重要客戶無聲地打了一聲招呼。他沒有得到回應,這是自然的。

林管事是遠近聞名的不善言辭,不管何時出現,臉上都帶著冷冰冰的假笑,透過鼻梁上的那副金絲框眼鏡,似笑非笑地盯著人看。他不是百葉林的土著居民,是成精之後從毛春城裏頭搬遷來的。據說他還在人類世界時,曾被多次拋棄,因此對於他人有著強烈的排斥心理和不信任感。

他諾幹脆將兩隻前爪都擠進門來,捧著臉認真旁聽,這個姿勢很舒服。谘詢還未正式開始,事務所裏安靜得很。他諾眨了眨眼睛,悄悄盯著林管事看了一會兒。他的海獺眼睛並不十分大,像兩粒黑豆豆,認真看人的時候有幾分滑稽。

林管事不知是沒發覺還是懶得理會,並未介意他諾的打量。

他諾心道,林管事真是一隻相當漂亮的白色獅子貓啊,毛發柔順光滑,像一朵大棉花。如果能溫和一些,大概會很受歡迎。

不過,客戶終歸是客戶。他諾在心裏告誡自己,不可以貌取貓,對待客戶要尊重。

很快的,他諾的思緒就被打斷了。排在等候區第一位的短毛黑貓被叫上受理區。受理區上擺著一隻雕刻粗糙的小木椅,谘詢者可以選擇坐在上頭或是躺下。

貓領事慢吞吞地開口問話。他的嗓音很低沉,聲調拖得老長,毫無起伏,聽起來很容易令人犯困。

他諾發現鍋盔先生偷偷打了一個哈欠。

貓領事問道:“姓名,所問何事。”

黑貓收攏著爪子坐在小木椅上,尾巴緊緊纏著自己,顯得有些局促。他聲音顫抖,開口回道:“領事好,管事們好,我叫黑芝麻,我從西邊來的,這個春天打算定居在毛春城,我想知道城裏哪個區的免費貓糧比較好吃。”

他諾瞪著眼睛,腦海裏滿是問號。

所以,貓咪們每天來事務所谘詢,鄭重其事地領號,排隊,花上大半天時間,想問的都是這樣的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