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賞花

從毛春城回來,他諾在大月湖上躺了一天。

這一天的天氣果然好得很,藍天白雲,春光明媚,清風拂麵,獺在水中央。

湖水還很涼,他諾需要不停翻動身體,揉搓,保持皮毛的幹燥。搓毛毛是件大事,且極富技巧,既需要在水麵保持身體平衡,同時要用長度有限的爪子盡可能地照顧到全身的毛發。四隻爪子最好能同時伸出水麵,以防熱度流逝得太快。

他諾花了半天的時間整理皮毛,剩下的半天則花在了覓食上。開春後,水底的河蚌逐漸進入繁殖期,雖然遠不到肥美的時節,但經過整個冬天的修養,肉質緊實而鮮嫩,也很有吃頭。

他諾潛入水下,刨開河泥,一次能挖好幾個。他帶著戰利品,漂浮於水麵,將好吃的擺在肚皮上。水獺二哥前幾天在紅久河的下遊旅行,撿了一隻漂亮的綠色玻璃瓶,因長期被河水浸潤,變得清透明淨。這是一隻是人類棄用的啤酒瓶。水獺二哥將瓶子送給他諾,他諾很喜歡。

玻璃瓶可以用作新的砸殼工具。他諾用兩隻短而肥的前爪抓住玻璃瓶的瓶頸,用厚實的瓶底猛力敲擊堅硬的河蚌殼。兩相相撞,發出叮當的清脆聲響。他的動作很熟練,快速揮舞幾下,河蚌殼碎裂,然後迅速用爪子抓起美味的蚌肉,一把塞進嘴裏,吃得兩腮滿滿擠眉弄眼,再愜意不過。

等到了五月,吹來南風,蜆子肥了,小龍蝦也黃了,他諾可以整天飄在河麵上,從早吃到晚,像一朵自由的浮萍。

想到那樣美好的光景,他諾就忍不住咂咂嘴,敲河蚌的動作更起勁了。

叮叮叮——叮叮叮——

玻璃瓶敲擊河蚌殼的聲響在大月湖上響了整整一天。

吃飽喝足,休息妥當,他諾一覺醒來,覺得自己都胖了一圈。他揉了揉肚皮,覺得很滿意,春天萬物生長,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呢。他隻賴了一會兒會兒的床,在太陽爬起來之前就起床了。

他今天有重要的計劃,不可以繼續無所事事下去。

他諾敲開苗婆婆的家門時,她正在給家裏的蟹爪蘭換盆,雙手沾滿了花泥。她用圍裙擦了擦手,笑容和藹地招呼他諾進門。

“因為約好的是明天,材料都沒準備,都得是當天現買才新鮮好吃。”以為他諾是來催單的,苗婆婆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

他諾搖搖頭,道:“我今天不是來吃魚餅的哦。我聽說巫台山公園有梅花節,我想和婆婆一起去看。據說巫台山的梅花很漂亮,今年的花期很快就要過去了,不看太可惜啦。”這是路過的鬆鴉告訴他的消息。他諾請求道:“婆婆陪我一起去吧。我還帶了相機呢!”

相機是水獺大哥送給他諾的成年禮物。相機是好東西,人類聰明的創造,它可以記錄每一個奇妙的瞬間,將其定格,使之永恒。不過他諾平日用相機的機會並不多,今天卻是個好時機。

苗婆婆有些詫異,大概是沒有想到他諾會開口邀請她。這樣的舉動確實有些古怪,但不知為何,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卻沒有說出口。一年一度的花期,錯過就沒有了,確實可惜。她思考良久,終於答應下來。

苗婆婆換上出門的衣服,一身亮眼的明黃色套裙,同色係的羊皮手套,棕色小皮鞋,一隻小巧可愛的棕色拎包。她看起來氣色很好,仿佛年輕了好幾歲,銀色的頭發在陽光下閃著光澤。

“婆婆你真好看。”他諾笑著誇讚道。

“你也好看。”苗婆婆笑著回道。她攬著他諾的胳膊,緩緩地走著。她已經很久沒有出過門,全身的骨頭都在叫囂。然而在這樣美好的天氣裏,窩在家裏實在是一種浪費。

和她同樣想法的人似乎並不少。周六的巫台山公園摩肩擦踵,春衣飛舞,人人臉上掛著笑意,一派喜氣洋洋。他諾排隊買了兩人的賞花票。賞花票製作得很是精致,票麵上印著一朵紅色寒梅。

梅花的花期確實要過去了,一些枝椏上綴著開敗的花朵。這些盛放於寒風之中的小花正用盡全力,綻放最後的光彩。白的,紅的,粉的,淡如墨痕,豔若殘陽,花開浪漫。

他諾讓苗婆婆站在梅花雲之間,用相機給她拍照。苗婆婆笑得比花還要甜。

巫台山公園的梅花林不算很大,用來散散步卻是很好的。苗婆婆興致頗佳,走了半個多小時都沒休息。他們從梅花林走到桃花林,又走到梨花林。到處都是花苞,到處都是春日的氣息。

他諾很有耐心,放緩腳步配合苗婆婆的速度。苗婆婆一直親切地和他諾聊天。他雖然不太會和人類聊天,但是他對任何事物都充滿好奇,無論苗婆婆說什麽,他都聽得津津有味。

“我想起我年輕的時候來了。”苗婆婆笑著說道,“我們家老頭子帶我去的第一個約會場所,就是公園,去看免費的花。”

苗婆婆年幼時家境優渥,飽讀詩書,對於詩歌裏描述的愛情生活有著無限憧憬,無數次幻想著自己將來的生活。然而現實總是充滿變數。在她剛成年時,家道中落,苗婆婆不得不中斷學業,工作持家。褪去浪漫的外衣,她的追求者們是再實在不過的普通人,沒有鮮花風月,沒有月下黃昏,隻有兩個家庭的彼此權衡。

她的老伴是出現的最晚的一位,也是最笨拙的一位,穿著工人的灰色衣褲,袖口和指尖都藏著洗不淨的汙垢。他結結巴巴地邀請苗婆婆去賞花,黑黝的皮膚透著紅色。公園的花並不美,月光昏暗,當下的氣氛似乎也全然和浪漫無關,但不知為何,那是她成年以來,過得最為輕快自在的一個夜晚。

苗婆婆最終選擇了這位不善言辭老實巴交的男人,大概隻是因為他在拮據的生活之中,願意竭盡所能地為她帶去超然生活的詩意。她的老伴用盡一生,實現自己的諾言,將她照顧得很好。他們一共孕育了一兒一女,生活得平凡普通,幸福美滿。

苗婆婆魚餅店也是在老伴的鼓勵和支持下開起來的,苗婆婆第一次擁有了屬於自己的事業。之所以叫苗婆婆,是因為她希望這家店能夠開得長長遠遠,一直開到她白發蒼蒼,成為真正的婆婆。她確實堅持到了最後,而她的老伴卻不得不先行一步。

老伴離開後的這幾年,兒女異地,苗婆婆過得很寂寞。後來有了咪咪的陪伴,為她的晚年生活帶來無窮的快樂和寬慰。

“咪咪長得好看,”苗婆婆麵帶微笑,沉浸在回憶之中,“也聰明。是她自己找的我。那天,我記得是一個暴雨天,店裏沒什麽人,我想早點關門,忽然聽見有貓崽子的叫聲。我剛見到咪咪的時候,她瘦骨如柴,渾身是血,後腿被車輪胎軋斷了,虛弱得隻剩下一口氣。”

他諾聽說很多長著對眼的貓咪容易出車禍,似乎是因為他們的眼神不好。

“她找到我,向我求救。我嚇壞了,我從來沒有照顧過這麽小的動物,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我用雲南白藥和紗布幫她止血,給她喂了點魚餅。我抱著她,那麽點大,又瘦又小,心想,如果她能撐下來,我就養著她。”苗婆婆歎了一聲氣,又笑了起來,“沒想到她真地活了下來。我給她取名叫咪咪。”

他諾歪著頭,聽得很認真。他道:“為什麽不叫魚餅呢?”

苗婆婆笑出聲來,眉眼之間全是溫柔。“女孩子叫魚餅也不好聽吧。”她回道。

是嗎?他諾心想,不知道魚餅子嚐起來是什麽味道呢,應該很好吃吧。隻要是好吃的,叫這樣的名字有什麽不好呢?女孩子也可以擁有可愛又好吃的名字。魚餅魚餅,真想嚐嚐呀。

他諾陪著苗婆婆逛完巫台山公園。他們又坐車去市區喝了下午茶,在一間明亮溫馨的貓咪咖啡館裏。咖啡館的甜點很好吃,貓咪們很熱情。狸花貓,三花貓,大白貓,很胖的狸花貓,小黑貓,大黃貓,短鼻子的胖貓,長尾巴的瘦貓,長長短短,各種各樣,在他諾的褲腿上蹭來蹭去,發出喵嗚喵嗚的叫喚聲。

苗婆婆坐在陽光裏,膝蓋上長滿了貓。她的笑容好看極了。

他諾趁機撓了一把胖狸花的後腦勺,被對方惱火地回了一爪子。貓咪真好玩,他諾心道,也許我應該送給小老板一隻貓?這樣也許他一開心,馬上就考慮我的計劃也說不定呢。

如果我養了一隻小貓咪,應該給它取個什麽名字好呢?真令獺頭疼。

沒有貓的海獺先生認真地苦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