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進入電影時, 整個人就好似衝破重重水幕那樣。

破開黑暗之後, 喬弋舟聞到了鹹鹹的海風。

他身上還是濕的, 渾身打了個寒顫。

喬弋舟朝地下望去, 才驚覺腳下的橋梁不過不足五十厘米, 稍有不慎便會徹底墜入海中。

一隻海鷗掠過海平麵時, 便失去了飛行能力似的,墜到了海麵上。

底下的那片海, 猶如混凝土那般。海鷗並非一下子墜入海底, 而是猶如陷入沼澤那樣,慢慢陷了下去。

海鷗的下場,不就是墜落下去的他們麽?

喬弋舟眼前發黑,不敢再有所耽擱, 飛快的朝著前方移動:“楚燎!”

楚燎聽到了聲音,猛然朝後方望去。

喬弋舟身上穿著JK,紅色格子裙短至大腿。似乎是猶豫剛剛的坐姿,他腿上交疊的肌膚微微發紅, 顯得越發誘人。

很少看到他這麽軟的時候了。

楚燎的目光落到他因為衣衫濕濡,而格外明顯的腰線上。

……想起他這個樣子被別人看到了, 忽然很不爽。

喬弋舟大喊:“別看了,小心後麵!!”

楚燎立刻朝後望去,發現巨大的柱身出現了裂痕。

再隔不久,整座橋都會傾倒。

他們也終將落入混凝土一般的海中,成為新的人柱。

楚燎終於指了路:“往前跑,去盡頭的蒸汽船上!”

段雪泉漲紅了臉, 聽到楚燎開口時,差點吐血。

感情這就是傳聞當中的楚燎?

好氣哦,明明有逃命的辦法,卻非要等到喬弋舟進入到電影,遇到危險的時候,才肯說出來!

踹開這盆狗糧!

喬弋舟本想立馬朝前跑的,卻猛然想起了他帶傅雲秋進來。他朝後方望去,才看到傅雲秋死死拽著段雪泉的手,想要拉她上來。

傅雲秋聲音斷斷續續:“舟舟,你先跑。”

喬弋舟隻遲疑了一秒,便急忙上前,抽出了繩索:“快綁在段雪泉的身上!”

傅雲秋睜大了眼,隨即綻出一個笑容來。

竟然還折返回來救人。

這種事,他多久沒有體會過了?

C4隊所有人都是自顧自的,有時還會嘲諷他多管閑事,傅雲秋也逐漸受了影響,對所有一切都冷眼旁觀。

倘若不是段雪泉知道些爺爺的事,他絕不可能救段雪泉。

她這條命,對他很重要。

說到底,也不過是想利用她。

可舟舟卻不然……

曾經以為理所應當的東西,在去了C4隊才顯得彌足珍貴。傅雲秋笑容裏帶上了幾分酸楚,手上的動作一直沒停,已經將段雪泉給綁好了。

下一波強烈的海風就要襲來,喬弋舟和傅雲秋都趴在了瞧上,四肢死死緊抓著地麵。

劇烈的海風吹得人身體都快傾倒,底下的巨浪在一起拍打柱子,似乎因為那古怪的海水太重的緣故,已經讓柱身進一步斷裂。

上麵嵌著的人柱,露出痛苦的哀嚎,猶如身處地獄。

他們幹瘦得隻剩下內凹的肋骨,頭發稀疏無比,看著就令人害怕。

幾分鍾後,狂暴的海風終於停止。原以為這一波已經過去,哪知道柱子的斷裂,讓某些人柱也脫離了混凝土。

他們的身體異常幹癟,從遠方搖晃著,朝著他們襲來。

人柱每走一步,腿都和橋身粘在一起,像是自己整個身體都化成了混凝土似的。

五米,四米,三米……越來越近。

喬弋舟臉上的表情越發難看,在這樣劇烈的海風下,他根本無法鬆開四肢,畢竟得死命抱住橋梁啊!

可是,要如何對付這些人柱?

人柱已經走到了他的麵前,喬弋舟瞧見人柱的手指好似在融化,一滴混凝土滴在了他的身上。

被吹幹的長發披在身後,滴落的瞬間,發絲也凝固石化。

喬弋舟瞪大了眼,難道混凝土滴在身上多了以後,他們就會完全石化,成為新的人柱?

得跑!

還未等喬弋舟有所反應,一條長長的尾巴,便瞬間擊打了過來。

人柱被打落到了海底,又緩慢的陷了下去。

無數可以令人石化的混凝土朝四周飛濺,尾巴的動作快得出奇,將那些靠近的人柱一個個的清理了幹淨。

一件黑色軍式製服外套,輕飄飄的搭落在橋以後的眼前,將他露出的臉頰完全遮住。

等再次掀開衣服後,喬弋舟才注意到衣服都石化了。

想必是楚燎在攻擊時,許多混凝土飛濺到了他的身上。

如果沒有這件衣服,那……

喬弋舟麵色難看,根本不敢細想下去。

楚燎緊抿著唇,像是抱小孩似的,徒手將他拽起。

他剛才在尾巴上裝鋼甲,差點沒來得及過來。

喬弋舟怔怔的抬起頭,忽然對上了那雙寒玉般的眼瞳,隱藏著怒火和擔憂。

他比之前所能表達的情緒更多了。

喬弋舟哪顧得上什麽羞恥,開心的抱緊了他:“真好……終於見到你了。”

楚燎微怔,再多的怒火也消失了。

溫暖的懷抱,還有令人著迷的香氣,以及纖細的脖頸,泛著微粉的耳垂,無一不令他著迷。

那邊的傅雲秋和段雪泉也終於爬了上來,小心翼翼的站穩了身體。

楚燎在前方開路:“去蒸汽船,這裏就快塌了。”

傅雲秋:“……嗯。”

他的心情格外複雜,明明該感激對方救了他們的,可心裏卻堵得要命。

喬弋舟和別人待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深思熟慮,令人下意識的忽略他的年紀。唯有在楚燎麵前,才有這樣孩子氣的一麵。

喬弋舟還在楚燎身上,後知後覺的發現不大對勁。

嘶,這個姿勢……

楚燎抱他跟抱小孩兒似的,為了不掉下去,喬弋舟隻得把腿都圈在對方的腰上。

喬弋舟漲紅了臉,本想掙紮著下去,可底下那片海域太過危險,根本不給喬弋舟這個機會。他好不容易穩定了情緒,低聲說道:“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楚燎:“剛才怎麽不掙紮?”

喬弋舟:“……”

當然是因為太久沒見,興奮了。

喬弋舟在心裏唾棄自己,真是沒出息,光見一麵就這麽開心。

楚燎:“別走神,危險的東西快要來了。”

喬弋舟:“要我做什麽?”

楚燎:“摟緊我。”

喬弋舟:“……”

他現在身上穿的可是裙子,涼颼颼的感覺並不好受,還好楚燎沒碰其他地方。

喬弋舟深吸了一口氣,雙手摟緊了楚燎的肩膀,努力繃著一張臉,又恢複了往常的樣子。

下次再穿女裝就是狗!

正如楚燎所說的那樣,大批人柱堵在了前方,其中還包括了剛才電影院裏的新人。

她的半個臉頰都被混凝土所凝固,被擁擠著,前仆後繼的湧了過來。

剛才僅有幾隻,現在卻密密麻麻都是。

打碎就會變成粘稠的混凝土,飛濺在他們身上,便會造成石化。

上方突然跳出一個人柱,像是算計好了那樣,滿臉惡心的笑容。

喬弋舟心髒跳動極快,肯定不敢打,這個角度飛濺下來的話,他們當中起碼三個人遭殃。

該怎麽辦?

喬弋舟想起了兌換的道具保護傘,立馬抽了出來,紅色的傘狀物被撐開,喬弋舟大喊:“快拿東西擋住自己!”

段雪泉離得太遠,是四人最後的那一個。

傅雲秋隻得被迫靠近了喬弋舟,幾人還能一同在傘下,隻有段雪泉無法納入其中。

段雪泉也不抱怨,反而當機立斷,將背包頂在了頭上,裹緊了自己的外衫。

眼前紅光一閃,細長帶刺的鎖鏈像是有生命那樣,朝上方橫掃。上方的人柱被清理了幹淨,鎖鏈幾乎是以斷尾求生的方式,隻餘下三分之二。

紅傘上方全是水泥,神奇的是竟然沒有凝結石化,而是滴落了下來。

大約是道具的緣故,材料和普通的傘有差別。

喬弋舟將傘撐在前方,哢嚓一聲,他旋轉了兩邊按鈕,紅傘便旋轉了起來。

“突圍!”

四人離得極近,身後的橋梁已經開始塌陷,直到最後一秒,他們才踏上了蒸汽船。

喬弋舟從楚燎身上下來,朝身後望去,看到那細長的橋梁轟然倒塌,所有的人柱全都陷了下去,猶如在地獄裏掙紮。

幾人驚魂未定,怔怔的看著這一幕。

段雪泉:“如果我們沒來得及的話,那我們也會……”

喬弋舟接著她的話說:“永遠嵌在那座橋梁上,變成人柱。”

氣氛變得凝重,所有人都沉默不語。

還沒到亡靈賭場,就已經九死一生了。

喬弋舟:“先往船頭走,那邊有個骷髏頭。”

段雪泉:“好!”

走著走著,海上忽然出現了迷霧,變得越來越濃鬱,四麵八方的寒意匯聚而來。

原本該站在喬弋舟身邊的楚燎,卻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

喬弋舟低下頭,恍然間看到自己手上沾滿了鮮血,粘膩的觸感如此清晰,太像是真實了。

他臉色泛白,猛然間抽回了手,痛苦的滋味,鋪天蓋地的湧來。

——血是溫熱的。

喬弋舟像是受到驚嚇那般,將染血的手死命的往衣服上搓。

可無論搓多少次,還是無法擦幹血跡。

“不是我殺的……”

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像是有什麽記憶,快要衝破束縛。

直到喬弋舟被人搖醒,他才雙眼失神的看著那人,喉嚨猶如被一雙手給扼住,一個音節都無法發出。

傅雲秋:“舟舟!快醒過來!”

段雪泉:“你這樣不行,扇耳光啊。”

傅雲秋麵露遲疑,反倒是段雪泉走了過來,一巴掌扇到了他的臉上。

疼痛讓喬弋舟有了實感,他這才從那種痛苦的滋味裏蘇醒。

麵頰火辣辣的疼,喬弋舟嘴唇泛白:“多謝。”

段雪泉鬆了口氣,手指著喬弋舟背後:“你的問題不大,大的是那位……”

喬弋舟滿臉疑問,朝後望去時,忽然間被一雙大手給勒住了腰。

他被抱住了。

喬弋舟心跳快了幾拍,才發現楚燎的頭死死埋入了他的脖頸中,一言不發。

什麽情況?

段雪泉:“你快打他一巴掌。”

喬弋舟:“???”

傅雲秋輕聲道:“我們近不了他的身。”

他示範給喬弋舟看,朝前走了半步。

哪知道失去理智的楚燎,就像是猛獸護著地盤似的,開過進化鎖的尾巴用力朝地板狠砸。

地板破開一個大洞,剛好在傅雲秋麵前。

喬弋舟低下頭去,發現旁邊有個一模一樣的大洞,看來他們之前就嚐試過了。

怎麽還認人?

喬弋舟遲疑的伸出手,放在楚燎的頭發上,輕輕的揉了兩下。

和麵對別人時的凶猛不一樣,楚燎並未反抗,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就這麽讓他揉。

喬弋舟忽然覺得有點可愛。

然後,一條尾巴就伸到了他的麵前,還顫了兩下。

喬弋舟:“……”艸,不會是想讓他揉尾巴吧?

三人都沉默了下來,氣氛詭異得可怕。

喬弋舟最怕這東西,死活不敢伸手。

他低聲喊了幾句:“楚燎,醒醒。”

然而對方並未有任何的反應。

喬弋舟皺緊了眉頭,詢問傅雲秋:“這到底怎麽一回事?”

傅雲秋:“是一種感受,平生最強烈的感受。”

喬弋舟:“……?”

傅雲秋:“在你們沒有蘇醒過來前,我和段雪泉已經討論過,是你過去最難忘的一種感受。”

喬弋舟隻聽得到自己心髒咚咚咚的跳動聲,眼前的一切都好似變成黑白二色,連時間都靜止了。

傅雲秋:“舟舟,你感受到了什麽?”

喬弋舟怔怔的低下頭,那種滋味又蔓延了過來:“是血。”

溫熱的血。

上個遊戲裏,他們玩真心話大冒險時,他抽到的問題是殺的第一個人是誰。

他回答了江時,卻受到了懲罰。

係統解釋,那大概是原身動的手。

喬弋舟當初並未懷疑,可方才的那一幕,卻讓喬弋舟不得不去懷疑,的確是他回答錯了。

然而他並沒有記憶,之前的自己的確是個普通人。

喬弋舟大氣都不敢喘,身體抖動得不像話。

[我為什麽沒有記憶?]

[說話啊!]

然而他卻感受不到任何聲音。

係統沒有回答。

喬弋舟臉色泛白,不安感在一點點擴大。他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像是一條瀕死的魚,在做最後的掙紮。

[為什麽不說話?難道我真的殺了人?]

尚未得到答案,身後的楚燎便蘇醒了過來。

他和平日裏並無變化,隻是眼眸裏的紅血絲更多,額頭的冷汗侵濕了發絲,令他整個人像泡在水中。

明明之前遇到任何危險,都不會有這麽大的反應……

喬弋舟擔心的問:“楚燎,你感受到了什麽?”

楚燎緩緩放開了他,那一刻像是有極深的感情迸發出來,到最後卻隻匯聚成一句:“我不記得了。”

看著這樣的楚燎,喬弋舟沒來由的感受到了一陣心疼。

天空開始下起了細雪,落在他的發梢,楚燎微微仰頭,目光像是落在某片雪花上。

無根的飛雪,他給喬弋舟這樣的感覺。

喬弋舟不自覺的拽住了他的手,楚燎這才有了幾分反應,回眸看著他,眼瞳裏映滿了他的樣子。

“想不起來就別想了,我也想不起來。”

楚燎:“……”

喬弋舟方才十分執拗,非得向係統問個一清二楚。可瞧見楚燎現在的模樣,心裏的某一個地方,仿佛被觸動那樣。

喬弋舟:“對於那些記憶,你想要找回,還是忘記,我都陪你。”

氣溫變得更冷,楚燎呼出一口白氣,像是貪戀溫暖似的,拽緊了他的手心:“好。”

黑暗盡頭,原來也有光。

細雪落得越來越多,柳絮一般,像是陰暗天空下的唯一亮色。

傅雲秋收回了目光,眼神裏黯淡無光:“走吧。”

幾人朝著船頭走去,守在那邊的骷髏頭將帽子摘下,嘎嘎的笑了起來。

骷髏頭摘下帽子,朝他們行了一個禮:“尊敬的客人,歡迎來到亡靈賭場。”